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用刀?”


    就在家門口不遠的草地上,信長扶著他的長刀問我,一貫懶洋洋的站姿,神色卻帶著不同以往的嚴肅。


    我咽了咽口水,忽然意識到這大概不是件可以玩笑的事,原本笑嘻嘻出門玩耍的心情褪去,認真還有點不確定地道:“也許不算……隻是正好用刀?”


    做順手武器什麽的。


    信長歪歪嘴“唔”了一聲,視線落在我手中的滿天星上,又抬眼看我:“說起來還沒見過你動手。現在,出刀,攻擊我。”


    我一愣,下意識地握住刀柄,看了眼信長腰間挎著的兩把長刀,又道:“那個,雖然我水平很爛,但滿天星是真的鋒利……”


    萬一不小心把信長的刀削斷就不好了——我知道那兩把刀對他來說不是普通的武器那麽簡單。


    信長一愣,然後噴笑出聲,對旁邊的飛坦道:“哈哈哈,你聽見她說什麽了嗎?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要是被她斷了刀……那我不要混了!哈哈哈哈哈……”


    信長笑聲癲狂,我被他笑得不知所措,扭頭也和抱臂站在旁邊的飛坦對視一眼,飛坦金色的眼睛裏也流露出笑意,狹長上挑的眼睛一旦彎起,立刻嘲諷力十足。


    我氣得鼓起臉。


    信長突然抽風似的爆笑終於停下,他抹了下眼角笑出來的眼淚,神色又漸漸嚴肅下來,有些三白的眼睛一沉,陡然充滿肅殺,看定我:“上來!”


    我被他暴漲的氣勢壓得頭皮發麻。那不是殺氣,但又如刀鋒般凜冽,令人如同赤身站在雪地裏。


    我拔掉了鑲嵌滿寶石的刀鞘,皎潔如明月的刀刃在掌心調整到合適的弧度,沉下心來看向對麵。


    信長完全沒把我放在眼裏,一隻手攏著刀柄,一隻手還懶散地伸進衣服裏抓癢,挑起一邊眉毛看著我,突然補充:“不許作弊。”


    我差點笑出來,之前醞釀的戰意霎時破功。沒有再次費心調整,我猛地衝了過去,側身揮刀!


    眼前一花,信長倏爾閃過出現在我側麵三步外,沒有拔刀。


    我不氣餒,刀刃傾斜,腳下一蹬又撲上去。


    信長的速度比我快得多,但我活動開了,慢慢找到感覺,從伊路米那裏學到的詭譎步法再次熟練起來,和信長的距離漸漸縮小。


    飛坦抱臂站在圈外觀看,信長臉上還帶著遊刃有餘的神色,我漸漸沉浸在戰鬥的感覺裏,像冷靜被剝離出來沉澱進清水,愈發利落明晰。


    一刀快過一刀,一刀險過一刀。


    滿天星的彎刃劃過信長的喉結,被他向後躲開,於是手腕順勢下揮,刀尖險惡地剜向心髒!


    信長去勢已頹,身後是一個下坡,我提前攔在了必經落腳點上,他已經退無可退——我不喜歡動腦子,不代表我不會。戰鬥中偶爾會像這樣,仿佛計算機在腦中啟動,情感剝離,周圍五感搜集的信息如潮水般湧入,推演出最合適的落點,仿佛直覺。


    但這樣的狀態很難進入,需要我全無後顧之憂、摒除一切雜念地投入戰鬥,仿佛把身體交給另一個自己支配。


    信長的木屐深深碾在泥土裏,他果然沒能再後退。


    隻是一瞬間的停頓,滿天星鋒利無匹的刀尖已經刺破他的衣襟。


    我遲鈍地感到不妙——


    我習慣了出手就是殺招,我也隻會殺招!


    還沒等我來得及驚恐,一道銀色的閃電在眼前劃過!


    一道巨力猛地從刀刃傳遞到我的手腕,筋骨劇痛,我立刻握不住刀,滿天星脫手飛出!


    踉蹌著退了兩步才消掉那股力氣,我倉促站定,雙手不停顫抖,對麵信長握著武士長刀的手臂緩緩垂落。


    他剛才拔刀了!


    我氣喘籲籲,想要說什麽,眼前重影又合一,頭腦中計算出剛才的瞬間——他拔刀架開了我的刀,但在兩把利刃接觸的刹那之前側轉刀刃,令兩把刀的刀腹相接,靠壓倒性的力量把我的刀擊飛。


    一條線在我的腦子裏蹦直了,我的唿吸尚未平複,不用照鏡子也知道,眼睛一定亮得驚人——我感到興奮了!


    我也應該感到興奮——這樣的狀態有多難進入我知道,之前閑散的太久了,我幾乎忘記了酣暢戰鬥的快感!我可以做的很好、還可以做的更好!


    我是來學本事的,對麵的信長是同伴、他不會傷害我,而飛坦就在旁邊,我全無後顧之憂。


    緩緩旋轉不堪重負、顫抖不休的手腕,我深唿吸,穩住手,忽然點腳飛身躍起,十指呈爪狀抓向信長!


