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客額角開始滲出冷汗,碧綠的眼睛骨碌碌亂轉,試圖蒙混過關。


    飛坦盯著他的眼睛,淡淡道:“一個念能力者,被人用迷藥暈倒,一路無知無覺地從十區送到這裏……嘖,你以為我和莉迪亞一樣天真,會相信你的小把戲?”


    俠客與他僵持幾秒,肩膀一垮,訕然道:“我這不是……迴來了麽。”眼看瞞不過,他索性承認了自己曾別有用意。但仍試圖抹平此事:“進入地下角鬥場以後,我可再沒做過任何多餘的事。莉迪亞從頭到尾不知道。”


    言下之意便是完璧歸趙。


    飛坦根本不吃他這套,心中陰鷙的怒火愈熾,連聲音都低喑下去:“別告訴我你不知道,地下角鬥場是個什麽樣的地方。”


    這才是飛坦最憤怒的地方!


    流星街是什麽樣的地方,最是藏汙納垢,而地下角鬥場甚至在這裏都得深藏地下見不得光,三教九流亡命之徒,各方勢力魚龍混雜,其中的黑暗可想而知。現在俠客一個弱雞似的小鬼,仗著三分小聰明就敢把莉迪亞拐到這種地方來——還是被賣進來!是什麽給了他們自信能全身而退?


    莉迪亞的能力嗎?


    飛坦怒極冷笑,心道這次完全是運氣好,不管因為什麽原因,莫羅家的手還算幹淨。否則真使出這地方的肮髒手段來,一個莉迪亞,還不夠他們拆吃了吐骨頭的!


    需知在地下角鬥場,僅僅是供給角鬥士們享樂的區域,就明晃晃地分為明暗兩個部分。之前庫洛洛去過的酒吧、賭場、水吧,都是見得光的一部分。還有隱在黑暗中的另一半,隻是稍微靠近,就能嗅到其中滲透出的腐朽腥氣。


    至於更“高級”的地方,飛坦雖然沒去過,也完全可以想象出其中場麵……就算真的有地獄,也不會比那裏更肮髒。


    當時分頭尋找莉迪亞,窩金和信長進了其中一處。出來以後,飛坦曾聽到他們兩個說話。兩人的情緒都是難得陰鬱,談話間語氣低沉。


    信長:“說出來你別笑我,我有點想吐。”


    窩金:“誰笑你了,我也想吐。人類,還真是重口味啊。”


    信長:“我現在突然覺得自己是個純潔正直的少年郎。”


    窩金:“哈哈哈哈哈……你這個還是處男的家夥!”


    信長:“……說得好像你不是!”


    窩金:“沒心情開玩笑了。跟你說,剛才進去我一直提心吊膽。要是莉迪亞真的在裏麵……”


    信長:“啊,庫洛洛會瘋了的。”


    隻要一想到莉迪亞差點落到這種地方,哪怕不真的受到傷害,隻是讓她看一眼,飛坦都恨不得讓俠客先見識一下他的手段!這樣想著,他掐住俠客的脖子,周身氣勢漸升狠戾。


    像惡龍張開翅膀翕動鱗片,透出森寒的血鏽氣。


    眼看飛坦動了真怒,俠客不再坐以待斃,抬起雙手一格一掙,還沒到二次發育年紀身量未成的男孩就滑出了門板與飛坦之間的間隙,在兩步之外站定。


    飛坦冷冷地看著他,沒有追擊。


    “抱歉。”俠客舉起雙手,示意他們沒必要劍拔弩張,“我知道地下角鬥場是什麽地方,不過莉迪亞沒你想象的那麽脆弱,我也一樣。”


    總是笑彎彎的眉眼,即使冷凝下來也還是備顯無辜,俠客看著飛坦,碧眼中閃動詭譎的光彩:“我不認為我們有必要在這裏打一場。就算我做了些事,有資格追究的也是庫洛洛吧。你不覺得,你對莉迪亞有些過度保護了嗎?”


    挑撥離間?


    飛坦心中冷笑,怒火愈熾,他反而愈發冷靜下來,挑挑嘴角:“庫洛洛收拾你是他的事,現在是我要揍你。俠客,你太嫩了。”


    俠客臉色大變,見機極快地閃身到門邊,伸手就拉!


    飛坦比他快得多,身形一閃人已撲到,一手擒住俠客不安分夾著天線的手,哢嚓一聲卸掉關節,另一隻手重新鎖好門,朝著俠客帶著嬰兒肥的白皙臉蛋,狠狠一拳揍了上去!


    哼,過度保護?


    人喜歡美好的東西,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嗎?


