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拉德蒙的診所出來,就看到派克等在外麵。修身的小西裝襯得她身材高挑,把周圍籠在黑袍裏排隊的患者比成鵪鶉。


    “找到了。我帶你們去。”


    看到我們出來,她對庫洛洛道。


    “找什麽?”莉迪亞問。


    “神諭者和‘疾風之牢’得文·蓋爾。”派克答道。


    “神諭者是老神棍吧,他叫什麽?”莉迪亞又問。


    “沒人知道他的名字。也許自己都不記得了吧。”派克道。


    “疾風之牢,這是什麽中二的外號?”


    “畢竟是上一個時代的人了啊。”溫和笑語。


    他們在集市中穿行一陣,莉迪亞捉住庫洛洛的手搖了搖,問他這一路:“你怎麽不說話?”


    “沒心情。”庫洛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莉迪亞你就不會真的著急嗎?”


    “什麽?”她茫然問。


    “沒什麽。”庫洛洛移開目光,看向出現在眼前的木屋,“我們去見神諭者吧。”


    走近明顯是新搭建的木屋,鼻端浮動著一股原木的清香。


    “真是大手筆啊。”派克輕聲感歎了一句。


    庫洛洛敲門,須臾後門打開,露出一張清臒尖削的臉,看不出年紀的男人看到我們後,原本怠懶的神色一振,碧綠的眼睛周圍展開細而深的紋路:“呦,是你們來了。”


    “啊,是你!”


    莉迪亞驚喜地道——這聲音分明是地牢裏救出來的情報販子。


    “得文·蓋爾。”情報販子拉開門讓他們進來,“我就說你們也該來了。進來吧,老神棍在裏麵。”


    “我去周圍逛一逛。”派克留在外麵對兩人道。


    莉迪亞和庫洛洛跟著情報販子進去。


    穿過明亮的小客廳,走過幽暗的長廊,路過的門邊站著一個身材高瘦、戴著眼鏡的斯文男人,蒼白憂悒。


    “這是楊億。”情報販子介紹道。


    真看不出來——“洗心革麵”以後,這些曾經的犯人和在地牢裏時的模樣判若兩人,若不開口,相見不相識說的就是他們。


    能順利從地道出來還多虧了楊億,兩人對他點點頭,繼續向前走。房子的最後部分是一個稍顯昏暗的起居室,白發蒼蒼、滿臉溝壑的老人安靜坐在窗邊的木椅上。


    從玻璃窗向外,是一小塊木籬笆圍出來的小菜圃,幼苗沐浴著陽光,充滿生機。


    “你們來了。”看到我們,老神棍咧嘴笑了起來,帶著蒼老的從容,“再晚就趕不上了,現在時間剛剛好。”


    庫洛洛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問:“你還有多長時間?”


    聲音低沉,似帶著失望。


    “幾天吧。”


    老神棍用力從木椅上站了起來,走出陽光的範圍。


    “這是什麽意思?”


    莉迪亞從話裏聽出不祥的感覺,就像窗外進來的陽光照不亮這滿室陰森。


    “我是預見族的人。”


    老神棍站直了道,原本微微佝僂下去的腰板也逐漸挺得筆直。


    “這一族啊,在任何文明裏的名字翻譯過來,都是預見的意思。我們的能力顧名思義,就是能夠用這雙眼睛,”他勾起雙指指向自己顏色渾濁的眼睛,“看到未來。”


    “預見的能力代代相傳,上一個死亡時,他的血脈繼承者會覺醒能力。我是我所知道的最後一個預見族人了,也沒有後代,將來這能力在世上還有沒有,也不好說了。”


    “不是能預見嗎?”莉迪亞不忍道。


    “看不到與自己相關的預見。越是和自身幹係大,能看清的事實就越模糊。比如現在我再看你的未來,就基本看不清了……”


    “也就是說,你之前看到了莉迪亞的未來。”庫洛洛斬釘截鐵道。


    老神棍點頭,“這就是我叫你來的原因。”他看向莉迪亞,又看向庫洛洛,沒有立刻開口。


    “抱歉打擾你們。”


    起居室的門被打開,情報販子探進頭來,綠眼睛裏透著模糊年齡的機靈,“庫洛洛,出來一下,我這裏有幾箱子情報,會對你們很有用。”