    對麵消瘦、帶著點胡茬和輕慢的臉有一瞬間和伊路米白淨、嵌著雙大而無神貓眼的臉重合。我抿嘴,一個沒能展開的微笑。


    連續地矮身、側讓、旋轉、倒躍,避開信長“毫不留情”、窮逼不舍的刀鋒,和凜冽的閃電追逐戲耍,在電光中起舞……


    伺機、伺機、再伺機,給出致命的攻擊。


    丟了刀我才不得不承認,雙手,才是我用得最好的武器。


    汗水來不及流下就蒸發在麵上,帶來絲絲寒意。上頭的激情和體力一起消退,我的動作漸漸遲滯下去,氣喘變得明顯而艱難。


    看似是我在連續咄咄逼人地進攻,但信長看似東零西落的揮刀卻讓我沒有一次得逞,反而在四五米方圓的距離裏疲於奔命……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足夠了。”信長給出停下的訊號。


    長刀鋒利的刀刃橫在我的脖頸前,令那裏的肌膚汗毛炸立。


    我不敢唿吸怕起伏讓喉嚨被割傷,喉嚨裏發出窒息的嗬嗬聲,整個人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大腦因供血不足而隱隱作痛,已經到了極限。


    我嗅到濃鬱的血鏽味,不知是從他刀刃還是我喉嚨傳來。


    信長唰地一聲收刀入鞘。


    我得了自由,倒退兩步,撐不住地蹲到地上拚命喘息。


    “喂,站不住了?”頭頂上傳來他詫異的話,“去走兩圈,別直接蹲下。”


    我隻顧著唿哧唿哧喘氣,一隻手擺了擺示意先這樣。


    “看出什麽來了?”飛坦走過來問,一隻手拎著我的後衣領提起來,我像隻被捏住脖子的貓,四腳懸空晃了晃,勒得直吐舌頭,隻好腳下發飄地站住了自己慢慢走,調整唿吸。


    聽到信長道:“看出不少。她以前學過?身法很不賴,資質也過得去,速度、平衡、爆發力、反應、眼力……不過力量和耐力是致命弱點。”


    是啊,我唿哧唿哧喘著粗氣,體力怎麽練也就這樣,力量更慘,若非信長手下留情,隻用刀背一掃就能讓我筋骨折斷……要擱遊戲裏,典型的一個脆皮法師。


    “她手上功夫比用刀強啊,殺氣騰騰,至於刀……”他哈哈笑著唾棄,“那也就是亂揮吧,垃圾裏撿個鐵片一樣能用,瞎劃拉誰不會。”


    我被說得臉上發紅。


    信長接著道:“不過我倒是知道為什麽讓她用刀了。雖然擅長用手,但是……”他伸手到腦後抓著頭發,姿態懶散,話卻說得犀利,“莉迪亞你完全沒有戰鬥意識吧?”


    “啊?”我一愣,他說的和伊路米天天念叨著嫉妒我天賦的那個“戰鬥意識”是一個玩意兒嗎?


    “你也看出來了。”飛坦卻道。


    “是啊。”信長道,“一旦我反擊,她就下意識地躲閃,比起戰鬥的欲望更想退縮,這樣完全不行啊。比如說剛才,”他用手指了指身前對我道,“你在這裏,我向前出刀,如果你調整一下位置讓刀刃插進肩膀,在我沒有棄刀拔出第二把的時候,你完全可以攻擊到我的喉嚨。”


    “但是你沒有,”信長站直了俯視我,眉毛皺起來,“在可能受傷之前,你就改變了姿勢——每次都這樣,所以才被我逼的手忙腳亂。”


    “我早就說過了,你畏懼戰鬥。”飛坦盯著我毫不留情麵地補充。


    我抿緊嘴,有些難堪地默然。


    “這好解決,”信長一派輕鬆地道,“跟白夜盟打個招唿,丟到小山裏混幾個月,什麽毛病都沒了。”


    小山?


    我才要問,飛坦已經道,“不行。先教她別的。那兩手三腳貓的功夫,”他毫無笑意地一哂,“出不來算誰的?”


    “哈?”信長誇張地揚起眉毛,似乎十分驚訝。


    “我明白了。”他半晌道,“她這毛病都是你們慣得吧。不是我說,莉迪亞的天賦其實很好,而且她的自愈能力是不是很強?去小山未必就……”


    “我說不行。”飛坦不耐地沉下臉,聲音森冷,“你也知道是未必。先教她別的。”


    飛坦撂了臉子,信長的脾氣也上來,沉下臉氣勢桀驁:“別的都不重要!我說你們的腦子都壞了嗎?還是這次根本沒受到教訓……”


    飛坦的氣勢壓過去,一字一頓:“要、你、管……”


    “喂!等等!”


    天哪,眼看這倆人一言不合就要打起來了,我趕緊打斷他們,一頭霧水地問:“你們在說什麽?”


    不是在說我的問題嗎?我怎麽聽不懂?


