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曉看著站在她麵前的容伯以及他身後那好幾排穿著同色係衣服的龍府下人們,心裏忍不住在想:難道“麵部僵化症”也會傳染嗎?稍微一聯想,她就想到始皇陵中那些栩栩如生的兵馬俑可不就是這樣嗎!她嘴角抽了抽,想笑但忍住了。


    “容伯,能請你幫我一個忙嗎?”,她看向容管家,嘴邊綻出一朵笑,容管家看了一眼,便陡生出一種‘天降大禍於己身’的錯覺。


    “不敢不敢,您是九爺的貴客。九爺也吩咐過了,讓我們聽您的支遣,您若有什麽需要,直接吩咐便是,無需客氣。”


    月曉點點頭,笑得無比燦爛。


    ......


    黑色的雕花大門緩緩打開,一輛黑色的斯蒂龐克無息的駛了進來。韓浩坐在司機老趙身旁,龍羽和韓治坐在後座。車剛停,韓浩打開車門,準備繞過車頭去給九爺開車門,誰知剛探出身子跨出一隻腳的他僵了僵竟然又縮了迴來,車裏的人愣了一下詫異地看著他,他卻隻是瞪著司機老趙,表情誇張。


    “怎麽了?”韓治看著他問道。


    韓浩不說話隻盯著老趙看。老趙被他看得有點發毛,結巴道:“怎...麽了?有...什麽不對嗎?”韓浩俯身使勁在他麵前嗅了嗅,帶著哀怨指控道,“老趙,你怎麽能酒駕呢?”


    老趙一呆,什麽?酒駕?“沒...沒有啊!”反應過來的他慌忙為自己辯解。想他開車六七載,一直都是勤勤懇懇兢兢業業。為了安全第一,更是滴酒不沾。車技雖談不上天下第一,可在這上海灘也排得上前三的。怎麽可以這樣侮辱我的職業操守。


    “沒有”?韓浩誇張的高分貝打斷他的無聲辯白。然後就見他痛心疾首地一指窗外,“那你幹什麽把車開到精神病院來?”


    精神病院!老趙被這個詞徹底驚


    呆了,順著他的手木木地看過去,高大的白色噴泉池,空闊的草坪綠意深深,10米開外的三層主樓典型的歐式貴族範,它像一隻巨大的雄獅,倨傲的俯視著地麵上的一切。


    老趙有些茫茫然,視野內的景物與平日一樣一樣,沒有絲毫不同。再度對上韓浩,見他還是那副“你看你看是你走錯了吧”的理所當然欠抽模樣,老趙突然覺得自己頭痛腳痛全身痛。他有氣無力地說道:“韓二少,有哪家精神病院這麽豪華氣派的你告訴我,我也去住幾天。”


    韓浩還想再說,就見韓治輕輕推開車門,不緊不慢地走下車繞到另側為龍羽開車門,然後退後兩步,恭敬地垂首等候。


    龍羽走下車未做停留,徑直朝著主樓大步走去,韓治緊跟其後。韓浩和老趙也先後下了車,韓浩鬼鬼祟祟地跟上去,不時偷瞟龍羽的表情。


    韓治嘴角噙著一抹溫和的笑,越接近主樓,韓治的笑意越甚。主樓門的兩側,分別站著兩排人,一邊是男傭人,一邊是女傭人,男人清一色穿著深藍色棉麻對襟棉衣棉褲,女人則是天藍色寬袖窄腰襖裙式樣。容管家站在最前麵,藍灰色綢襖,交領袖口下擺處都滾著一圈灰白色兔毛,看起來人顯得年輕許多,此時也和他身後的那些人一樣,視線的焦點隻落在前麵越走越近的龍羽身上。


    下人迎接主人這很正常,但這裏的下人卻很不正常。二十多個人全部眯著眼睛,嘴角最大程度的往上翹,臉幾乎皺成了一團,如果這能稱為笑的話,那一定是天底下最恐怖的笑。最誇張的還屬容管家,嘴角幾乎咧到了耳根後,眼睛眯成了袋鼠。韓治很好奇,這種非人類能夠完成的高難度動作他是怎麽辦到的。


    看到一貫長袖善舞八麵玲瓏的容管家被折磨得無可奈何的樣子,韓治就忍不住想笑,能有此等功力的除了那位月曉姑娘不作他人想!


