馳厭一個人上了彭羅山,他在山腳下時就看見了節目組臨時居住的小村落,他把車停得很遠,幾乎不在眾人視線範圍內,然後隻身徒步上山。


    冬天的山林沒有夏天危險,然而依然會充滿許多意外,在馳厭看來,來這裏拍攝節目是相當不要命的事情。他上山的時候,山下的村落正爆發著爭吵,顯然接二連三的失蹤事件讓導演不同意再上山找人,先前大家都以為薑雪的失蹤是個意外,然而今天傍晚,除了薑穗他們沒迴來,還有一個化妝師沒迴來。


    導演這才意識到出大事了,這片山林不能再進去。


    薑水生紅著眼眶,險些用扁擔和他們打起來。


    馳厭沒有管山下什麽情況,事實上他上了山以後就一路在標記路況。


    他來得急,幾乎什麽都沒帶,身上隻有一把習慣帶著的匕首,他帶著它仔細辨別腳印。雪地裏容易迷失方向,好在薑穗他們白天出門的時候人多,腳印還留著淺淺的痕跡。


    馳厭排除了最多最雜腳印,也排除了又來迴腳印的路,於是他沿著剩下幾條路摸索過去。


    饒是如此,他也走錯了好幾迴路,天色暗下來他才走到最後一條路上。


    馳厭用手機照明,雪地反射著光,讓道路沒那麽黯淡。他走到一處地麵,明顯覺得腳踩上去不太對。馳厭謹慎繞開這塊地,用匕首柄輕輕敲了敲,果然聽見了中空的聲音。


    地底有個溶洞。


    他小心從外圍走過去,就看見地麵有個大洞,再往前一點,他看見了掉進溶洞裏麵的薑穗和宋迪。


    薑穗抱著膝蓋,冷得發抖,宋迪比她好一些,裹著羽絨服縮在角落試圖用手機求救。


    薑穗聽見腳步聲,抬起了眼睛。


    昏暗的天幕下,雪花落在她的眼睫,她便一眼就看見了馳厭。她恍然覺得自己在做夢,亦或者是被凍傻了,這種地方怎麽會看見馳厭?


    宋迪抬起頭,露出欣喜的表情,他打著手勢――救救我們。然後他想起什麽似的,驚恐地指了指溶洞裏麵。


    馳厭皺著眉,順著宋迪手指的方向,看見了大蟒蛇的軀體。馳厭許久沒動,宋迪臉上的欣喜慢慢冷卻了下來。


    宋迪想:剛剛隻顧著有人來了,然而忘了這人沒法把他們拉上去,這個臉上有道疤的年輕男人連繩子都沒有,三米的高度,他怎麽把自己拉上去?動靜太大驚動了大蟒蛇,它醒了怎麽辦。


    薑穗手指冰涼,她反應過來以後也衝他打手勢――下麵太危險了,你迴去找人吧。


    然而三個人都清楚,這裏離山下那麽遠,天色又黑了,一來一迴,幾乎一整夜都不能趕過來。


    這樣的天氣,他們被蟒蛇掣肘,隻能在洞口吹寒風接著雪花,不敢往裏走,實在太冷了,誰都不知道在洞裏能不能挺過去。


    薑穗抱緊膝蓋,大雪觸到她肌膚僅剩的溫度,又在她眼睫處化開。


    然而下一刻,馳厭從洞口跳了下來。他有準備地跳,落地卸了大部分力道,並不重。


    宋迪睜大眼睛,這人不要命了嗎?看見大蟒蛇還往裏麵跳,這下可好,三個人都出不去了!


    馳厭也不說話,走到薑穗麵前,他剛剛觀察了一會兒周圍的情況,現在心裏有了底。


    他靠近她,薑穗也顫著眼睫看他。


    離上次蛋炒飯世間過了很久,在生死的麵前,當初的尷尬也消弭於無形。


    馳厭湊近她,才發現她冷得厲害,唇在微微哆嗦。


    他抬手替她拂去發上雪花,低聲湊近她耳邊:“我送你出去。”


    薑穗冷得渾身僵硬,她有些虛弱地看他。男人的麵容看不太真切,然而這句話說得極其堅定。


    馳厭把她拉起來,然後在她麵前蹲下,示意她踩著他肩膀上去。


    薑穗知道現在別無辦法,她也不敢磨蹭,踩著他肩膀,馳厭讓她扶著溶洞壁,然後他慢慢站了起來。


    他這年身高一米九一,薑穗有一米六八,她踩著他,自己的手臂剛好能到洞口。


    馳厭沉默著,握住她小腿,無聲把她往上送。


    薑穗半邊身子上去了,她努力咬牙往上爬,總算出了洞口。


    洞裏的宋迪用一種可怕的目光看著馳厭,這得多大勇氣才敢跳下來把人家送出去。


    這個沉默高大的男人一來,雖然表情不豐富,可是這一刻宋迪莫名看到了希望,他竟然真的把薑穗送出去了!


