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雪落滿枝頭,像是頃刻白頭。


    薑穗能感受到指縫間男人的用力,她睜開空韉難劬,小口喘氣。


    男人摸摸她臉頰,看著她眸光氤氳嬌滴滴的模樣,到底沒有說任何情話。他是個沒有未來的人,如今這樣的生活,對於他來說,都是偷過來的。


    薑穗有些害羞,用手捂住眼睛,不敢看他的模樣。


    誰也無心看這場電影,馳厭拿開她的手,對上她濕漉漉的眼睛:“你們話劇演這個?”


    薑穗:“沒有,吃了毒蘋果會昏迷,然後王子造反,王後會來救白雪公主。”


    馳厭點點頭。


    薑穗覺得不對:“要是真演這個,你生氣嗎?”


    她眸中帶著淺淺的雀躍,世上大多數姑娘都這樣,仿佛能聽到喜歡的人承認吃醋是一件很滿足的事情。


    真是小少女的心思,馳厭一言不發。


    薑穗搖搖他手臂:“會生氣嗎?”


    “嗯。”


    她露出柔軟的笑意:“我不會讓你生氣難過的。”


    馳厭:“好。”


    薑穗說:“你也不要讓我生氣難過啊。”


    馳厭一時竟沒有辦法迴答她,他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語氣告訴她,過完這個年他就必須要離開了,他曾經想過無數次她的下場。


    心最狠的時候,想過管都不管她。無論她是個什麽下場,至少不會阻礙他的一輩子。再沒人能體會他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到底付出了多少,男人的自尊、驕傲,承受過饑餓、謾罵,甚至麵臨過死亡的威脅。對比這些,似乎她顯得無關緊要。


    可是他的心現在被溫柔鄉泡軟泡脹,再沒有辦法無動於衷。


    夜風被窗戶隔擋在窗外,薑穗聽見他低沉的聲音:“我該拿你怎麽辦。”


    *


    那場電影誰也不知道講了個什麽,在緊張的排練中,聖誕節來臨了。


    學校的文藝晚會恰巧就是這天。


    薑穗換好古典的公主禮服,陳淑b換上王子的禮物,笑眯眯地在和她自拍。


    陳淑b:“穗穗,你緊張嗎?我現在特別緊張,你知道的,我從小到大很少登台表演,今天我爸媽都來了,就坐在下麵,我現在心突突跳,就快要跳出胸腔了。”


    薑穗原本不緊張,被她說得也有些緊張。


    她又有些羨慕陳淑b,要是薑水生沒有生病,離得這樣近,爸爸肯定也會來看他們的節目的。


    好在馳厭會來,他答應過她的,會抽出時間過來為她加油。


    現在除了薑水生,馳厭對她來說也是很重要的人,他如果到來,會讓她有種歸屬感和安全感。


    同一時間,馳厭對醫生點點頭:“可以開始了。”


    病床上坐著薑水生,薑水生手指交握,苦笑道:“說出來不怕馳厭你笑話,我還是有些緊張。這個手術要是不成功,我真不知道我家穗穗該怎樣辦。好在她成年了,懂事又能幹,家裏一部分積蓄還是她賺的呢。”


    馳厭頓了頓,不太熟練地出言安慰:“別擔心,醫生都是最好的醫生。”


    “我知道,這多虧了你,也謝謝你幫我瞞著穗穗,我太清楚等在手術室外的焦急了,我經曆過兩迴,就不希望她也被這種陰影籠罩。”


    馳厭默了默:“會沒事的,她還在等你。”


    薑水生打起精神,對醫生說:“麻煩了。”


    他被推進手術室後,馳厭就坐在外麵等待。手術室幾個大字變成了“手術中”,水陽坐在馳厭旁邊,其實也有些意外。


    畢竟馳厭與薑穗約定好給薑水生做手術的時間是半年後,可是馳厭把時間提前了。


    水陽看著安靜沉默的馳厭,嘴巴裏發苦:“她不懂你的苦心吧。”


    馳厭低眉笑了笑。


    水陽明白,馳厭默默做好了這一切,就是怕自己有一天突然出事,那時候再也沒有能力幫助薑水生做手術了。


    馳厭想趁著自己還沒有垮台,盡可能為她安排一條路。


    水陽從兜裏掏出一盒煙:“來一根?”


