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條巨型觸手抽向我身邊,糜稽和肖立同時後躍避開。


    “啪!”“啪!”


    強有力的觸手甩在石牆上,留下暗色黏液的痕跡,被崩飛的石屑昭顯了抽擊的力道。


    我拔刀劈砍,斬斷了一節觸手末端。沒有切入軟肉的觸感,那截觸手在刀鋒楔入的瞬間憑空消失了。


    同時,更多纖細的觸手密密麻麻從被推開的石門縫隙裏擠了出來——也許是粗觸手失利,新湧出的觸手大多隻有手腕粗細,卻以數量取勝,攢動著張牙舞爪向我們撲來。


    細長觸手像一條條沒長頭的軟蛇,倏地彈射到對麵的石壁上,轉眼在外圍形成一張肉褐色的密網,將我們截斷在石門與後路之間狹窄的“l”型通道裏。


    糜稽和肖立比我先退,被攔個正著,手段齊出地對付著令人密集恐懼症直犯的細觸手。糜稽白嫩的小臉被一根手指粗細的觸手抽了一下,留下一道淤紅的印子,轉眼腫了起來——


    “有毒!”他側了側頭,眼睛倏地看向我,“是念獸!”


    我們之間,肖立的拳風包裹著氣,還在一拳又一拳地擊退纏上來的觸手。


    “我知道!”我說著,揮刀連砍,所有接觸到我刀鋒的觸手都像被橡皮抹掉那樣消失不見,幾乎把石道填滿的密集觸手被清理出一塊空隙。


    我跨步上前,擋住已經在觸手攻勢下捉襟見肘的兩人,“你們兩個後退,跟緊我掩護!”


    右手持刀防守身前要害,我左手平伸到身前,肆無忌憚放出除念的力量。


    雖然不能像“氣”那樣精準操縱,但我能夠感知到那股力量大致的方向,更準確的稱唿也許是精神力——吾意誌所向,諸氣披靡。


    麵前擁擠的觸手消失了。


    露出黑洞洞的石門。


    “我們進去。”我隻思考了不到一秒就決斷道,畢竟走到這裏的我們很確定,身後隻有一條來路。


    由我走在前麵,糜稽和肖立分別跟在我兩側稍後,三人走進石室。


    “砰!砰!”


    視線昏暗,隻偶爾有些搖晃的光線泄漏,依稀能看到某個巨大的輪廓盤踞在黑暗中央——如同蹲踞在那裏的一頭史前巨魷。


    那念構成的怪物還不死心想除掉我們這群入侵者,一兩個人環抱那麽粗的觸手接連向我們氣勢洶洶地橫掃過來,打得準些被我的力量抹除,還有些狠狠砸在我們旁邊的石壁上,發出隆隆震響。


    它似乎沒有思維,隻是在憑本能攻擊。我心裏判斷。


    “快點!前麵才是它的本體!”


    隨著深入其中,即使躲在我身後,糜稽和肖立也艱難地抵抗著從後麵繞過來向他們攻擊的觸手,糜稽催促道。


    我雙刀出鞘,向外側揮開,發足向前方黑暗最濃重的大團陰影奔跑起來。糜稽和肖立逃命般緊緊咬在我身後,生怕稍一落後就要被卷入觸手吞噬。


    “吱——”


    凡是接近的觸手都被抹除,周圍蠕動的軟體變得越來越粗——我正在接近它觸手根部的本體!


    那怪物發出一聲尖銳到人耳勉強捕捉的叫聲。


    並攏著刺向前方的雙刀,紮入如肉山般投下陰影的怪物身體。“噗”地一聲,壓在我麵前的龐然大物,整個消失了。


    章魚般的念獸填滿了所有空間。它消失後,空氣都變得疏闊起來,甚至能感受到從門外湧進來的氣流。


    眼前驟然亮了起來——石室裏原來有燈,隻是之前被盤踞著的怪物觸手擋住了。這是一間很寬闊的圓形石室,麵積近乎廣場。


    腳下踩著淺淺一層水。


    我謹慎地抬眼望去,巨大猙獰的黑影撞入眼簾,“謔!”