    “歡迎九爺迴府。”眾人齊刷刷地躬身喊道。


    龍羽的腳步不見絲毫停頓,冰冷的外表下看不出一絲喜怒,越過眾人,向門口走去。他的眼甚至都沒向周圍掠一下。


    如此無驚無瀾,泰然自若,韓治也是自歎不如。自己剛下車時乍然看到這麽一出也是嚇了一跳,這讓他更加篤信——月曉姑娘和他真是絕配,兩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啊!


    門內一個綠色人影倏地一閃,站到了門口,笑嘻嘻地看著他們。


    寒月曉一臉得意,迫不及待地開口問:“怎麽樣,是不是覺得心情都好了很多,有一種撥開烏雲看見陽光的感覺?”


    龍羽停下了腳,隻冷冷地看她。月曉本就沒指望他能給什麽反應,隻期待地看向韓治,後者卻隻是衝她一笑,並不開口。


    月曉正想開口再問,韓浩一臉讚歎地從後麵走了出來,用一種近乎膜拜的語氣說道:“月曉姑娘,您帶領的這支哭喪隊伍一定能衝出上海灘走向全世界的。這才是哭喪的最高境界啊!”臨末還不忘再重重地歎上一句。


    話音剛落,撲哧一聲,人群裏一個年歲不大的小丫頭一時沒忍住笑了出來,立即被同伴狠剜了一眼,趕忙縮了迴去。


    月曉不氣反笑,冷哼一聲:“可以啊,等你出殯的時候我一定帶他們去,到時你別嫌人少才好。”


    韓浩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憊懶樣子:“那你可有得等了。”潛台詞就是你還不一定等得到呢!


    月曉一個側跨,抬腿要踢,手卻一下被龍羽抓住了繼而握緊。抬眸間正對上他的眼睛,黑沉沉的,透著冰雪般的寒冷,隻消一眼,就能讓你的心髒結冰。幸好,他的手是熱的,帶著他的體溫滲入她的心裏,讓她的小心髒變得不安分起來,正欲抽迴,他卻牽著她往門內走去。


    韓浩走到容管家身邊,很神秘地小聲說道:“容伯,要是哪天你不想做管家了,可以試試去表演雜技,您很有天分。”話音將落未落,人已跑沒影了。


    容管家呆了半晌才迴過味來,咬牙切齒地對著他跑的方向大罵:“你個小兔崽子活膩歪了,敢戲弄起我來了。”


    有了龍羽無限度的默許,月曉的“一係列改革”異常順利。比如,菜的樣式太多,人又太少浪費,減半。又比如廚師太多減半、任何七成新以上的東西都不許扔等等什麽的······容伯也從最開始的為難到言簡意賅的一個字“是”。


    接過容伯遞上來的賬本,再看到結餘後的那一串數字,月曉激動地站起來,兩眼放光。短短一個月竟省下這麽多,小滿家修房子的錢有了,還有大牙叔,小敏...


    小滿是她到這裏來的第十天認識的人。那天還是韓浩帶著她到處閑逛,逛著逛著居然把她逛丟了。


    月曉倒是不急,少個人跟著更加自在。不知不覺的越走越遠,越走越偏,大上海的繁華與喧囂漸漸在她身後遠去,最後映入她眼簾的是泥濘肮髒的土路上歪歪斜斜的豎著好幾排低矮破敗的房屋,大多是用稻草和一些壞木板搭建而成,個子高點的人必須弓著身體才能進去,這樣的房子或許稱它窩棚更為恰當。


    寒月曉鼻子有點酸,她知道這裏是全上海最窮的窮人住的地方。舊時的上海灘素有十裏洋場之美名,然而這裏才是它紙醉金迷的表象下真實的麵目,雖然醜陋,確是事實。


    月曉看到,在其中一個窩棚前,一個大腹便便的女人坐在門檻上,正費力地劈柴,地上有個三四歲大的小女孩正努力地往筐裏拾柴火。那個女人穿著薄薄的粗布棉襖,肩胛出裂開一道大口子,露出裏麵黑黃的棉絮。