    馳厭接過來,夾在指間,卻在水陽過來為他點火的時候推開了。


    馳厭說:“在醫院,而且現在不怎麽抽了。”


    水陽便又放了迴去。


    他看出來馳厭沉默之下的壓抑感,他說:“他們大學是不是在舉辦什麽活動?我開車過來的時候,學校外麵布置得很喜慶,還有幾個宣傳報。老板你要過去陪小公主嗎?薑叔做手術要這麽久的時間,一來一迴肯定來得及。”


    馳厭搖頭:“沒那個必要。”


    “她會不會失望難過?”


    馳厭眸色淺淡,冷靜地說:“先做些鋪墊,以後免得哭。”


    水陽有些詫異:“你想好怎麽辦了?”


    “水陽,你告訴我,如果我和嶽三之間,我失敗了,會是什麽後果。”


    水陽艱澀地道:“如果你失敗了,戴有為會死,梁芊兒迴不來,陳誌強、還有趙天元他們,也沒有好下場。作為你的前手下,我們這些人也會被打壓。最關鍵的是……”


    醫院安安靜靜的,水陽聽見自己的聲音陳述那個事實:“你要麽死,要麽被嶽三折磨得很慘再死。”


    馳厭身邊待過的人,不會有任何一個人有好下場,薑穗這段時間,也與馳厭在一起過,水陽甚至不敢想她的下場。


    馳厭點頭,嗓音出乎意料地平靜:“如果哪天我不清醒,你就用這段話再提醒我一遍。”


    他的目光看向窗外,下了這麽久的雪,今晚雪終於停了。


    走下舞台的公主看不見他,應該挺難過。


    *


    後台都收拾幹淨了,陳淑b說:“穗穗,你還不走嗎?”


    薑穗的目光落下觀眾席上,她已經找了許多遍了,但是沒有看見馳厭的影子。


    她這身衣服極其華麗好看,加上剛剛話劇社取得的巨大成功,許多人都在悄悄看她。


    “她就是剛剛演黑.童.話那個女生啊?”


    “對,新聞係私底下公認的係花,叫薑穗,我超級喜歡她的顏。”


    “我看她都站了好久了,是在等誰嗎?”


    “誰舍得讓她等啊,好奇。噓,她看過來了,我們走吧,外麵還在下雪,冷死了,早點迴寢室睡覺。”


    薑穗收迴目光,她迴應陳淑b:“換了衣服就走。”


    她去更衣室脫下表演的衣服,盡管有些許失落,但她情緒倒還不至於很低落。畢竟下個月學校都要放假了,臨近過年,誰不忙呢?


    薑穗打著傘走到校門口,看見了眼熟的車子,她眼睛一亮,過去了才看見車裏坐著的是張叔。


    張叔笑得憨厚:“薑小姐,老板讓我來接你。”


    薑穗說:“辛苦你了,馳厭有什麽事嗎?”