    庫洛洛看了眼老神棍,喃喃自語:“我不能聽嗎?”他又看了眼莉迪亞,沒有糾結地走了出去。


    情報販子重新把門關上,“哢嗒”。


    “庫洛洛不能聽嗎?”莉迪亞站在原地,問了和他一樣的話。


    “所謂預見的能力,說穿了也隻是看到一些未來的片段。我所在的這一支,因為世代兄妹為婚,血脈最純粹、預見能力也最強,但所能看到的也不過如此。隻不過因為能力的強弱,有些族人隻能看到未來無關緊要的瑣事,而我看到的畫麵,大多是被預見者重要的轉折點,或是結局。”


    “所以,你看到了我什麽?”


    莉迪亞問。


    老神棍直勾勾地看著她,聲音低沉,“這種能力是血脈的力量,不受念的影響。在地牢裏,我見到你的第一麵,就看到你的結局……”


    他說到這裏停頓了下,莉迪亞屏息追問:“是什麽?”


    “一個額頭有十字紋身的男人,會親手殺了你。”


    額頭有十字紋身的男人?會親手,殺了她?


    莉迪亞怔住了。


    “短時間內,有關一個人的預見隻會出現一次。雖然還有一些技巧能克服,但當時我對你了解的太少,所以隻能看到這裏。而等我了解更多的時候,已經欠下你大因果,再也看不清了。”老神棍道。


    “那個人、是誰?”


    莉迪亞嗓音發緊地問。在他們來的路上,派克和她說過老神棍的事。能被尊稱為“神諭者”,他的預見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額頭有,十字紋身的男人……


    想到老神棍特意把庫洛洛支出去,她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當我看到庫洛洛的時候,我立刻明白了——他就是那個人。”


    “不可能!”


    莉迪亞下意識地反駁,“庫洛洛的額頭沒有刺青啊!”


    雖然他小時候有,但是早就除去了啊。


    “未來會發生什麽,誰又知道呢?”


    老神棍意味深長地看著她,說了句很與自己能力不相稱的話。


    “那你看到庫洛洛的未來了嗎?!”


    莉迪亞緊接著又問,她的聲音都變得尖利起來。


    也許還有什麽隱情,她的腦子裏瞬間滾過無數的傳奇故事。也許在有些情況下,死在庫洛洛懷裏已經是最好的事情。


    “他和你羈絆太深,我看不出。”老神棍搖頭,“這也說明,你們的過去、現在、和不遠的未來,命運都交織在一起。”


    莉迪亞一次深唿吸,冷靜下來,又問,“那還說迴你看到的。確定是他親手殺……幹的嗎?會不會你看錯了。還有,他的表情是怎樣?”


    “絕不會錯。”老神棍鄭重道,“我們這樣的人,殺人還能認錯嗎?我看到他親手扭斷了你的脖子。”


    他看到莉迪亞一瞬間露出瑟縮的神色,歎息著拉開桌子的抽屜,拿出一卷紙展開,“我把當時的場景畫了下來,你看。”


    莉迪亞走過去,就看到白紙上一副鋼筆勾勒、栩栩如生的素描畫。


    老神棍做慣了給別人把預見畫到圖上的工作,記憶既準確,畫得又逼真,線條流暢、工筆嫻熟。


    畫麵上,男人盤腿坐在一片草地裏,女人跪坐在他麵前、傾身向他,雙眼緊閉。男人一隻手伸出去,拇指分開、食指和中指並攏按在她的喉嚨上,另一隻手攬住她腰肢,作勢欲把失力倒下的女人攬進懷裏。


    男人和女人的頭發都被墨筆塗黑,男人額頭一個清晰的深色十字架,眉目宛然是長大後的庫洛洛。閉著雙眼的女人也依稀有著莉迪亞此時放大了的臉。


    在莉迪亞看來,就連畫上的十字架,也和庫洛洛已消去的刺青一模一樣!


    她一看清那幅圖,眼淚就眨不住掉了下來,滴在畫上,她慌忙拿手去摸,還好畫紙做過處理,沒有損壞。


    “……我們死的時候還那麽年輕啊!”