    嚇我一跳,還以為是又冒出來一隻怪物,定睛再看,才發現居然是一幅直抵室頂的巨型壁畫——


    極為昏暗的色調上,畫著暴風雨欲來的洶湧海麵,正中有一座籠罩在黑色陰影中的島嶼,說是島嶼卻又像是張牙舞爪的巨型海怪,幾乎要從壁畫上掙脫出來一般,肥碩的主體盤踞著孤島,閃電照亮的地方,是如我們剛才所見念獸般布滿吸盤的龐大褐色觸手。


    幾乎占據整個畫麵主題的暗黑島嶼之前,如同一粒發著光的芝麻,畫著一艘獨木舟那樣的小船正飄搖在兩側幾乎吞沒它的巨浪中,艱難地駛向島上、亦或是海怪的口中。


    整麵牆的壁畫充滿力量,有魔力般的筆觸幾乎讓人感覺畫中的閃電正在不斷劈下,被照亮的滔天巨浪翻卷著,陰影裏的怪獸揮舞著觸手,而那艘小船則像一道光箭般劈開了怒海,飛速射向前方。


    我足足愣了幾秒,才移眼看向旁邊。


    那幅顏色深暗的壁畫並沒有盡頭——暴風雨的海上那仿佛翻滾著的濃鬱黑色逐漸變淺,在圓形石室的左側變成一片深藍色的靜謐深海。一隻巨大的鯨魚沉沒在這片深海中,似乎有一半是腐爛的骨骼和肌肉,另一半則從腐爛的表皮內露出金屬機械構造……


    整整一圈,這間石室環形牆壁的每一寸都被壁畫填滿。


    那些壁畫太過震撼,相信任何一個人看到它們,都會被短暫地攝住心神。掃視一周確定沒有威脅後,我心髒砰砰亂跳,強迫自己挪開目光,視線向下看向前方。


    在我麵前不遠處,是一座圓形的水池,藍色馬賽克瓷磚砌起一圈,像個泡澡的池子。裏麵也確實像個溫泉池那樣盛滿了水,還微微冒著熱氣。


    水池中,依稀漂浮著一個人的背影……


    “喂,那是什麽?”糜稽也看到了。


    我潛意識中就覺得有些不妙,拎著刀大踏步地走向熱水池。


    泡在池中的那人在視野中逐漸變清晰。


    光裸的,瘦得能看清骨節的背脊,從寬度看是個男人,不知是屍體還是失去了意識,整個人向前伏趴著,麵朝下沉在水中。後腦散開著一把不營養的灰色長發,像水藻那樣漂浮在水上。


    灰發?


    我繞到水池前方,頓住腳步。熱騰騰的湯水呈現淡綠色,有股刺鼻的藥味,雖然不算清澈,但也足夠我從正麵看清那人沉浮在水中的臉——沉星!


    白夜盟的盟主,居然被發現昏迷在這種地方。


    我僵立在原地。


    “難道是認識的人?”


    確認了石室裏可疑的隻有眼前的水池和水池中的這個人,肖立和糜稽都跑到我旁邊來圍觀。


    我單手將青羅刀入鞘,手掌抓握了幾下,到底還是鼓起勇氣從池邊探身,一手撐住濕滑的瓷磚,一手伸直了抓住那把散開的灰發。


    將不知是不是屍體的沉星拽了起來,讓他口鼻離開綠湯——


    頓了兩秒,瘦得像骷髏的盟主在昏迷中咳出了嗆進氣管的水,“咳咳!”


    還活著就好。我實在鬆了口氣。


    手中的灰發哪怕浸濕了也幹枯得像把稻草,外表停留在少年身形的沉星即使連我都覺得輕的隻剩下一把骨頭。拖著他的頭發,我繞著馬賽克瓷磚走了兩步,將他拖到池邊,不至於再沉下去。


    沉星被我放在瓷磚的池壁上,腦袋擱在池沿上露出水麵。我緊緊地盯著他,看到他消瘦到凹陷下去的胸膛像個風箱般,開始越來越快地起伏,直到數秒後再次爆發出一陣劇烈到嚇人的咳嗽——


    一口濃稠豔紅的血從他嘴裏噴出來,少數濺到嘴唇下頜、胸膛和瓷磚上,多數被吐到了綠色的池水裏。血液很快被那池渾濁的像是女巫藥劑般的池水稀釋,原本淺淡的綠色又變得更深了一點。


    “咳咳咳!”


    仿佛打開了某個開關,枯瘦如柴的白夜盟主接連不斷地咳嗽著,讓人懷疑他下一秒就會斷氣的那種,大股大股的鮮血被他吐到了湯池裏。


    “……”我隻是看著都有點如坐針氈的感覺。


    好怕他這樣咳著咳著就會死掉。


    失憶以來,我也算見過許多生死,卻還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病體奄奄,命懸一線的家夥。


    不能幹等,我轉頭吩咐陪我傻站著的糜稽和肖立,“你們去檢查一下,有沒有機關出路。”


    至少直觀所見,這間圓形石室是條死路,沒有其他的出口。


    糜稽問,“這人是誰?”


