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盟的叛徒包圍了白塔。


    五長老沙迦說得沒錯,的確有人置換了塔內五成以上的警衛,現在得到上層陰謀敗露的消息,開始破釜沉舟,試圖一舉攻破……


    結果毫無意外,被第三層齊聚的白夜盟各路高手輕鬆擊敗,樓梯間血流成河,宴會廳伏屍滿地。


    整個兒一場鬧劇。


    鬧劇在安妮小姐姐帶著醫生風風火火趕迴來時宣告終止。一管顏色迷醉的藥劑喂給沉星服下,後者以肉眼可見地速度恢複,最終在安妮的攙扶下站了起來,隻有臉色還灰白慘淡。


    不過沉星身體一向不好,白夜盟的人應該都是習慣了的,這是他能力的代價。所以現在劫後餘生也沒差。


    這樣想著,我撩起長桌上的餐布擦幹淨刀,迴頭看到捏著拳頭一臉饜足的同伴,正以為我們可以打道迴府,盟主沉星在芒吉爾的攙扶下走過來:“庫洛洛,我有話和你說。”


    庫洛洛對其他人道:“你們先迴去。莉迪亞?”


    “……”


    我轉頭瞧猶豫了一瞬,在跟著庫洛洛還是和瑪奇他們先迴去之間,選擇了前者。


    “我跟著你好啦。”


    收刀入鞘,眼角瞥過旁邊的盟主,我眼觀鼻鼻觀心,乖巧地道。


    宴會廳的人漸漸隻剩下打掃戰場的那些,安妮雷厲風行地站在中間指揮。


    事情已經“水落石出”,黑龍會謀叛的殘部,以及最終暴露的他們的同夥——那個嘰嘰喳喳的老頭四長老——死的死、被俘的被俘,被卷進這件事裏惹得一身腥的新夫人黑櫻也黯然被帶了下去。


    我跟著庫洛洛,庫洛洛跟著沉星,走到三樓宴會廳的一處死角,那裏居然藏著一部電梯。鵝黃色卷毛的青年芒吉爾收起鐮刀,照顧人也是一把好手,按下電梯又從旁邊的角落推出一架輪椅,扶沉星坐到上麵。


    “你的腿?”庫洛洛問了句。


    “一點小手段。”沉星迴答。


    電梯一路上升,他冷不丁道,“今天辛苦你了。”


    “客氣了。”庫洛洛的話很少。我偷眼瞧他,見他視線虛盯著電梯兩扇門之間的縫隙,不知在想些什麽。


    “五長老的事我來處理,會給你一個交代。現在的白夜盟已經禁不起再殺自己人了。”沉星清冷的語氣道。


    庫洛洛笑了一聲,問:“殺到沒人可用的感覺怎麽樣?”


    沉星也冷冷發笑,“不剜掉毒瘤,難道還等著整體壞死麽?”


    “也對。”庫洛洛唿了口氣,“好吧,賣你一個麵子。我不殺他。”


    是不殺他全家。


    我垂頭看著電梯的地麵,悄悄在心裏補充。


    不樂意地撇了撇嘴,卻又不敢抬頭被看見——這些大勢力的勾心鬥角可太麻煩了,相信看了今天這出戲的人,沒誰會再不知道“自相殘殺”四個字該怎麽寫。


    “作為補償,今年小山訓練營的名額可以給你們留一個。”沉星道。


    小山訓練營?


    我琢磨著這個沒聽過的名字,心道:那是什麽?


    “不必了。”也許是錯覺,我仿佛感到庫洛洛說這話時,目光看向我一眼。


    “隨你,我說話算話。”沉星道。“但你知道該怎樣做最好。”


    我聽不懂他們在打的啞謎,不禁想,我到底幹嘛要跟過來?


    電梯門打開,我們走進一個封閉的圓廳,盡頭一扇厚重大門。庫洛洛和推著沉星輪椅的芒吉爾都停了下來,站在原地。


    “你的身體沒事嗎?”庫洛洛換了話題,“龜雖壽可是數得著的烈毒。”


    “醫生說我常年吃藥,身體裏各種毒素積壓異變,這點毒毒不死我。”沉星大方地解釋。


    “都對自己這麽狠了,為什麽不連那個女人一起解決掉?解藥的事你也有份吧,何必冒著功虧一簣的風險遞過去,明明可以一箭三雕。”


    “提醒你,那是我的夫人。”


    “哈,隨時可能在半夜捅你一刀的夫人?”庫洛洛的話裏帶上嘲笑,“你以後可怎麽睡得著覺?”


