酒館很嘈雜,進進出出之人太多,老頭子仿佛真是年邁不勝酒力,一壺清酒下肚便開始胡言亂語。


    項焱也覺得有些頭大,又覺得老頭所言並非酒醉後的瘋言瘋語,卻像是有的放矢,刻意出現在他身旁警言叮囑。


    “伏靈是一片大陸,也是一處被封印的靈塚,每隔一段歲月會主動開啟,然而每一次開啟都會降下滔天大劫,兇險萬重,卻也造化無限,無盡歲月裏,曾有俊傑之才接受天選,九死一生地闖過無數險境,於苦難中崛起,成為一方霸主。”


    他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可惜,稱霸伏靈,出走大世界,這隻是崎嶇征程的開始,萬古之路滿布腥風血雨,那是屍骨成山,無邊血海……”


    說完,邋遢老頭仰頭,失聲痛哭,白色須發都在顫抖,而後渾濁地目光直視項焱,滿布皺紋的臉上又流露欣慰與期盼的笑意。


    項焱驚疑不定,輕步走到他身旁,躬身問道,“前輩,萬古之路是什麽樣的征程?那些霸主俊才最後都去哪裏了?”


    “敗了,全都都敗了,接受巨靈守護,踏上了這條路就無法迴頭,從此就注定了悲壯的一生……”


    邋遢老頭忽然起身,顫顫巍巍地走到店門口,迴頭語重心長道,“殘魂湮滅,廢軀不存,戰血盡流無歸路。”


    項焱錯愕,滿臉不可思議的神色,心髒更是劇烈跳動猶如萬千戰鼓齊鳴,湧起滔天巨浪。


    他趕緊追出店門,卻發現老頭瞬間沒了蹤影,正如他憑空而來,又憑空消失,無聲無息沒有任何動作,跟陣風似的。


    老頭看上去與鎮上普通老者並無差別,但迴想他所說,見證了一次又一次的悲壯落幕,目送數位天選俊才走出伏靈踏上征程,儼然是活了漫長歲月。


    這樣的瑰寶,必然貫穿諸多時代,經曆了無數大世紀,知道常人所不知道的明與暗,善與惡。


    項焱怔怔出神,盡管不知道何為天選,但在魯冬洞府中經曆的一切已經昭示,他已然受巨靈守護,成為所謂的天選之人,踏上那枯骨無邊的漫長征程。


    眼看街上的人聲鼎沸與繁華無盡,終於重歸紅塵,他卻沒有半分輕鬆。


    返迴酒館坐下,頓時沒了品嚐槐花陳釀的興致,隻重新點了些果腹的飯菜,一掃而空。


    “小兄弟,你終於來槐柳鎮了!”


    忽然傳來一聲粗獷之聲,項焱迴頭一看,卻是山大叔,沒想到自己變化這麽大,還是被他認出來了。


    項焱麵露喜色,趕忙起身相迎,道,“沒想到才一入鎮,就在酒館裏遇到山大叔。”


    “別看槐柳鎮裏陌生人多,修士不少,我們這些不修武的土包子才是真正的主。”


    大山上前,笑嗬嗬地狠狠錘了項焱一拳,卻痛得“嘶”喊出聲,嘴角咧得老開,連忙搓揉拳背,“小兄弟,你這肉身怎麽跟鐵塊似的,這麽堅實!”


    項焱苦笑搖頭,即便自己踏上真正的修行路不久,但修士和凡人之間的天壤差別,此刻顯露無疑。


    “山大叔恢複得不錯,受了那麽重的傷,才十來天又生龍活虎了!”


    “有老藥師,這點小傷算的了什麽?”大山大笑,見到項焱是發自內心的高興。


    當初在赤雲嶺,項焱嗜殺野狼、血拚玉尾妖蠍,還唱一出空城計喝止禹皓一夥,幾次三番的解救他們,這樣的大恩,值得這些凡人銘記一生。


    他顯得異常的興奮激動,“小涔竹要是知道你來了,肯定高興得不得了,不過既然被我先撞上了,我們就得大醉一場。”


    盛情難卻,項焱不推辭。


    在丹羽礦場的那段歲月,日夜都是發餿的殘羹冷炙,還吃不飽,簡直是活受罪。


    “你第一個便來風穀酒館,肯定是惦記風四娘的槐花陳釀吧。”


    大山斜眼瞅著項焱,說話間已經拉扯他離開自己的桌位,要前往酒館二樓,隻有那裏才有陳釀供應。


    項焱一愣,被戳到心窩子,隻是憨厚地一笑。


    “看到那些人了嗎?”


