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吸管紮開奶茶,阮玥低頭啜了一口。


    邊上,趙苪知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聲音淡淡地問:“剛才那男生,你同學?”


    “嗯,一個班的。”


    “成績怎麽樣?”


    “中等吧。”


    也不曉得為何,阮玥下意識撒了一個謊。


    趙苪知默了下,腦海裏迴想著剛才那男生的樣子。


    毛寸頭,年輕英俊的一張臉,眉眼深刻,線條銳利,湊近阮玥說話的時候,身子微俯地遷就著她,目光罩住她臉時,笑意中有幾分熟稔的逗弄,哪裏像個普通同學?


    旁邊還帶一個瘋瘋癲癲的丫頭……


    趙苪知對那兩人的第一印象很不好,卻也不好刨根問底,思量半晌,開口道:“看著輕浮,不要走太近了。”


    “……哦。”


    阮玥咬著吸管,又應了一聲。


    趙苪知蹙眉盯了她兩秒,忍耐了下,又說:“喝東西不要咬吸管,多難看,還有,走路不要一直低著頭,撞到人怎麽辦?”


    “知道了。”


    點點頭,阮玥將下巴抬起來。


    她身高一米六五,體態纖細亭亭玉立,抬起下巴時,優美的天鵝頸和雙肩線條幾乎成九十度,儀容氣質堪稱完美。


    很令人滿意……


    ——


    餐廳裏。


    阮承頤剝了一會兒蝦蟹,拿過服務生遞到手邊的熱毛巾,低頭正擦拭手指,餐盤旁的手機震了一下。


    他撂下毛巾,點開微信看了眼。


    丁美娟發了一條微信說:【昨天去醫院拍片複查,醫生說腳傷已經不要緊了。正好楚楚想吃香辣蝦,我就讓她中午在菜市場買了食材,還買了些牛肉、雞胗、藕片給鹵上了,你要有空過來嚐嚐,也讓我表示一下感謝。】


    【傷筋動骨一百天,這才多久?別急著幹活。】


    阮承頤蹙眉迴了句。


    【呀,我可沒那麽嬌弱,休息這幾天什麽也沒幹,一個人待房間裏簡直閑得發慌,大抵就這個勞碌命了,沒辦法。你過來嗎?】


    【在外麵吃飯,不過來了。你和楚楚吃吧,不用惦記我。】


    【星期六還有應酬?】


    【沒有。和苪知月兒,出來吃頓飯。】


    被收拾的井井有條的客廳裏。


    丁美娟看見這話,臉上柔軟的笑意僵了一下,她身子靠進沙發裏,活動了一下手指,才又迴複道:【多虧你幫我找的醫生,腳傷才能好這麽快。也不知道怎麽感謝你,讓楚楚買東西的時候就買了三份的量,給你和小鄭都備著呢。你要不過來,那我讓楚楚給你送家裏去。鹵味這些能當個零嘴,女孩子都愛吃,外麵賣的也不比自己做的幹淨,玥玥肯定喜歡。】


    目光落在這段話上,阮承頤正思量要不要同意,餘光裏,趙苪知和阮玥一起走了過來。


    他隨手放下手機,轉頭笑問:“怎麽買個奶茶這麽久?菜都涼了,我讓服務員拿去熱一下?”


    “我吃飽了。”


    阮玥連忙說了一句。


    趙苪知一向飯量小,出去一趟也沒胃口了,便緊跟著說:“吃不下了,讓打包吧。”


    阮承頤便喚了服務員,將沒怎麽動的兩個菜打包帶走。


    迴去的路上。


    他正開車,放在儀表盤上的手機又震了一下。


    因為趙苪知就在副駕駛,他沒接,免得她又疑神疑鬼,將兩人好不容易破冰的氣氛又給攪合了。


    六點半左右,轎車駛入瀾園。


    將車子停進車庫,阮承頤出來的時候,發現趙苪知和阮玥沒直接進去,站在花園邊等他。


    走到兩人跟前,他笑了下說:“你們先進去吧,我出去走走,消消食。”


    “我也要去。”


    他剛說完,阮玥便跟了一句,又看向趙苪知,“媽媽一起去吧,這會兒風吹得好舒服,適合散步。”


    “我算了吧,迴去還有個講課的醫案分析要弄。”


    “明天也可以弄啊,散會兒步又用不了多長時間,你自己想想,都有多久沒看過家門口的風景了。”


    因為想讓父母一起散步增進感情,阮玥將自己所有的情緒調動起來,看著趙苪知,極力勸說。


    “我這手上還拎著菜呢——”


    趙苪知這話剛說完,溫茹正好推門出來,一邊快步而來一邊笑著說:“就感覺好像是引擎聲,離得遠了,都聽不太清楚……”


    幾分鍾後,一家三口走在樹蔭下。


    阮玥第一次發現,她媽這性子,真的很讓人頭疼。


    別人說一句,她應一句,別人要是不說話,她就能一直不開口。以至於像她這樣不善言談的人,還得絞盡腦汁地找話題引導她聊天。


    經開區在市郊,他們家住的這一片兒全是別墅洋房,每一棟距離都挺遠,有入戶庭院和蔥鬱景觀樹掩映,私密性極好。


    傍晚天色漸暗,樹影婆娑,倒映在湖水裏,泛起漣漪,阮玥說話間抬眸遠眺,發現視線盡頭水天一色,幾隻天鵝遠遠地停駐著,浪漫悠然。


    莫名地,她心裏升起柔情。


    再偏頭瞥了眼,發現旁邊的兩人還是安靜地散著步。


    她是不是有點燈泡了?


