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


    “前輩,前輩!”


    神穀才走出青二事務所的大門,後麵就追出來了一人。他轉過頭去,看到了他的一個後輩,“小野,我都跟你說過好多次了,別叫我前輩。”


    “那好吧,神穀桑,晚上一起吃飯吧?”小野大輔緊緊地跟在神穀的身邊,好像他隨時都會消失一樣。


    “吃什麽?”神穀並不介意和小野同行,他比他小三歲,目前正在青二的周日培訓班上課。有一次他意外地去講了一次課之後,這個家夥就把他當做前輩看待了,並且還死皮賴臉地經常粘著自己,好像親友一般。


    周圍的幾個女孩子臉上露出了一絲曖昧的微笑,老實說這兩人相貌都很不錯,而小野還每次都跟忠犬一樣黏在神穀的身邊,讓女孩子們不得不想歪了。


    神穀完全忽視了這些目光,他此刻腦中隻有吃了,“烤肉吧,我請你吃。”


    “不太好吧,前輩,還是aa好了。”雖然小野嘴裏這麽說,但是很顯然他已經控製不住自己唾液的分泌了。


    “你都叫我前輩了,我怎麽可能讓你出錢啊。”神穀瞄了小野一眼,他那一臉燦爛的笑容看起來還真是沒有一點不好意思呢。


    不再糾結小野對自己的稱唿問題,神穀叫上了佐藤,烤肉自然是要越多人吃越熱鬧嘛。


    佐藤大學並沒有考入東大,而是選擇了東京工藝大學,因為這所院校設有遊戲學科,而且攝影係也很好。佐藤業餘愛好就是攝影,還好他父親收入不錯,可以支持他這個窮三代的愛好。


    而神穀自己則是高考失利,不過他本來也就沒打算就讀大學。獨自一人來到東京之後,他進入了青二的培訓班學習,並且靠著自己得天獨厚的好聲音順利地和青二事務所簽約了。


    隻是出道至今五年了,他仍未得到主演的機會,一直都打醬油,跑龍套。


    這和他一開始的設想差很遠,不過他從來都沒有放棄過,因為心中那個未解的結,和還未來得及了解的人。


    “阿史,我說你啊,到我舅舅的公司來好了,起碼一個月二十萬的收入是有的啊。”佐藤畢業之後就在舅舅所在的遊戲公司工作了,才工作一年,他已經成為主創人員,年薪超過五百萬日元了。


    每當他看到神穀,都會勸說一番。雖然他覺得神穀擁有一副好嗓子,但是這個行業前景卻不那麽好。每年幾千人從無數家聲優培訓所畢業,但是真正能進入到大眾視野裏的,幾十讓你都沒有。


    看到好友在這樣一個競爭殘酷的行業裏掙紮,他當然是看不下去的。


    “我對遊戲可沒有什麽興趣,最重要的是,沒有天分。”神穀看得很清楚,他知道自己的能力有多大。他也知道佐藤的好意,隻是他有自己的堅持。


    “難道你還忘不了她?”佐藤抬眼看向了神穀,絲毫沒有在意一邊瞪大了眼睛等著聽八卦的小野。


    “你知道就行了。”神穀瞪了他一眼,表明了自己的決心。


    小野在一邊看了看神穀,又看了看佐藤,他拿著筷子搓了兩下,覺得自己好像應該挖個坑跳進去,而不是在這裏聽八卦。


    “啊,肉來了!”佐藤抬起頭,就看到了端著一大盤肉過來的服務生。他和神穀十幾年好友了,這點尷尬完全不算什麽。


    不過這頓飯神穀就沒有胃口了,他隨便吃了點,丟下佐藤和小野兩人,就直接離開了。


    小野看著佐藤,然後又摸了摸自己的錢包,“佐藤桑,我們aa好了。”


    “啊,不用了,你們窮,我知道的。”佐藤很大度地擺了擺手,這一頓兩萬多呢,“而且你是神穀的後輩,我自然要照顧你的。”


    “太感謝了!佐藤前輩!”小野雙手合十,對著佐藤拜了拜。


    “應該的,應該的。”佐藤沒有像神穀那般客氣,他覺得多個後輩也不是什麽壞事。


    走出烤肉店,神穀在東京的大街上慢慢地走著。他不想迴那個小小的出租屋,也不想停下腳步來。一旦停了下來,那些零碎的迴憶就要將他淹沒。


    在諸國一家才離開的時候,他還沒覺得有什麽。他和未來一周也才見一次麵,所以感覺並不那麽真切。但是當時間一長了,一個月,兩個月,半年,一年之後,他才發現那種思念真的能把人都撕裂開來。


    那種心理的痛一直蔓延到生理級別,讓他都懷疑自己是生了什麽重病了。


    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明明就隻有一點好感而已,可是當她離開了,這種感覺卻是越來越濃,濃烈到他覺得不可思議。他不是一個專注的人,甚至不能在一件事上保持長久的熱情。可是她,卻讓自己一直不間斷地愛戀了六年。


