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間,門鈴響了。銀鳳搶著去開門,門開處,銀鳳先自蔫了。


    來的是重量級人物,李春的姐姐李立秋和姐夫韋子。


    李立秋和李春一樣是個高個子,不過她的身高並沒有給她帶來絲毫好看的因素,卻給她憑添了一股幹瘦和不穩定的直觀感受;與她的高挑形成鮮明反差的是韋子的矮和胖,特別是韋子的巨大頭顱和極短的腿,給人的感覺是他隻擅長中部的積累,隻是象征性地安裝了行走部分。


    李立秋一進屋,就立時帶進來一股立了秋的肅殺之氣,銀鳳兩口子先行告退,她們之間向來就沒有多少話可說,敬鬼神而遠之。李立秋倒也不含糊,坐定之後,就對金鳳說:我想單獨和我弟弟說會兒話。金鳳一看這架式,起身也要走,卻被李春攔住了:不必,金鳳在這就和我一樣,對了,以後你們找我,可以先通過金鳳聯係,我恐怕不再可能隨時恭候任何人來訪了。


    李春這話,等於宣布了金鳳的女主人地位,金鳳聽著來勁。李立秋也不太在意:那也好。我今天是代表咱爸媽來的,當然,也代表我們自己。


    李春一聽這話頭,就不爽。就跟自己犯了多大錯誤要接受組織審查似的。


    李春一共兄弟三個,除了比他大六歲的姐姐立秋,還有個比他小十歲的妹妹小雪。李春的父母都是做文案的,姐姐也是,所以被金鳳的父母歧視。做文案,在華夏的曆史上曾經是個最體麵的職業,屬於管理層麵的,動動嘴,動動筆杆子就能吃飯,手裏還有一定的權限。但是社會發展到了當代,就不是那麽迴事了,如今崇尚的是產業人士,能夠製造生產出東西來的人地位最高,收入最高,生活質量也最高。拿金鳳的父母來說,他們的年收入足抵得上李春父母的幾十倍。如今做文案的,就算升上再高的官職,也僅僅是給社會當服務員的角色,不再有霸權,收入也不會相應地提高,所以不是什麽熱門職業。李春的父母卻不這麽看,在他們看來,收入的多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出頭露麵,有尊嚴有地位,可以滿足自尊和虛榮。所以他們力主李立秋也入了這一行,當然他們也希望李春這樣,可惜李春有自己的主見,不聽父母的,他們也沒辦法,卻在心裏看不上這個兒子了,覺得他缺少必要的常識,不入流。如同金鳳的父母看不上李春父母的職業一樣,李春的父母也歧視金鳳家的農民身份。他們可以從華夏的古代文化中找到數不清的例子,說明農民地位的低下。所以李立秋就用歧視的眼光看了金鳳一眼,金鳳同樣迴敬了她一眼,把一杯茶放到她麵前。


    你闖禍了。


    李立秋劈頭給了李春一句。不等他迴話,就滔滔不絕地數落起來。說:你研究和半年就鼓搗出個這來呀,你這一下就打破了社會的平衡穩定,人心都會讓你這項發明攪和散了,攪和亂了。你自己也危險,說不定現在就有人想做掉你哩。


    李立秋不愧是做管理的,擅長從宏觀角度考慮問題。這話雖難聽,李春細一品味,卻也有些道理。李立秋畢竟是作文案的,說話有一定水平,她繼續深入闡述李春將帶來的負麵影響,越說越起勁,像一隻上滿了弦的發條玩具。李春並不發表自己的看法,老實說,姐姐說的這些,他不是沒想過,也沒往深裏想,他自信可以掌控局麵,如果真的掌控不了,他還留下了最後的措施,這些,他都沒必要詳細地告訴別人,自己知道就行了,何必祥林嫂似的逮誰跟誰說哩。


    姐姐說罷,就該姐夫了。這個姐夫陰得很,在機關裏當個小職員,永遠得不到提升的樣子,看誰都不順眼,都跟欠他二百兩銀子似的。李春幾乎沒怎麽聽到過他講話,起碼說,他從未像今天這樣,成串成串地講話,好象別人都不值得和他說話,又好象他的話很金貴很深奧,別人聽不懂,可是今天他的某根神經興奮了,也滔滔不絕起來。韋子在妻子表達的基礎上,進一步說明了李春所闖禍的性質和嚴重程度,總之,李春要倒黴。


    那怎麽辦呢?