    “我也不曉得咧,估計忙吧,他們生意人都忙。”


    薑穗嗬了口氣暖暖手,笑著點點頭:“是呀,快過年了。”


    提起快過年這個話題,張叔也有些高興,畢竟過年意味著團聚,他與薑穗聊了會兒,直到把薑穗送迴家。


    屋裏沒開燈,薑穗換鞋進屋,她自己今晚因為表演節目還沒有吃飯,本來想與馳厭一起去吃飯的,但是他沒有來,於是她還沒有吃飯。


    薑穗看了眼時間,都晚上十一點了,馳厭鮮少這個時間點還不迴來。


    她挽起袖子走進廚房,自己做了個豆豉炒五花肉,還搭配了蔥花炒雞蛋,然後小火熬了個暖胃的白粥。


    飯菜做好了,馳厭依舊沒有迴家,她決定看會兒電視等他。


    *


    馳厭進屋之前,看見了裏麵隱隱透出的燈光,他揉了揉額角,不知道待會兒會麵臨什麽樣的場麵。薑水生的手術已經結束,目前十分成功,但是會不會出現排異反應,還有後續的一係列的事情都說不準。


    他想,要是小少女看上去失落又難過,他便順著也冷淡些。


    畢竟他本來就不是什麽體貼又遵守承諾的好男人。


    今天水陽那番話,也是他時時刻刻拿來警醒自己的下場,他再卑劣,還不至於讓她陪葬。到底是年少就戀慕過的姑娘,傻是傻了些,總不能因為倒黴和他在一起,就把一輩子搭上。


    馳厭頓了頓,拿出鑰匙開門。


    空氣混合著食物的冷香,淩晨一點半,一個軟綿綿的少女蜷縮在沙發上睡著了。


    她聽見聲音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肩膀上還帶著積雪的馳厭。


    馳厭也抿唇看著她。


    兩個人目光對上,他剛要皺眉說自己忙。


    可她眉眼笑開,像是粉色水墨,在世上暈染出世上最動人的色彩,冬夜靜謐的畫卷頃刻活起來。一點點,似乎要把他裏裏外外的冰冷都融化了。


    少女跳下沙發,像隻輕快的小蝴蝶,拿出一條毛巾遞給他。她濕軟的眼睛裏,真誠又溫柔:“馳厭,你忙成這樣,有好好吃飯嗎?你有胃病的呀,不能這樣對待自己的身體,現在年輕沒有後遺症,可是老了就會很難受的。”


    一切冷漠的言語如鯁在喉。


    他幾乎受不了這樣明亮可愛的色彩,強撐出來的漠視和輕慢被她毫不費力就擊碎。變成鋒銳的玻璃,片片割磨著心髒。


    他的表情有一瞬間空白。


    她為什麽可以這樣?被人欺負了不抱怨不發脾氣,還一片赤誠想著他那個自己都不在意的胃病。


    他甚至想發火,薑穗脾氣這麽好,以後遇見一個對她不好欺她騙她的人怎麽辦?


    薑穗見他隻低眸看著自己,一言不發,也感覺到他情緒不對勁了,她仰頭看他。


    眼睛裏帶著柔軟的水光,她小聲問:“你不開心,是我做錯了什麽嗎?”


    他喉嚨裏很難受,心髒像被人捏得死死的:“沒有不開心,穗穗不會做錯什麽,是我的錯,我對你不夠好。”


    她說:“沒關係的,今年來不了,還有明年呐,馳厭啊,我們有一輩子的。”


    酸澀感湧上眼眶,他自己可能都意識不到他聲音到底啞到了什麽度。


    “嗯,有一輩子。”


    薑穗把一直溫著的飯菜端上來,簡簡單單兩個小菜,粥熬得很久,喝下去暖洋洋的。


    她笑著說:“快過年了,學校也快要放假了,我總覺得,今年冬天沒有往年冷。今天上午雪姐姐問我,要不要去她家過年,她今年會迴家了。她終於有一年不守著高均了,馳厭,兩個人在一起,一直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對不對?”


    馳厭知道自己快要完蛋了。他從來擔心的都是,有一天假如他離開了薑穗的生命,她該怎麽辦,會不會被人欺負過得不開心。


    可他其實更應該擔心他自己,假如有一天薑穗離開了他的生命,他又該怎麽辦。


    見過世上極致美麗的光,他怕從此天一旦暗下來,世界就沒了方向。


    “對。”很不容易的,穗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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