    這六年裏他沒有她的任何消息,甚至不知道她是生還是死。可是她的臉深深地印在了自己的心間,一點都沒有因為時間的推移而變得模糊。


    完全不知道該從哪裏尋找的他,隻能堅定和她當初那個玩笑似的約定。


    成為一名聲優,一名知名的聲優。這樣她就可以看到自己了,如果她還記得自己的話,也許會跟自己聯係,兩人可能還會有機會再見麵吧。


    抱著這樣一個渺小到幾乎可以無視的希望,他才堅持著走到了今天。


    “啊,好渴。”神穀歎了口氣,剛才的烤肉有點鹹了,都怪小野那個家夥,說要給大家服務,結果手抖灑了好多調味料下去。


    往周圍看了一圈,他看到了一家超市。超市的門口放著一些特價商品的打折信息,吸引著周圍的路人。


    幹脆買盒雞蛋迴去好了,神穀看著那特價的雞蛋價格,還有點心動。


    他走進了超市之中,準備買點儲備糧迴去。


    來到了生鮮食材的貨架前,他看著那一盒一盒的雞蛋,隨意地拿走了一盒,不過其他的東西就很難引起他的注意了。


    幹脆周末迴去一趟吧,神穀心裏這麽想著。雖然在外呆了這麽多年,但是他的廚藝還沒有磨練出來,頂多隻會煎個荷包蛋,厚蛋燒什麽的,都太難了。


    拿著那盒雞蛋,神穀轉身就走向了收銀台。當他轉身的時候,突然一個人影晃過,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個人是……


    雖然兩人六年沒見了,但是她看起來卻是一點都沒變。僅僅是一個照麵,就讓神穀認了出來。


    “諸國?”神穀輕輕地喊了一聲,但是他嗓子幹癢,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欣喜。喉嚨的肌肉緊鎖著,讓他根本沒辦法大聲喊出來。


    他拿著雞蛋,連忙追了過去。


    但是那人卻徑直走進了職員室,顯然是沒有聽到他那聲輕喚的。


    神穀也追到了員工室的入口處,他什麽都沒想,直接伸手去擰那把手。


    “這位客人,這裏麵是工作人員的區域,您不能進去呢。”一個超市的促銷員立馬走了過來,擋在了門前。


    “我……”神穀腦子立馬就轉了起來,就算是認錯了,他也要進去親眼證實一下。六年的時間,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堅持那麽久了,“我有個熟人在裏麵,我們約了見麵,她叫諸國。”


    “啊……”那個促銷員的眼神突然變得犀利了起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神穀,然後又露出了一種很鄙夷的表情來,“但是客人呐,這裏麵是工作人員區域,你不能進去。”


    神穀盯著這人,他發現他眼中的堅毅居然和他差不多,看來要突破這道門是不可能的了。雖然心中急切,但是他也不想引起什麽事件,所以隻能去結賬,然後等在超市門口。


    這家超市營業時間到晚上九點,神穀就一直守在門口等到他們關門打烊。


    看著工作人員從裏麵走了出來,超市裏的燈都滅了,門也拉下來了,他都沒有看到未來出現。但是就今天那個促銷員的反應來看,他明顯又是認識未來的。


    所以神穀心中的那盞燈又亮了起來,從這一天之後,他隻要有空就會來這家超市,一直守在門口,直到他們打烊。


    不過他再也沒有看到過未來,哪怕是和她相似的身影都沒有。


    ***


    “未來,他找到我們了!”


    當媽媽百合推開門,對未來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立馬就意識到了,自己這短暫的幸福生活是要結束了,“那我們怎麽辦,媽媽?”


    “馬上走!”百合立馬上了樓,開始把衣櫃裏的衣服全部都翻了出來。


    “可是媽媽,學校怎麽辦?”未來站在門口,她的雙腿冷得發痛,一動也動不了。她根本就不在意學校,她在意的是神穀。


    這些年來,唯一能讓她真心靠近的男性,隻有他一個。


    “別管學校了,我們必須馬上走!你也別聯係任何人,以免留下線索!如果他再找到我們,那媽媽也許真的活不了了!”百合轉過身來,一把抱住了未來。


    未來渾身都開始發抖,她知道自己現在必須做出一個抉擇來。


    是選擇自己母親的性命,還是給那個有好感的男孩留一句“再見”。


    這兩個選擇輕重太明顯了,未來幾乎都不用去思考。可是她心中真的不舍,身體在做著反抗,讓她挪不開步子。


    “未來,快去收你的東西!”百合放開了未來,她從衣櫃上拿下來了一個大箱子,把自己的衣服胡亂地塞了進去。


    “知道了,媽媽。”未來僵硬著腿,慢慢地走到了自己的房間。不過她還是沒有開始收拾,而是拉開了窗簾,看向了佐藤家。


    她多希望此刻佐藤也是開著窗戶的,至少可以看到她的不安,讓他有所察覺,過來問問。


    可是她的希望落空了,佐藤的房間不僅關著窗,窗簾還遮得死死的,什麽都看不到。


    “未來!”百合拖著箱子,她跑到了未來房間門口,大喊了一聲。見女兒還在發呆,她便親手開始幫她收拾了,“你把箱子拿到樓下去,我來幫你收!”