    人總是本能地向往美好的東西,毀滅或是守護。


    庫洛洛坐在床邊,看著莉迪亞蜷縮成一團熟睡的側臉,心中這樣想到。


    在房間劣質的白熾燈光下,莉迪亞掩在黑發間的側臉白得像是接近透明,蝶翼似的長睫毛安分垂落,嘴唇微張,一隻手虛握成拳抵在臉側,睡得像個不諳世事的嬰兒。


    庫洛洛伸出手去,想要用指腹撫一撫她的臉,又半途改道,把垂落在臉頰上的一縷黑發撩開。細軟的黑發握在掌心裏,帶著臉頰的餘溫,讓人軟到心坎兒裏。


    莉迪亞是個大|麻煩,庫洛洛心知肚明。她本身的謎團先不提,現在又招惹上莫羅家,這意味著接下來的日子裏,他們都得在這個龐然大物的陰影下,戴著腳鐐跳舞。


    為了抗衡這種壓力,他選擇在角鬥場上展露出幻影旅團部分的實力,順水推舟地加入二區的老牌勢力白夜盟,借此建立新的平衡。但說到底是不得自由的,也不夠痛快,和庫洛洛原本的預想並不一致。


    這種變故不能說是莉迪亞的錯,但庫洛洛作為團隊實際的決策者,麵對這樣的壓力和煩惱,雖然不至於遷怒到想要放棄,但偶爾感到不快和煩躁,也是人之常情。


    無所謂,他早就明白,庫洛洛握著莉迪亞的一縷黑發,目光深深地看在她臉上,人想要得到一些東西,就必然會負擔另外一些。重要的是你明確自己到底想要什麽。


    他想要,莉迪亞。


    莉迪亞並沒有睡很久。


    剛醒來的時候,她還有些不知身在何處的恍惚不安,但第一眼就看到了庫洛洛深黑的眼睛,整顆心頓時安穩下來。


    她自然地伸出手要抱,雙眼像是落滿星子的夜空,庫洛洛隻好拉著她坐起來抱進懷裏。


    莉迪亞腦後細軟的發絲擦過他臉,庫洛洛麵對床頭,孩子氣地撇了撇嘴。


    果然,莉迪亞抱住他的第一句話就是:“庫洛洛,對不起。”


    莉迪亞很愛說對不起,但庫洛洛不愛聽。


    一個人說對不起,本身就是一種拉開距離的暗示。像在親密無間的擁抱裏空出致命的腹心,以退為進,防禦可能會有的傷害……來自對麵的人。


    莉迪亞總有種深入骨髓的不安全感。哪怕是庫洛洛,她可以把命給他隨他出生入死,卻不肯、也不敢給他傷害自己的機會。搶先說“對不起”,就是這樣一種防備——我已經劃下道兒來檢討自己的錯,就請你……不要責備我。


    莉迪亞自己都未必想得這樣明白,她說對不起,誠然是真心的,眼眶發紅,聲音細細,雙手依戀地攬住他脖頸,願意為此赴湯蹈火。


    但庫洛洛是個很敏感的人,他自己想,也很貪心,想要更多。


    這還不夠。


    但不怕,他還有很多時間。蜘蛛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他細密地用溫情織一張網,莉迪亞早已是網中之物。他想要的都會得到,庫洛洛從不懷疑這一點。


    “我可後悔了,庫洛洛,之前不該和你吵架。”莉迪亞的聲音帶上點細細的哭腔,是想要更多疼愛的暗示,“對不起,我太任性了。都是我不好,才被拐到這個鬼地方……”


    不,那不是你的錯,庫洛洛心道,是俠客。


    不過他沒有遷怒的習慣,隻憑俠客的小動作,還不足以讓他生氣。這裏麵能讓他在意的隻有莉迪亞,而莉迪亞的這件事,確實,讓他很憤怒。


    她需要教訓。


    “莉迪亞,”庫洛洛把莉迪亞拉開一點,看進她純淨的眼睛,“你知不知道,你讓自己陷於怎樣的險地?”


    沒有像往常那樣放柔了語氣安慰,庫洛洛對著她刻意強調:“我很生氣。”


    莉迪亞詫然睜大了眼睛。


    她顯得有些無措,慌亂地辯解道:“我知道我不該亂跑,我太任性了!可是,可是我能保護自己的,我努力地找了迴來……”她的眼中迅速湧上淚水,夾雜著膽怯和委屈:“對不起。”


    你看,她根本不是在誠心反省自己的錯誤,她隻是想要他溫柔對待。庫洛洛知道,莉迪亞其實很自負。她相信她的能力給她資本,讓世上幾乎沒有什麽事情能真正傷害到她,所以她全不在意,隻除了他……她自己擱在別人掌中的柔軟的心。


    曾經,這樣隻對他予取予求的莉迪亞讓庫洛洛覺得窩心,他也需要安全感,他想要一個人完全屬於他,隻有他能寵愛或傷害。所以他樂意縱容著她這樣無憂無慮下去。


    但現在不一樣了。也許是因為他不得不承認,自己並不能完全保護著她不受傷害,也許是因為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並不能容忍她受到傷害或失去她的任何可能。


    覺得自己玩火自焚的,並不是隻有莉迪亞一個。


    “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看著那雙秋水也似不染纖塵的眼睛,庫洛洛怒氣上湧,也不再平靜。


    他雙手握住她的兩臂,視線逼迫著她不讓,戳破那一層自欺欺人的假象:“任性不是借口,不能掩飾無能。莉迪亞,你根本不能保護自己,你沒有遇到……危險,隻是你運氣好。是我們運氣好!”