    她第一反應,帶著哭腔感慨道。


    畫麵上的兩人麵容光潔、衣著年輕,一看就當韶齡。


    眨眨眼睛定了定神兒,再一細看,她便莫名鬆了口氣,捏著紙沿道,“庫洛洛看起來好難過啊,一定是出了什麽事吧,我們。”


    “到底是什麽事啊……”她小聲低喃。


    老神棍輕輕咳了一聲。


    莉迪亞被驚醒,猛地抬頭問:“未來可以被改變嗎?!”


    “可以。”


    老神棍道,“我想告訴你的除了預見,就是這一點——未來,是會被改變的。”


    莉迪亞呆呆地看著他的灰眼睛,渾濁中流露出神秘的光澤,像是穿透時空看過無數奧秘的眼睛。


    “一定會改變嗎?”


    “那要看你怎樣去做。”


    老神棍頓了頓,憐愛地看著她,像看一個天真迷茫的小孫女,“你還這麽小,人生那麽長,未來會有無數種可能。不要被已知的預見束縛住,你的未來隻跟從你的腳步。”


    莉迪亞抿緊了唇,若有所思。她那雙輪廓優美、像桃花瓣一樣張開了的眼睛定定地看著窗外光中一點,潤瑩的黑,帶著殘淚、蘊著光。


    “我是吃預見這口飯的,所以這番話從不對人講。”老神棍慢悠悠道。


    “但是我現在講的,是我人生中最後的話,你大可以聽一聽。”


    “最後?”


    莉迪亞調轉目光看著他。她純黑的眸子像稚子一般純淨,但又有著仿佛能穿透迷霧的清澈。


    “去吧。”


    老神棍微笑,臉上溝壑像歲月密布的網。


    “那,再見?”


    “不必再見了。我這種人總要下地獄。”


    莉迪亞拿著那張畫走出去,空蕩蕩的廳堂裏不見庫洛洛的身影。


    “庫洛洛?庫洛洛!”


    她捏緊了畫紙,走在幽深走廊裏小聲叫道。


    一路走來半個不見人影,她踱到灑進陽光的玄關,大開門就要出去——


    “別出去。”


    一個溫和到低弱的聲音叫住她。


    莉迪亞迴頭,看到戴著眼鏡的斯文男人扶著門站在那裏,欲言又止地阻止她。從他背後能看到廚房的灶台。


    是楊億。


    “你知道他們去哪兒了嗎?”莉迪亞問。


    “不知道。也許不久就迴來。”楊億搖頭,又追加一句。


    打量著莉迪亞,恐怕她還有出去的意思,他猶豫了一下,又道:“你孤身一人不要出去,外麵危險。在這裏等他迴來吧。”


    迎著莉迪亞的注視,楊億的聲音比之前大了些,也更堅定。


    莉迪亞本來也隻是想去周圍瞧一瞧,聽他這麽說,便打消了念頭,迴身坐到窗下的沙發上。


    她支頤坐了幾息,見楊億準備關門迴去,感念他出言提醒的好意,反客為主地招唿道:“要來坐坐嗎?”


    楊億走了過來,坐在她對麵的沙發上默然不語。


    他不會說話,莉迪亞摩挲著手中卷起來的畫,也靜靜出神。


    半晌,她忍住鼻子湧起的酸意,用空著的手捏了捏鼻翼,抬起頭來看向對麵。


    即使養了這些時日,對麵的男人還是呈現出不健康的消瘦,用膠布打著補丁的玳瑁眼鏡架在突出來的鼻骨上,神色蒼白溫和中透著了無生趣的憂悒。


    “那個,謝謝你在地下為我們帶路。”


    莉迪亞試探著開口。


    “不……我該謝謝你們。”楊億低聲答。他的交流能力沒問題,那種遲緩應該是來自與世的遊離。


    “你看什麽?”