    樓道口,大山指著一群穿著非凡的修士,眸中現出驕傲之色,低聲道,“他們可都是各大宗門家族的弟子,有錢有勢,可惜想喝到槐花陳釀,還得排在我這個凡人身後。”


    “為何?”


    “風四娘說了,槐花陳釀供不應求,每天限量八十壺,首先要滿足鎮上居民,雖然咱們這凡胎之身也喝不了多少。”


    “我們這些人,無法貫通筋脈穴竅走向武道修行,在外有生命之憂,在鎮內可絲毫無性命之虞,還能享受特殊關照。”


    “看來,如果不是遇到山大叔,即便我想品飲陳釀,也是訴求無門。”項焱頓覺大幸。


    兩人上樓,與一樓的狹窄擁擠相比,二樓顯得寬闊幽靜,全是古色古香的桌椅裝飾,還有專人引領。


    “來得巧,還剩最後一壺,不然今天就喝不上了。”


    大山樂嗬嗬的,渾身上下掏了個遍,拿出所有值錢物件,死活不讓項焱掏錢。


    隨後,他把白玉酒壺像寶一樣揣在懷裏,生怕被人搶走,又找了靠窗的小桌坐下,又加了些下酒菜準備對飲。


    “小兄弟,我承受不了靈酒藥力,喝上一口能頂上好幾天,剩下的可都是你的。”


    大山給自己倒了一盅,將剩下的全丟給項焱。


    “山大叔,我是武修,相比之下掙錢容易得多,讓您這麽破費我心難安啊。”


    項焱知道,雖然山大叔有品酒優先權,但一來根本喝不了多少,二來也是喝不起,卻為了招待恩人傾盡囊中之物也在所不惜。


    “小兄弟於我有大恩,到了我的地界,喝頓酒還讓你花錢,這怎麽說得過去?”


    大山抬手,對他而言這完全不是錢財的問題。


    項焱感慨,迴想修士世界的殘酷,太多人仗著修為,不知道天高地厚,眼中隻有冷漠仇殺,毫無道義準則。


    對六道宗諸人而言,人之生死好比飄零落葉,水中浪花,絲毫不值得惋惜憐憫,都是利益交換的工具。


    反觀凡人村鎮世界,鎮民熱情淳樸,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凡人飲陳釀簡直是暴殄天物,最後一壺我們要了!”不遠處傳來一聲冷冽之言,幾個年輕人毫不掩飾霸道之氣,朝這邊走來。


    “打獵的賤民,居然能喝得起靈酒,稀奇!”


    “依我看,就因為是賤民,所以傾家蕩產也要買靈酒,幻想能一飛衝天,鯉魚跳龍門。”


    “可惜,賤命一條,武道修行哪是你們能奢望的?”


    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嗤笑不斷,都是自以為是的家夥,毫不留情的出言諷刺。


    “這些錢夠你們豐潤的生活兩輩子了,安生度過剩下的幾旬光陰,別心存幻想了……”


    一人扔下一袋金幣,根本不顧項焱大山兩人反應,直接伸手上前開始搶奪槐花陳釀。


    “你們這是明搶硬奪啊!”


    項焱迅疾出手,護住陳釀,昂頭斜睨盛氣淩人的幾個家夥。


    他看了一眼對麵兀自不動卻目色躲閃的山大叔,無奈一聲歎息。


    至此他已經明白,雖說槐柳鎮是他們的避風港,但又有誰會時時刻刻去關心這些稀鬆平常的爭鬥?


    雖說無生死之憂,但麵對修士的欺淩,這些為生計刀尖舔血的漢子也隻能忍氣吞聲。


    項焱皺起了眉頭,騰地起身,雙眸中蕩出兩道精光,逼視幾人,道,“這酒我們不賣,你們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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