    “小山是什麽?”我問。


    飛坦寒著臉不說話,信長看了我一眼,道:“二區專門的訓練營,進去以後要通過考核才能出來。”


    “每次一千個人扔進去,活著出來的不超過十個。”飛坦陰冷地補充。


    隻憑這數字我就知道那該是怎樣殘酷的地方了,信長卻不以為然地對飛坦道,“這又算什麽?你知道每年為了那點兒名額能打破多少腦袋嗎?要不是後來知道的時候已經不需要了我都想去!還有什麽是比能力提高更重要的?”


    “她的命。”飛坦冷冷道。


    信長的鼻子都要氣歪了,神色分明是說飛坦簡直不可理喻,“我跟你說不通!”他猛地拔出刀來,雙手交握擺在身前,一個殺氣騰騰的姿勢,“來啊,打贏的說了算!”


    我嚇了一跳——這是要動手嗎?“喂……”


    飛坦冷哼一聲,也“唰”地一聲抽出細劍來,眼前身影一晃,眨眼間倆人已經短兵相接。


    “……別打啊。”


    眼前——半空——遠處,我看著那兩道不斷交錯的殘影,呆呆地說完後半句話。


    這叫什麽事兒啊?我原地愣了半天——不是說給我特訓的嗎?怎麽他們倆自己打起來了!


    沒有再白費力氣,這樣一言不和拔刀相向的場麵不是第一迴出現了,我知道不讓差不多勢均力敵的兩人打到精疲力竭是不會收手的。


    站在綠茵茵的草地上踮腳往遠處打得熱火朝天的飛坦和信長眺望兩眼,我歎了口氣,甩著手往迴走。


    迴到別墅,庫洛洛坐在壁爐前,對麵站著那個金發藍眼的小女鬼、哦不、他新得的念獸。


    看到我進來,他收起手中攤開的念書,對麵的小丫頭霎時消失。他轉頭問我,“怎麽這麽早就迴來了?”


    我裝作自己沒看到那個金毛小鬼,噘著嘴坐到他身邊,告狀,“他倆撇下我自己打架去了!”


    “……所以,那個小山到底是怎麽迴事,我應該去嗎?”


    “當然不。”庫洛洛用手指梳了梳我腦門上的劉海——我新剪的劉海,像西瓜皮一樣的整齊可愛,庫洛洛操刀——然後道,“小山是流星街劃在二區的集中營,說是培養人才的地方也對,手段類似於你之前說過的養蠱。”


    我不自覺地皺眉,他微微一笑,“就是這樣危險的地方。當然高風險意味著高迴報,前提是能夠活下來。那麽,你要去嗎?”


    我認真地想了想——


    我知道自己目前最大的問題,通俗來講就是江湖經驗不足,無論是實打實地對敵交手還是對付下九流的手段,稍不留意就可能陰溝裏翻船,像之前被毒翻。其實解決這個問題最好的辦法就是像信長說的那樣,把我丟到小山那樣的地方廝殺蛻變成長,效果絕對立竿見影。


    但是——


    “我不願意。”我搖頭,直視庫洛洛的眼睛,“我承認我就是個膽小鬼。但是,我不想為了可能的、尚未發生的危險去……主動冒險。”


    庫洛洛顯然滿意我的迴答,他又撥著我額前的頭發道:“我也這樣想。所以我寧願這樣零零碎碎的教你,也不想立刻冒失去你的風險。”


    我擋開他的手按住劉海,瞪過去:“不要再撥了,都起靜電了!我就說剪個劉海很麻煩,過兩天就長長了,遮眼睛不說,還要一直修!你等我找個夾子把它留起來……”


    “反正是我幫你剪。”庫洛洛阻止我,“別弄上去,這樣好看。”


    “哈!”我氣得瞪大眼睛,“我是你的洋娃娃嗎?還要你覺得好看?!”


    庫洛洛按著我兩隻手不許我改變發型,好聲好氣地哄著:“你自己去照照鏡子,是不是這樣好看。昨天剪完不是也很滿意麽……”


    “但是很麻煩我一跑就飛起來了!”這樣修剪整齊、而不是天然散落在額頭周圍的碎發讓我覺得陌生又不方便,“而且夏天會很熱!”


    “但是好看。”庫洛洛無辜道。


    “麻煩!剪掉!”我梗著脖子叫。


    “不麻煩,我來剪。”庫洛洛道。


    “不要!剪掉!”我倔強堅持。


    庫洛洛抿嘴不言。


    我開始在沙發上掙紮耍賴:“就要剪掉、剪掉剪掉剪掉!”


    沉默。


    “……剪掉剪掉剪掉!”


    他鬆開我,失望地妥協,“那好吧。剪掉。”


    我慣性地還在耍賴,然後頓住,突然取得勝利還有點懵逼,抬手摸了摸額頭順滑整齊的劉海,癟著嘴,半晌道:“要不,就這樣吧……”


    “你不是要剪掉嗎?”


    我支支吾吾,不得不承認,“但是,這樣好看……”


    不知不覺,就歪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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