    這樣想著,她便裝作看風景,沿著湖邊欄杆走,腳步略微快了一些,給身後兩人留出了獨處空間。


    可惜,她那一點小心思,有點昭然若揭。


    阮承頤收迴視線,歎了口氣,用一種微微複雜的語氣低聲道:“月兒這孩子,長大了。”


    聞言,趙苪知瞥了他一眼,又看向阮玥的背影。


    她多年忙於工作,在照顧孩子這一點上,其實沒怎麽費心。阮承頤比她稍微強一些,卻也不到事必躬親的地步。阮玥上幼兒園以後,家長會一半是阮承頤去開,另一半是溫姨去開。至於那些家庭手工、親子活動,全部是溫姨陪同。


    她這個當母親的,大抵也就是在她哭泣的時候教育一句,“有話好好說,不許哭,再哭就站門口去,什麽時候不哭了你再進來。”


    在她把衣服弄髒的時候冷下臉,“說了多少次不許玩泥巴,草叢裏多髒!你看你這一身弄的,去去去,趕緊收拾幹淨。”


    在她嘴饞想吃零食的時候告誡,“那些垃圾食品有什麽營養,你看院子裏那幾個長蛀牙的,那都是吃這些東西造成的。”


    可能是因為她太過嚴厲,這孩子從小都不太同她親近,幼兒園沒念完就自己一個房間睡覺,會把自己的衣服收拾得平平整整,放學迴來就寫作業,經常被親戚朋友誇,“你們家孩子呀,聰慧又懂事,真是讓人省心。哪像我們家那皮猴,有些話你說一百遍那也不聽,一天天的,嗓門都吼啞了!”


    時間過得真是快,一晃眼便是十幾年。


    他們家這孩子長大了,長成了她想象中文靜禮貌的樣子,人人都說她像她,卻沒人知道,少女時期的自己,其實和她截然不同。


    那會兒呀,她可是個無法無天,任性乖張的性子。


    所以才會在後來吃了那麽一個虧……


    趙苪知心中感慨,沉默地正走著,突然聽見迎麵而來有人打招唿:“阮總,跟趙姐出來散步呀?”


    她抬眸,一對夫妻相攜而來。


    開口問候的,是梁菲。


    初秋的傍晚,她穿一件棉麻質地的中袖上衣,褐色燈籠褲,長發盤在腦後露出弧度柔和的瓜子臉,說話間眼眸含笑,禮貌客氣,是在一院裏被讚譽多年的溫婉模樣。


    至於她旁邊,是護了她幾十年的傅恆。


    隻抬眸一瞥,趙苪知便收了目光,看著梁菲,臉上露出笑意。


    旁邊的阮承頤在答:“你們不也一樣?這麽多年,習慣可是一點兒沒變,夠恩愛的呀。”


    “知行被同學叫出去聚會了,我和傅老師在家裏又沒事,吃完飯出來走走,權當鍛煉消食了。”


    梁菲說話間,一隻手挽住了丈夫的胳膊。


    她丈夫傅恆大她近十歲,在她進醫院那會兒,就是院裏頗有名氣的主治大夫了,這麽些年,早已成了科室領頭人,工作上嚴謹自律,生活中倒尚算溫和,見她同阮承頤打招唿便停下了步子,目光落到趙苪知臉上時,腦海裏又浮現出剛才走過來時看見的阮玥的模樣。


    那孩子生就一副好相貌,和她母親少年時像了六七成,這氣質秉性,倒是截然不同。


    趙苪知小時候是個皮猴兒,長大了也是個為所欲為的性子,聽說他學醫,便也跟著學了醫,後來到醫院,天天到他科室圍追堵截,他被纏得不行,不忙的時候總會早退幾分鍾。


    結果呢,這人會一路追到他家樓下,跳著腳喊:“傅恆,傅大學士,我知道你在家,你給我出來!”


    因為清乾隆年間有一個保和殿大學士便叫傅恆,她那會兒為彰顯自己與眾不同,給他起了這麽一綽號,喊得滿院子人都知道,還有不少人見了他便打趣,“看苪知那丫頭追得這麽辛苦,你就從了唄,青梅竹馬的,也算一樁美事。”


    可當時年少,他煩死了她咋咋唿唿的性子,不僅越來越討厭她,還在那不久後,就接受了梁菲的追求。


    梁菲的偶像是弗洛倫斯·南丁格爾,那時候也就剛入院,在他們科室當實習護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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