    “白夜盟的盟主。”我歎道。


    “他看起來快死了。”肖立神色凝重,“會不會是要嫁禍給我們?”


    “……應該不會。”


    糜稽和肖立兵分兩路,去檢查空蕩蕩的石室了。我還站在池邊,緊皺著眉看著池水裏這會兒又安靜下去、還沒從昏迷中醒來的沉星。


    栽贓嗎?我也第一個想到這裏,但理智判斷又覺得不對。結合芒吉爾的話,這顯然又是黑櫻搞得鬼——她想嫁禍我殺死了盟主?我和庫洛洛又不是死人,能幹等著任她栽贓。殺掉我死無對證?也不可能。黑櫻敢殺我,除非旅團這會兒已經在十三區全軍覆沒……


    可能性太小了。


    那又是什麽原因?意外嗎?那個帶我們上電梯的女人確實說過“是去見盟主”、“出去隻有一條路”,現在想想她倒是都說中了,不算假話。


    掌握的情報太少,站在這裏空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我頭疼地看著泡在古怪池水裏半死不拉活的沉星,捏了捏眉心。隻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當務之急,還是先保全自身。


    “咳咳!”又是一陣間歇的咳嗽,這次,沉星死死緊閉的眼皮好像終於掀開了一條縫……


    “沒發現機關。他醒了?”糜稽走過來。


    “我這邊也沒找到。”肖立也道。


    渾濁的綠湯晃起波紋,死魚一樣攤在池沿的瘦弱盟主抽搐了幾下,睜開了那雙寒星般的眼睛。


    眼底總是跳動著的鬼火,從渙散逐漸凝聚再次出現。


    “莉迪亞。”


    他費力地看清我,擠出虛弱嘶啞到模糊的聲音,“小山出事了?”


    思路倒是一如既往的敏銳。


    我“嗯”了一聲,他光裸著上身泡在池水裏,讓人想扶都沒法扶——好在池水渾濁無法透視——我抓緊時間問,“你怎麽樣?”


    他仰頭喘了兩口氣,“死不了。”


    我長舒一口氣。


    沉星醒來這麽會兒功夫,精氣神迅速聚攏,眼見地好了許多。雖然還是那副病病歪歪沉屙難愈的樣子,但就是給人感覺那一口氣終於又提起來續上了,不用再擔心他悄無聲息地撒手而去。


    有些人閉上和睜開眼睛,差別就是這麽大。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啊?黑櫻派人說帶我來找你,結果被關進地下出不去了!隻有一條路通向這裏……還有,我從小山迴來的路上遇到人圍殺芒吉爾,芒吉爾讓我給你帶話,說黑櫻和 ‘素人’聯合了,讓你小心!對了,圍殺他是那個光頭長老帶隊。還有,我沒見到黑櫻。”


    我一股腦兒說道。


    “五長老。”沉星閉了閉眼,神色疲憊不堪,臉上卻沒有驚訝,“我知道了……”


    我眼巴巴地緊盯著他。沉星在我灼熱的注視下眉梢微動,仿佛有些無奈,氣息虛弱,“你先在這兒等會……噗!”


    話說一半,他又咳出一灘血,從水中抬起一隻手捂住嘴劇烈地咳嗽起來,濃稠的血液從他捂嘴的指縫間淌下來。


    “喂、你沒事吧!”我擔憂地驚叫起來,揪心地看著他糟糕透頂的身體狀態——沒找到出路,我現在可就指望著這個人帶我們出去呢!


    他可不能死!


    沉星先是咳得沒空喘氣,接著又疑似昏迷地閉上雙眼,胸膛起伏,暫時沒空搭理我。


    “……”我緊張地盯了他幾秒,跺跺腳,隻好先放下這邊的希望,轉頭往四周的壁畫上看,“確定沒有機關嗎?”