    李春有些不耐煩了,他好像從他們的話語裏聽出了點什麽。


    你別不高興,春子。李立秋開始叫李春的小名了。這標誌著她將站在一個傳統的高度對李春訓話。你兩歲那年,得了場大病。


    當李立秋終於說到這個開場白的時候,李春差不多就什麽都明白了。以往時候,隻要李立秋想從李春身上,或從父母那裏得到些什麽好處,而這種得到又必須以李春和父母的某種犧牲為代價,她就一定要提及李春兩歲時得病的橋段。那段故事其實也很簡單,李春得病後,父母都不在家,立秋就自告奮勇地背著弟弟去醫院看病,路上摔倒過三次,把她左膝蓋都磕青了,至今還落下一個小疤痕。講到高潮處,立秋是一定要卷起褲管痛說家史的。果然,李立秋說到聲淚俱下,手開始伸向褲角。


    李春連忙製止:有什麽話你就明說吧,咱們弟兄用不著繞彎子。


    那好。


    韋子接過話頭了,這是真正進入了實質階段。


    我們的意思無非是替你擔心,你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孩子,沒什麽經驗,也不知道厲害,一下子又掌握了這麽厲害的技術,恐怕是兇多吉少。為了你的安全,我們決定做出個人犧牲,替你掌管這一切。


    金鳳蹭地一下站起身來:什麽什麽,你們?


    對,我們。


    李立秋義正辭嚴。除了我們,還有誰肯替你們頂這個雷,還有誰配擔這副擔子?


    這才是他們此行的真實目的。李春算是開眼了。但他不動聲色,他把金鳳拉了下,示意她坐下。問道:你們打算怎麽替我掌管呢?


    韋子的嘴就像開了閘門一樣,說出了一套完整的操作方案。李春腦子裏稍微過濾了一下,概括出三句話:李春幹活,韋子掌權,收入歸立秋。


    金鳳氣得直翻白眼,出氣都不均勻了,立秋卻視若無睹,繼續補充完善著韋子方案,直說得上氣不接下氣。她描繪出一幅無比美好的圖景,在她和韋子勇於奉獻,甘於自我犧牲之後,李春將會有一個不再有任何後顧之憂的工作環境,他會得到完美的保護,不再為雜事分心,專心致誌搞科研,生活從此充滿陽光。


    等她們終於不說了,李春也不說什麽,就這麽冷了場。


    怎麽樣,就按我們說的辦吧。李立秋催促道。見李春不發話,繼續追問:你倒是給個痛快話,我們這可都是為你好啊。


    其實,此刻李春正在用他的生波特異功能,洞察姐姐和姐夫的內心,他發現,兩人的心髒劇烈跳動,雜音特別多,那是隻有摻雜了許多雜念,做了鬼念頭之後,才會有的心律。之前,他從未動用過生波來考核家裏人,隻是今天兩位的表現大出意料,雖然根據經驗,李春早就知道應該如何答複或應付他們了,可他還是想把這件事做實,在他的生波技術應用上,獲得第一個成果。他稍稍地把李立秋和韋子的生波訊號刻錄下來。這才迴過神來:


    噢,那個——不急,不急,研究研究吧。


    李春如有神助般地想起了華夏古代的這句搪塞之詞,他覺得,此刻用來,真是再恰當不過。


    李立秋的臉呱搭一下就拉了下來:小春子,該說的我們可都說了,我們都是為你好,你好自為之,掂量著辦吧。


    說罷扭頭向韋子:我們走。


    終於走了。李春和金鳳像病了一場似的,癱倒了。半晌,兩人才緩過神來,金鳳氣哼哼道:你姐也太黑了點吧,想一口吞了咱們。李春笑了笑:你還能擋得住別人怎麽想啊。


    難得的休息,難得的安靜。李春和金鳳並排躺在床上,眼望天花板。這是金鳳第一次躺到他的床上,既親切,又陌生。李春想,和自己那個精於算計的姐姐比起來,還是身為農民的金鳳更可親可愛。對了,還有她的父母,他們一旦看到自己有了出息,就立刻出手相助,其中雖說不乏見了兔子才撒鷹的狡猾,也包含了農民憨厚的本色。


    嘀嘀!提示音響了,李春一看,是接受采訪的時間到了,前天預約,到聯區委錄像。這可是件大事,李春忙推了推身邊筋疲力盡的金鳳:快起來,幫我化化妝。稍一愣,又說:不,你也化妝,陪我上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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