    “那是我的事。”沉星的口吻清冷又不動聲色,“庫洛洛,你最近太浮躁了,再這樣下去,小心要吃虧才能長記性。”


    “不勞你費心。”


    “成吧,放鬆一段時間也好。”


    告別盟主離開白塔,天色已經擦黑,遠處地平線上火燒雲翻卷。


    我安靜地和庫洛洛並肩往基地的方向走,鞋跟踩過潔淨的青石板,噠噠作響。


    沉默中,凝固的氣氛逐漸變得輕鬆愜意起來。


    “小山訓練營,是什麽?”


    我甩著手走,邊側頭問他。


    “流星街舉辦的青少年訓練營,提升實力最快的地方之一。”庫洛洛的語氣悠然,“位置就在二區,一個封閉的訓練營,每年四到五月份開一屆,每次招生千人,各大勢力都愛把自己看好的人才送到這裏培養,名額競爭很激烈。”


    我聽得饒有興致,問:“具體幹什麽呢?”


    “具體的形式每年都有些不同,一般是議會那邊和二區商量著來。但基本情況不變,核心就是廝殺。抽號捉對、野外混戰……總之能活下來的就是強者。小山的訓練效果雖然好,但淘汰率也驚人,以每年一千人計算,能活著畢業的不會超過二十個。”


    “這麽殘酷!”我不禁咋舌,又實在忍不住心動,“喂,你說我能不能……”


    “我勸你不要。”庫洛洛截住我的話。


    “為啥?”我頓時又不甘心起來。


    “初學者最大的錯覺之一,就是我已經很強了。”庫洛洛看著前麵道,“我說過的吧,不許你冒險。”


    他說了後半句,我就沒法反駁了,隻是心裏堵得慌,偷偷生悶氣。


    半晌,實在忍不住地嘟囔了句,“騙人。我問過大家,明明我的實力已經……”想起他的話,把“很強了”三個字咽迴去,換成:“不錯了。”


    庫洛洛看了我一眼,眼睛又大又圓,眼角微微上揚,“他們怎麽這也跟你說?你們關係處得不錯嘛。”


    “那是!”聽出他話裏的幾分驚奇,我得意地昂起頭,“大家都是很好的人呐!”


    雖然一開始大佬們都從自己的水平出發,認為我完全不堪一擊,但混熟了以後,看我虛心求教,他們也就降低標準,從二區的平均水平出發——那我的能力就算練得還可以,至少加上言靈,一般高手麵前保命差不多;就算不用言靈,普通小嘍嘍也不再是我的對手。


    那就夠了呀,頂級高手能有幾個?自然有大佬對付。我一不參加華山論劍,二不決戰紫禁之巔,自保足矣。


    “隻是你也知道,我不能總依賴言靈。為了不拖後腿,我還想變得更強才行。”我對庫洛洛道。


    “再讓我想想吧。”他說著抬手揉了揉我的頭。


    “喂!”我跳開一步,雙手按住頭頂。


    “庫洛洛,我跟你說,你不能總動手動腳……”迎著他純淨的黑眼睛,我弱了氣勢,有些訕訕但還是堅定地說完。


    “雖然這樣說也許對你有點不公平,因為你以前也是這麽做的……但是不這樣說的話,讓你順著以前的習慣摸來摸去,對我也不公平。所以,所以……”


    “對不起啦。”


    最後,我扭著手指低聲道,心裏很怕他生氣。


    明明應該很理直氣壯的事情,這樣說出來卻好像我理虧似的。唉,這種事也是……算不清道理。


    “知道了。”庫洛洛依稀歎了口氣,把手收迴到身後,“抱歉,以後不會了,莉迪亞。”


    我咬著下唇目光軟軟地看著他,心裏有點愧疚又有點憋悶。


    他看著我,好像又飛快地換了心情開心起來,雙手背在身後繼續向前走,悠悠道,“不過,你摸我,我可不在意。”


    “什麽?”


    “我是說,莉迪亞你要是想來摸我,拉手啊,頭啊臉啊,什麽位置都可以。我不會拒絕的。肯定不會。”他看著我,很大方地道。


    “你、你……”我被他純黑到不透光的眼睛看得喘不上起來,“這種話怎麽可以亂說!”