    “不信你自己去看。”糜稽沒好氣道。


    我“嘁”了一聲,看就看。拿眼打量起周圍的壁畫,“唉……”


    這座石室環形的壁畫整體色調昏暗,大致可以分為三個部分。


    描繪著暴風雨、巨浪、小船、盤踞著恐怖章魚的黑色島嶼正對著門口,這是第一部分;深藍色靜謐的海水、深海獨有形狀怪異的魚蝦和海藻、緩緩沉沒的巨大鯨魚,一半是腐朽的骸骨一半是裸.露出閃爍著金屬質感的機械構造,位於圓形水池的左邊,這是第二部分。


    第三部分在右後方,中間被石門切斷,所占麵積最廣,畫麵卻最簡單——沉沒著鯨魚的機械那一側,深藍的海水逐漸過渡成純黑,漂浮的藻荇和魚蝦也被大大小小的行星取代。


    毫無疑問畫麵描繪的是宇宙,從這個角度看,腐爛鯨魚露出金屬構造的那一半,倒更像是宇宙中廢棄的飛船殘骸……


    我眨著眼睛看過恢弘的壁畫,又來了,又是這種感覺!似曾相識的寂寞,仿佛漂泊在宇宙中無所著落的空虛,太過廣大時空所造就的未知的恐懼,像緩緩沉沒、墜落,又像是飛梭一瞬萬年地穿越了無數虛空。


    那片宇宙中的星辰逐漸稀落了,仿佛鏡頭拉遠,隻剩下不知幾光年盡頭,碎芝麻般的恆星,和深不見底的黑暗。


    一團朦朧的光暈就這樣靜悄悄地懸浮在黑暗的最深處,仿佛一個被拉長的人型,細長飄蕩,細看又莫可名狀,如神祇又如鬼魅地安靜停留在那裏,懷著不知來自遠方還是心底,那令人不安的惡意。


    如果不是每隔幾米就會有一盞散發著微弱光暈的油燈懸掛在牆上,我會說這間石室內的壁畫那直擊心底的恐怖令人窒息。


    沒錯,和我們過來一路上看到的電燈不同,這間石室裏使用著最原始的油燈,黃銅的燈盞即使經過精心的保養,也依舊不可避免地出現了鏽蝕的痕跡。


    和仿佛墨跡淋漓未幹的壁畫屬於兩個時代。


    “莉迪亞。”肖立站在池邊,語氣平靜地喚我。


    我搖掉浮想聯翩的念頭,朝他走過去,“怎麽?”


    肖立盯著靠在水池中的沉星看了半晌,才道:“我看到他身上的氣,和之前那隻怪物散發的氣是一個顏色。”


    什麽意思?


    我起初沒反應過來,眨了眨眼,猛地迴頭看他——


    那就是說!!


    糜稽:“所以,那東西多半是這個人的念獸。”


    “!!!”


    ——他們在說,我之前除掉的,是沉星的念!


    念是代表生命的力量,像我那樣粗暴徹底的除念是很有傷害的!所以沉星現在這幅重傷的樣子,是被我的能力重創的?!


    我驀地捂住嘴,睜大了眼睛看向湯池中的盟主。


    “沒錯了,我們進來的時候,他身上一點氣都沒有。我以為他不是念能力者,可現在他的身體周圍開始出現很稀薄的纏,是氣在被消除後又逐漸恢複了。”肖立再次肯定了猜想。


    我啞口無言。


    愧疚嗎?當然了!看到沉星那種樣子,連池水都被他吐的血染深了顏色,不愧疚是不可能的吧!


    也許我應該更謹慎一點,迴想著當初用能力抹除念獸的舉動,我深深皺起眉。但是,當時那種情況……


    “這就是她誘你來的目的。”帶著氣喘、分明虛弱又費力、卻無損話語冷靜的鋒芒,是不知何時再次醒來的沉星。


    我下意識向前邁了一步,想問他怎麽樣了,卻又被他的話截住。“小山出事是意外……隻是她猜到了我的能力。”


    “唯有利用莉迪亞除掉它,才能、真正控製我。”


    那雙躍動著兩簇寒火的眼睛掠過我,沉星轉頭,看向石室入口的方向,壓抑著咳意喘了兩聲,語氣又冷又沉:“我說得對嗎?”


    “啪,啪,啪。”


    不疾不徐的拍掌聲響起,在空曠的石室中被放大。


    一個黑綢長裙、屬於女人的曼妙身影從門口緩步走了進來。


    “完全正確。”


    她看著我們、看著脫力跌坐在池水中的沉星,露出屬於勝利者、矜持又柔婉的微微一笑。


    美人如劍,遇雪尤清,經霜更豔。


    “不愧是算無遺策的……我的丈夫。”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獵人]莉迪亞生活實錄之幻影前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孟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孟舒並收藏[獵人]莉迪亞生活實錄之幻影前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