    楊億的眼睛虛虛地落在她臉上流連不去,莉迪亞被他看得發起毛來,揚起眉毛半厲地問。


    “我女兒……走的時候,也和你差不多大。”楊億立刻垂下目光,半晌才用低沉悲傷到令人不忍聞的語氣道。


    “嗯,你留在這裏,是要複仇嗎?”莉迪亞問。


    楊億猛地抬眼看她,目光帶著一絲攻擊性——


    “我沒有阻止你的意思。”莉迪亞趕忙道。


    “……我就是問問。”她帶點委屈地嘀咕。


    通過那目光才猛地想起來,楊億可是個以一己之力洗牌了流星街整條產業鏈的人。


    “能問問你的能力是怎麽迴事嗎?”莉迪亞又小聲問,“挺厲害的。”


    楊億直勾勾地看著她,又像是在透過她看別人,目光漸漸變得溫柔起來。他再次移開目光垂下去,道,“沒什麽不能說的。”


    “是可以傳遞的詛咒,也可以理解為劇毒。凡是和拐、拐賣那件事相關的,”他平靜的語氣中透出徹骨恨意,“隻要在上下遊有交集,就都會被感染!”


    “如果牽涉的少,詛咒纏身就還有活命的可能,如果牽涉的多,就會在詛咒的折磨中痛苦死去。”楊億略過了詛咒具體的表現,轉而道,“【複仇的海德拉】,這是能力的名字。”


    “我就希望、我就希望,那些所有在妮娜的、的事上傷害過她的人,都要付出代價!”


    楊億猛地把臉埋在雙手上,擠掉了眼鏡,近乎喑啞的嘶吼。


    “其實,”過了一會兒,莉迪亞小心翼翼地道,“我在八區的時候,見到過一個被詛咒的人。她的全身都爛了……樣子很可怕。”


    她想起在流鶯街的時候,曾經跟著瑪奇的媽媽瑪莎一起去看望過一個黑屋子裏的女人——當時那女人渾身上下都腐爛不堪,她當時就吐了出來,迴去還做了兩個晚上的噩夢,所以記憶特別深刻。


    楊億慢慢地平靜下來,迴憶道,“流鶯街嗎?那就沒錯了。她應該也是在這條線上插了手吧。隻是涉入的程度、或者說罪孽,嗬,不夠深,所以才撿得性命。”


    “哦。”莉迪亞應道。


    “抱歉,我不該和你說這些。”楊億看著她,目光複雜,一會兒是溫柔一會兒是厭惡,“你也是流星街人。”


    “那又怎麽樣?”莉迪亞歎了口氣,“我早就想說了——那又怎麽樣呢?”


    “我們流星街人,”她停頓了一下,露出些笑模樣,“信奉的就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呀!”


    “有恩報恩不一定,但有仇報仇是肯定的。”


    楊億也淡淡地笑著補充。


    “胡說!這話我不認——楊億,你可不能汙蔑!我們流星街人,分明是恩也報、仇也報!這叫恩怨分明,怎麽到你那兒就成白眼狼了?”


    一個清朗偏中性的聲音從門外插進話來,侃侃而談,不給別人丁點插話的機會。


    門從外麵被推開,情報販子和庫洛洛走了進來。


    “庫洛洛!”


    莉迪亞從沙發上跳了起來,攥緊手中的畫紙,激動地想要說話,又咽了迴去。


    “我們迴去再說。”庫洛洛用眼神安撫她,同時走到身邊,對著門外最後一個進來的人說:“給他黃金。”


    “啊!是你!”


    莉迪亞又驚叫道。


    門口走進來、神情帶著些羞澀窘迫的年輕人,赫然是之前丹妮卡病毒肆虐時,為他們送來救命血清的研究員!


    “你叫、叫……”


    “弗萊。”


    “對!你們怎麽撞到一起了?”她轉頭問庫洛洛。


    “機緣巧合。”庫洛洛一語帶過,碰了碰她的手,“你之前不是許諾給他們黃金嗎?現在到了兌現的時候了。”


    “……對!”


    弗萊的臉都紅了,但還是憋著應道。


    “我知道了。”


    莉迪亞倒覺得理所當然。就借老神棍他們的地方,莉迪亞要來一箱子黃金交到弗萊手上,鬆了口氣道,“好啦,這下了卻一樁心事!”


    弗萊緊緊握住箱子拎起來,窘迫地匆匆告辭。


    ……他現在很缺錢嗎?


    莉迪亞納悶地想。


    “好了,我們也走吧。”庫洛洛拉起她的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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