    月曉心頭一酸,快走幾步來到女人身邊,毫不心疼地脫下自己的紫貂皮襖給女人披上。女人詫異地迴頭,驚疑不定地看著她,月曉朝她友善地一笑。


    她把羊毛圍巾給了一個叫小滿的十歲男孩。小滿的家在西頭的最後一間。屋頂破洞,四麵漏風,屋裏除了一張木板床和一條薄薄的被子,再無一物。媽媽在他很小時就死了,爸爸常年臥病在床,因為沒錢看病越來越重。從五歲起他就知道乞討和撿垃圾來維持他和爸爸的生活。又瘦又小的他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小兩三歲,大大的眼睛裏滿滿的戒備與敵意,看得月曉幾乎要掉下淚來。


    兔毛手套給了一個叫小敏的女孩,她靠替人洗衣服來維持一家人的生計。一雙手上觸目驚心的裂開許多血口子。即便疼得臉容扭曲,每天也不得不把它們浸入冰冷刺骨的水中,不這樣,她和弟弟妹妹都無法活下去。


    還有大牙叔,張伯許大嬸···


    直到最後,她幾乎把身上能給的東西都給了出去,以至於她凍得臉色青紫渾身打著顫迴到龍府時,所有人都以為她被幾路強盜打了劫。後來韓浩告訴她,那天發現她丟了,九爺知道後一甩手重重地給了他兩耳光後立即派了很多人去找。


    月曉恍然,怪不得那天怎麽覺得他臉胖得像隻包子!她還以為是自己凍花眼了?最後他還一臉的心有餘悸,慶幸道:“還好你迴來了,否則明年的今天一定是我的忌日。”


    月曉小心翼翼地收起賬簿,喜滋滋地上了樓。在經過書房前停了下來,猶豫著該不該進去。雖說是多餘的錢,可也是別人的錢,你慷的是他人之慨,難道不該先知會一下這個“他人”嗎?


    她走了幾個來迴,然後重重地吐出一口氣,一轉身,抬手便敲,等了會兒房內一點反應也沒,她加重了又敲了幾聲,還是默聲一片。難道工作太專心沒聽見還是不在······


    正思索著,忽覺得身邊有人,一側頭就看到龍羽無聲無息地站在她旁邊,嚇得她反射性地連退好幾步,訕訕地看著他,見他盯著自己,隻能幹笑兩聲解釋說:“你走路音量真小,嚇了我一跳。”心裏卻說:你是走過來的還是飄過來的,有腳墊的還不如沒腳墊的,下次誰敢說貓走路輕我抽死他!


    如冰如墨的眸瞳驀地閃過一絲嘲弄,轉瞬而逝。月曉眨巴了一下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


    龍羽推開門,自顧走了進去。月曉隻猶豫了一瞬也跟了進去。


    龍羽坐在沙發上,身體微微後傾。這個帶著點慵懶意味的姿勢讓他周身的冰寒之氣似乎也淡了幾分。月曉有些局促地在他對麵坐下。她掏出賬簿,像個小學生雙手捧著遞到他麵前。


    龍羽瞥了一眼賬簿卻沒接,隻向她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月曉急忙解釋:“這是這個月的賬,結餘還不少,所以我想···”她斟酌了好半天又道:“小滿家的房子壞得實在不能住了,得修。還有小敏的弟弟···


    “如果錢不夠,直接去賬房支,不必告訴我。”龍羽打斷她冰冰冷冷地說道。


    寒月曉一愣之下反應過來,隻覺心頭一暖。她看著他真心地感激道:“謝謝你。”之所以沒說替他們謝謝你,是因為她知道他要幫的人是她而不是他們。


    然後她就不說話了,兩個人就這麽坐著,一直坐著···


    再然後,月曉有點坐不住了。被一雙堪比一級製冷機的視線一直這麽盯著,換誰也吃不消,攥著賬簿的手濕濕的膩出一層汗來。


    再再然後,她完全徹底地坐不住了,猛地一下站起,丟下一句“你忙,我去睡了”後落荒而逃。


    龍羽靜靜地看著她離去,在他冰冷的目光下,有某種情緒在慢慢積聚,那樣專注那麽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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