    莉迪亞的神情變得有些驚愕和難堪,但仍然是溫順的。她性情中不乏驕傲和激烈的一麵,但總不會對著放在心上的人發作。


    這讓她變得很容易受傷害,但也讓人憐惜。庫洛洛試圖保護這樣的柔軟,隻是現在他考慮換一種保護的方式:


    “你以為你的能力無所不能嗎?別被它迷了眼睛。”他無法對她冷淡,不平靜地加快了語速,“別人可以用來對付你的辦法,你根本想不到!如果他們打斷四肢囚禁你呢?讓你染上毒癮產生依賴呢?或者幹脆給你洗腦?”


    隨著他舉的例子,莉迪亞眼中湧現出濃烈的恐懼,讓庫洛洛不忍再說下去。還有很多更惡毒的辦法他沒有舉出來,但自己心知肚明,莉迪亞至今沒有遭遇到這些……真的是他們運氣好而已。


    之前遇到的人裏沒有這樣做的,不代表以後也沒有。


    所以說……莉迪亞需要教訓。


    但這其實不能怪她。庫洛洛從不推卸責任,莉迪亞的天真,原本就是他和飛坦竭力保護的東西。流星街是什麽樣的地方,他甚至連這個世界最真實的樣子,都舍不得讓她看到。


    不忍心,讓那雙純淨到沒有一絲陰霾的眼睛,沾染上醜陋和肮髒的痕跡。


    直到他不能再這樣做下去。


    示弱一般,庫洛洛對莉迪亞垂下眼睛,手掌向上撫過她的臉頰,語氣低落而坦誠:“莉迪亞,我很害怕。”


    明鏡似的眼眸裏瞳孔驟縮,莉迪亞的眼淚唰地流下來,但她竭力瞪大了不錯目地看著庫洛洛,所有的猶疑與畏縮都在破碎。


    “隻是簡單的迷藥都能把你帶到這種地方。”庫洛洛繼續道,“莉迪亞,你沒有自保能力。這讓我感到恐懼。”


    恐懼嗎?


    ……庫洛洛感到恐懼?


    莉迪亞張了張嘴,嚐到自己淚水的鹹澀。頭頂的白熾燈太過刺眼了,她感到一陣恍惚,腦子裏亂糟糟地想過很多:從迷藥中醒來發現被換了衣服的時候,隻身麵對莫羅家主色厲內荏進行談判的時候,還有被鎖在牢籠裏聽俠客說她自私的時候……


    她突然握住庫洛洛撫在她臉側的手,緊緊地。然後莉迪亞張了張嘴,這一迴她沒有再說對不起。


    “沒有下次。”她聲音發啞,隱帶顫抖,但眼中迸發出灼熱雪亮的光芒,“別怕,我知道了。和你保證,沒有下次。”


    庫洛洛默默地看著她,心中滿意。


    這就是他的莉迪亞,柔軟而天真,但並不懦弱。拖著她走是件很累的事,小鴕鳥總是喜歡把頭埋在沙地裏,或者隻在他築起的花園裏歡快撲騰,懶洋洋嬌滴滴,不肯看向外麵。但是,當他需要的時候,莉迪亞也會張開羽翼發出尖嚦,會亮起刀光,為他斬破一切。


    付出一些,得到另一些,這是他選擇的。


    作為獎勵,庫洛洛探身過去,吻了吻莉迪亞淚濕的臉。“我知道。你說到的事就會做到。”


    莉迪亞眨著眼睛,一串眼淚從睫毛末端掉下來,她羞怯地笑了。


    “現在知道錯了?”庫洛洛直起身,神氣地俯視她問。


    “……知道啦知道啦!”莉迪亞嬌意十足地叫著撲到了他懷裏,摟住脖頸,嘴湊到在他耳邊,像是在和他分享一個秘密:“嘿,給我特訓。”


    庫洛洛哼了一聲,也笑了。


    他喜歡莉迪亞頤指氣使的語氣,不需要對不起也不需要謝謝,他們親密無間。


    收緊了擁抱她的手臂,庫洛洛心知,在流星街,難得他有一個可以分享彼此腹心要害的家夥。他會好好保護的。


    一個新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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