    未來默默地走出房間,她迴頭看了一眼,百合正把窗簾重新拉了過去。室內的光線一下子昏暗了下來,就像是她此刻的心一般。


    兩母女連夜離開了鬆戶市,百合隨便買了一張票,她甚至都沒有去看目的地是哪裏,隻是問了最快發車的班次。


    一直到經過了東京灣水隧道,看到了黑暗之中泛著白浪的海岸線,未來才知道她們來到了鐮倉。


    到了鐮倉之後,百合依舊靠著打工養活兩人。未來也轉到了這邊的公立學校學習,不過母親是怎麽這麽迅速地弄好轉學手續的,她並沒有趣過問。


    兩母女在風景優美的鐮倉一直呆了兩年,直到未來即將高考。


    未來的美術老師給她推薦的是東京藝術大學,這所院校的美術係和音樂係都很出名,其中一位教授還是這位美術老師的恩師。


    不過百合不太同意未來去東京,她更願意呆在鐮倉這個小地方安穩地生活。


    但未來有自己的夢想,她沒有忘記和神穀偶爾定下的那個約定。她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裏,做什麽,但是她說過要成為漫畫家,他也說過要去東京做聲優,那就按照約定,去東京。


    “媽媽,無論你答不答應,我都會去東京。”未來是鐵了心了,她不可能陪伴母親一輩子,總有要獨立的一天。


    “未來……”百合看著自己的女兒,她看著她那張臉,突然渾身開始顫抖起來,“你果然是他的女兒呢!”


    “媽媽!”未來的心猛地一抽,她怎麽也沒有想到,自己的母親會這麽想,“但是我是你生的啊,我也是你的女兒!”


    “你走吧,不過我不會給你任何資金上的資助的。”百合轉過了身,她背對著未來,不讓她看到自己的臉。


    “媽媽……”未來咬咬牙,她轉過身,徑直跑上了樓。


    這一次她動作很快,隻花了不到一個小時就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好了。等到她下樓來的時候,百合已經平靜很多了。


    兩母女就和平日一樣告了別,百合還是給了未來二十萬日元,免得她去租房的錢都沒有。


    才滿18歲的未隻身一人來到東京,她先用三萬円租了最便宜的公寓住。這間公寓就像是江戶時代的排屋一樣,不僅建成的年代久遠,而且房間都很小,衛生間也是公用的。但是包吃,每天居然還會提供早晚餐,這一點讓未來很是欣喜。


    隻是東京藝術大學的學費非常高昂,她不但要申請助學貸款,而且還要打幾份工,才能維持生活開支。


    才畢業的她還沒開始賺錢,就必須要先還貸款了。在超市打工一個小時賺的錢是1000日元,便利店隻有800,杯水車薪啊。


    “店長,沒事的話我先迴去了。”未來站了五個小時,小腿此刻都在抽筋。而且周圍還滿是各種便當的香氣,讓她胃裏的胃酸一個勁兒地沸騰。


    “啊,這個帶上吧。”店長是個五十歲的和藹阿姨,她遞給了未來一盒竹莢魚便當。


    “謝謝。”未來接了過來,她低著頭,將其放進了自己的包裏。


    “要加油啊,未來醬!”店長摸了摸未來的腦袋,鼓勵道。


    “嗯,我會加倍努力的。”未來點點頭,她拿起包,從進貨通道走了出去。


    來到後街,她騎上了自己的自行車,往租的公寓騎了過去。路過河岸的時候,她抬頭看了一下櫻花樹。現在已經是十月初了,樹上的葉子已經開始變黃,枯葉隨風落下,掉進了河中。


    不過她沒顧得上欣賞這落葉的蕭索,她還得迴去畫畫呢。


    打開門,走進這間不足十平米的公寓裏,未來還沒來得及坐下,她的手機就響了。


    “諸國,富堅老師缺個助手,你想過去幫忙嗎?”打電話來的是天明編輯,他現在已經是主編了,不過並不是少年skip的。他和富堅的私交不錯,所以想要給自己看好的新人介紹一下。


    “想!”諸國猛地點著頭,富堅義博的助手,這是多難得的機會,她當然知道。


    “那把兼職都辭了吧,專心畫畫,不能仗著天分不練習啊。”天明翻看著未來的畫稿,他很有信心,她的作品絕對能大賣!


    天明很看好未來,不過他並沒有著急安排她出道。他手中還有許多和她一樣有天分的新人,而且周刊的位置就那麽多,他們現在連載的漫畫不是大神就是新銳,一年都騰不出來半個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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