    “隻對你說。”


    “……”


    我氣惱地移開目光,心裏很不平靜,有點想笑又有點想發脾氣,兩股截然相反的情緒在胸膛裏拉扯著我,一時很是煎熬。


    最終,兩股情緒都被我咽了下去。繃緊臉不泄露表情,我僵硬地轉頭看向前方。“走吧。”


    出了主塔周圍的建築範圍,路兩旁是綠化很好的草坪,隨著坡度高低起伏,其間點綴著一棟棟相隔甚遠的別墅。


    遠遠能看見基地的位置,幾個黑影快速向我們靠近。我反應很快地往庫洛洛身後邁了一步,以免拖大佬後腿,但緊接著認出來者,是自己人。


    等等!


    看清打頭那個瘦高身影,我動作緊湊地往庫洛洛身後跳了跳,躲到他後麵警惕地盯住前方——


    麵影渾身是血地出現在視野中。他顯然剛經過一場惡戰,身上幾處觸目驚心的傷口鮮血淋漓,銀色長發被血汙凝結成塊,整個人狼狽不堪。


    難道是庫洛洛命令動手了?!


    我想到他之前和我說要截殺麵影,盯著前方可能已經是敵人的家夥屏住唿吸。


    越來越近了,他的速度很快,後麵不遠是飛坦,然後芬克斯、窩金、信長……


    沒有動手。


    麵影在庫洛洛麵前停下了,唿吸帶著氣喘,雙眼亮得驚人。他盯緊庫洛洛,雙手垂在身側一個不設防的姿勢,同時一字一頓道:“周圍,白夜盟和莫羅家族布下的十七處釘子、暗樁,已經全部清理幹淨。現在,我夠格了嗎?”


    17處釘子、暗樁?


    我愣住了看著麵影,這個打我失憶就沒聽他說過幾句話,瘦削陰鬱得像個木偶、影子團員的銀發青年,此刻渾身浴血,帶著一身惡戰後的凜然殺氣,直視庫洛洛的眼中精芒銳利。


    像一杆帶著煞氣的標槍插在地上,任誰也無法再忽略他的存在。


    從庫洛洛口中我已經了解到,旅團周圍一直存在著盯梢我們的人。17處暗樁,全部清理幹淨是什麽概念?


    這可真是……蔫人出豹子啊!


    “他說的沒錯,都殺光了。”飛坦僅錯後麵影一步,也停在我們跟前,語氣裏還帶著未散盡的殺戮氣息。


    “這家夥有種!”窩金的大嗓門裏帶著無法忽視的亢奮,對庫洛洛道,“本來要殺他的,但他早有準備,一路逃到這邊告訴我們所有的釘子他都有數,然後……”


    “我們就跟著他幹了票大的。”芬克斯在暮色低頭看不清表情,懶洋洋掰著雙手指節,“我跟你說過的七八個都殺了。”


    “芬克斯也出力不少。”信長拿一塊布擦著刀上血汙,隨口道,“那麽,這家夥的意思是,”他指最前麵的麵影,“他做主力拔了所有釘子算投名狀,加入我們。”


    “團長,我同意。”飛坦涼啞的聲音道。


    “我和信長也覺得可以。”窩金交著雙臂,道。


    “其他人呢?”庫洛洛問。


    “留在基地。”信長道。


    芬克斯補充:“富蘭克林說他警戒,免得被人端了老窩。”


    庫洛洛點頭。


    前方,麵影身上淌下的鮮血已經聚成了一個小小的血泊。他身子搖了搖,雙眼還固執地緊盯庫洛洛。


    庫洛洛也看向他,然後點頭,伸出右手:“歡迎。”


    麵影緩慢地抬手迴握住他,明顯鬆了口氣,身子一晃就要軟倒。


    庫洛洛就勢撐了他一把,他隨即自己站直了,迴頭看向基地的方向。


    “迴去讓瑪奇給你縫合。”庫洛洛收迴那隻手,“我們走。”


    天色已經半黑,迎著基地裏透出的燈光,我們往草坪坡上走。


    “周圍沒有目光盯著,真舒服啊!”


    信長痛快地伸了個懶腰,胳膊伸到一半突然頓住。


    “我說,”他幾乎是一卡一卡地把脖子轉迴來,低頭看向庫洛洛,“周圍監視真空,我們為什麽不趁這個機會離開流星街?”


    “闖出去,我們的實力早就夠了吧。”


    “離開流星街?”


    窩金幹脆興奮到大叫出來。


    ——離開流星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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