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春風出來時,李春掛印封金,走得很瀟灑,把所有的錢都留給了公司,分文沒帶走。金鳳雖說有些錢,但她沒有花錢的習慣,更沒有帶錢的習慣。她的習慣是,一切有李春。所以,這兩個世界上最富有的人,現在沒有了買車票的錢。


    金鳳笑了:李總,你也有今天啊。


    哈哈,我他媽的也有今天,這真是報應。


    金鳳說:別的就免提了,想辦法給我們娘兒倆弄點吃的吧,什麽破布泊也別想去了,先說今天晚上睡哪吧。


    李春倒是不慌不忙,他從挎包裏取出一個東西:就睡這兒。這是他在太空艙裏買的睡袋,專幹好事的那種。金鳳笑了:我算真服了你李總了,你真的是連飯門都找不到,也沒忘了風流快活啊。李春也樂了,真沒想到,自己身上最後一筆錢,竟是買了這麽個玩藝兒:那麽,怎麽也是買了,就不要閑置,我看,今晚咱們一家三口,就睡在這裏麵吧。金鳳看看天色不早,就是迴租住圍屋也來不及,隻好答應。


    於是,李春就帶著老婆孩子,滿世界地找睡的地方,最後,他選中了一處尚未拆除的高速路立交橋的橋墩旁,當棲身之所。身上的錢,隻夠買兩個燒餅的,李春給金鳳一個半,自己吃半塊:你是哺乳期婦女,理應享受最高待遇嘛。金鳳一邊吃一邊落淚,這是真的嗎?真混得連飯都吃不上了?


    及至鑽進睡袋,倒不覺得多麽狹窄。這東西就是為兩個人折騰設計的,所以兩人不折騰,還挺寬敞的,正好把耀明擺在中間。小家夥跟著大人跑了一天,早累了,躺下就睡著。金鳳躺在睡袋裏,睜眼看著天上的星星,倒是一種全新的體驗。之前,她還真沒在露天地裏睡過覺。她思忖著說:要不然,我迴娘家去,朝我爸要點錢?李春想了想說:不好吧,咱們現在的情況,誰知道到哪天是個頭,總不能指望別人救濟過日子。金鳳又說:再不然,找銀鳳她們想想辦法也行。她們誰都比我們日子好過。李春說不見得,我這一走,就管不了她們,誰知道那幫孫子會不會找她們麻煩哩。再說,李春窮得找人借錢,這消息傳出去,你想想是什麽後果。金鳳不說話了。她開始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決不是李春作秀,決不是輕易過關的事。


    第二天,李春醒得特別早,他要為一家人找飯吃,當然有壓力,不是沒事人了。他也想了一夜,幹點什麽掙錢呢?他想到了舊車交易市場邊上,有幫人縫鞋的,有幫人擦車的,也有幫人搬東西拎包裹的,每攬一次活兒,都能得倆小錢兒。這麽想著,就來到車站附近。


    車站永遠是城市裏最喧鬧的地方之一,人多,機會也相應多。李春兩眼亂踅摸,看哪個地方是用人之處。最後,他的眼睛聚焦在行李房。行李房是每個交通站點都有的,旅客們把行李檢驗通過後,就不能自己隨身攜帶,要交給行李房統一搬運到行李車上。李春走過去看了看,行李已經堆積了不少,他覺得是個機會,就上前問管事的,用不用人。


    管事的是個肥胖的中年男子,有著一個特大號的大腦袋,油光發亮,一看就是常年在這一帶遊蕩著的混混兒,不是善茬子。管事的人拿眼上下打量了李春一番,咧開嘴笑了:你小子是能掐呀,還是會算卦,我這正愁找人哩,你就來了。他說話很不中聽,可是他這難聽的話裏,分明透露出一個機會,李春連忙把好聽的話跟上:瞧您老人家說的,我哪會什麽掐算呀,我是看您老人家慈眉善目的,就像我命中的貴人,這才鬥膽動問的。管事的肥胖中年男人聽著舒坦,大嘴一咧活像半個瓢似的:好吧,我今兒個也圖個吉利,誰叫咱們爺倆有緣分哩,這一堆活就歸咱倆了。李春心裏一陣地高興,心說我李春就是有福嘛。


    李春就和管事的肥胖中年男人一道,來迴地搬起行李來。車站方麵要求時間挺嚴格,必須在早班車發車之前幹完。算起來,還有不到一小時的時間,活計是不輕省。李春從來沒幹過體力活,就是在老圍屋居住的時候,也就是當那個所屎官之時,做得也是按電鈕,看屏幕的事,像今天這樣,當真地動用體力,把小山一般的行李堆搬走,還是頭一迴。來迴跑了不到二十趟,李春的汗就下來了,氣喘加速,腳步散亂,看著就有些不支。他想休息一下,卻見那肥胖的中年男人腳步如飛,絲毫沒有勞累的跡象,再一想金鳳母子正等著他拿錢迴去吃早飯,這身上頓時就來了力氣。心想要挺住啊,一定要挺住。就這樣,李春硬是挺過來了。當行李山終於搬掉,李春一屁股坐在行李房的台階上,再也動不了地方。


    肥胖的中年男人走過來,把一遝鈔票遞給李春,說好小子,行,夠材料。李春接過鈔票,手不由顫抖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用手接觸錢的實體,之前,他隻會轉賬,刷卡,過戶什麽的。這次,他看清楚了這錢的樣子,一遝軟軟的紙幣,早已被無數隻手觸摸過,不再硬挺,不再光鮮,從紙幣的表麵上甚至不難看出它都到過哪些地方,有油漬,就是在小吃攤主手裏摸過;有汗漬,就是在他這類搬運工懷裏揣過,更多的是泥土,那可能就是在街頭撿破爛的人口袋裏裝過。一共是五百塊錢。不少了,可以吃一天。肥胖的中年男人說:我是工頭,我當然得大頭,我得一千,比你多一倍,要是認這個賬,明天你就還來。李春千恩萬謝地告辭走了。


    手裏有了這五百塊錢,李春迴家的腳步就輕快了許多。他又一次嚐到了有錢的滋味。有錢的感覺就是好嘛。他的家,就是橋墩下。金鳳母子也起床了,也就是從鋪在水泥板上的睡袋裏鑽出來。李春帶著她們到一處小吃攤上飽飽地撮了一頓。一邊吃,一邊講這頓飯是如何掙來的。金鳳聽著心裏又酸又甜。酸的是,她的男人居然真的敗落到如此地步,甜的是,這頓飯是靠勞動得來,她金鳳就是愛勞動,就是喜歡吃勞動掙來的飯嘛。吃罷早飯,李春和金鳳合計著,要不然,就先迴租住圍屋去,現在手裏有錢了,可以乘坐市內交通。住下了,再做良圖,謀個長遠打算。金鳳同意。


    迴到租住圍屋,李春和金鳳盤點著家裏的家當,主要看哪些東西能吃。還不錯,當初李春買下了大批的方便食品,都是罐頭包裝的,保質期都沒過。另外,菊英留下的那間房裏,也留下了同等數量的食物,都是原料或半成品,有米麵油,有掛麵,有雞蛋,冷凍箱裏還有肉和蔬菜。看到這些東西,李春兩口子長出一口氣:奶奶的,起碼夠吃半個月,老子可算是有了緩招的時間了。當天,兩口子就一道下廚,各展絕活,做了一頓相對豐盛的晚餐。李春的絕活,就是開啟罐頭,他說,若不是你們娘倆在,我就直接吃罐頭了,多少年都是這麽過日子。


    李春就開始了他的打工生涯。


    肥胖的中年男人,名叫管邊,十分古怪的名字。管邊祖輩就居住在車站一帶,靠山吃山,把這個車的一應所有,都摸了個透徹。雖說是混混兒,卻也是吃的力氣飯,親力親為,但是剝削李春這樣的外來小工,那沒商量。李春雖說沒幹過力氣活,但畢竟年輕力壯,身體素質好,加上有老婆孩子等著另喂,心勁也大,就不覺得什麽。連著幹了幾天,漸入狀態,鞋也換成搬運工的大灑鞋,衣服也換成了粗麻布的,脖子上還圍了一條毛巾,隨時擦汗珠。每天一身透汗出著,心裏覺得挺踏實。


    對這個車站,李春很熟悉。想當初,這是他的交通改造第一批單位。在他的印象中,這裏早就不用搬運工了,春風公司把地心引力暫缺係統,最早地就交付給這一批車站使用。李春不明白,何以到了現在,這裏又複辟到了從前的人力時代呢。李春把自己的疑問,用相當委婉的方式向管邊提出來。管邊告訴他,是這樣的,他也是剛剛恢複成了搬運工。早在兩年以前,春風搞的那個改造,就不用人力搬運了,他也隻好迴家閑著。後來就參加了白鵬建築公司,到塔克拉馬幹沙漠中去燒製房子。現在建築公司又黃了,隻好迴家閑著。可巧,車站這邊也不用春風那套玩藝兒了,得嘞,又幹迴老本行嘍。


    聽管邊如是說,李春吃驚不小,這才幾天,他苦心經營的一套改造和開發就都完蛋了。但是現在的李春不是當初的李總,他最要緊考慮的,是如何讓老婆孩子吃飽飯,於是李春就向管轄建議,說他認識春風公司的誰誰,通過他呢,可以從春風搞到一點指標,小的溜的吧,就能恢複搬運不用人的操作。管邊眼睛一亮說:那你小子本事不小嘛,試試吧,要是真的能成,咱們爺倆也省得費洋勁。李春說那我就去試試,可不一定能成,您老人家呢,也把嘴封嚴實點,咱圖個啥,還不是為了省點力氣,多賺點錢唄。管邊說這就不用你囑咐了,我老人家吃這碗飯這麽多年,知道輕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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