    宋迪站起來,他實在冷得快死了,也顧不上男人尊嚴這種東西,小聲乞求道:“也幫幫我吧。”


    洞口蹲著一個嬌小的身影。


    冬夜沒有月光,他隻能看見小小的一團,在雪地裏看著他。


    洞壁太滑,馳厭是沒法爬上去的。他沉默了一下,對宋迪說:“可以,但是你要守著她。”別讓她害怕。


    宋迪怔了怔,連忙應了。


    馳厭如法炮製,把宋迪送上去。


    宋迪上了洞口,喘著氣,感覺自己仿佛死了一迴。


    洞裏又剩馳厭一個人了,他看不清薑穗什麽表情,她此刻想必也看不清自己表情,他衝她打了個手勢――你先走。


    宋迪也小聲說:“薑穗,我們先走吧,至少找人來救他啊。”


    薑穗全身冰涼,她搖搖頭。


    什麽找人來救他,在這裏待一夜,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


    宋迪見她死心眼,他也很焦躁。又勸了兩迴,實在冷得受不住了,對洞裏的馳厭道:“你看到了啊,我喊她走了,她不走,我真的要冷死了,我走了!”不是他不想救人,而是這麽深的洞,即便衣服打結當繩子用,他和薑穗這兩個凍了大半天的人也沒法把馳厭拉上來。


    不管是找個躲雪的地方還是遮風的地方,總比在這裏大眼瞪小眼來得好。


    馳厭神色冷了冷,然而宋迪已經走了。少女還蹲在洞口,她就從來沒有這麽不聽話過。


    馳厭臉上掉下一滴水,他伸手摸了摸臉頰,才發現她在哭。


    馳厭咬牙,突然一聲不吭摸出匕首開始鑿石壁。


    他挑著地方鑿,聲音不大,卻分外危險,畢竟洞裏還盤踞著蟒蛇。


    馳厭用了十足的力氣,好在這洞壁並不很堅硬,他當真鑿出了四五個洞。


    薑穗猜到了他要做什麽,緊張地注視著洞裏的蛇,好在它一直沒醒。


    雪越下越大了,薑穗原本生疼的腳趾已經麻木。


    馳厭鑿出幾個間距很大的洞,他踩著那些洞勉強夠到地麵,他借著力,手臂一撐,出了那個溶洞。薑穗緊繃的心情總算放鬆下來。


    離宋迪離開已經過去半個多小時。


    馳厭手掌被岩石和匕首劃出了很多血,他在雪地上擦擦,走過去抱起薑穗,他懷裏也冷,可是她顯然更冷。


    馳厭摸了摸薑穗臉頰,果然一手淚水。


    他沒說話,給她把淚擦了,抱著她往來的地方走。


    他走了一會兒,看見標記過的地方,馳厭抱著她走過去,撥開一處的雪花,露出裏麵一個小小的山洞。這山洞和原本薑穗他們掉下去的溶洞不同,裏麵十分狹窄,洞口還有幾根腐朽的枝條。


    馳厭把她先放下,自己又鑽了進去。


    他聲音依舊很淡,仿佛沒什麽感情:“雪下大了,天亮再下山。”


    薑穗自然不反對,她冷得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了,竟然隻想這樣睡過去。


    馳厭皺著眉頭,把腐朽的樹枝撿起來,重新擋住洞口,他怕被風吹倒,扯下領帶係了一下。


    一月末風雪肆虐,好在r市的冬天比別的地方冷,人也穿得厚不少,馳厭脫下最外麵的羽絨服裹著她,自己穿著襯衫,背對著洞口,然後把她抱過來。


    薑穗額頭抵住他胸膛。


    她終於清醒起來,他胸膛又溫度,薄薄一層肌肉下,她的額頭觸到了他的心跳聲。


    張揚極了,像是鼓點一樣。


    他抱得很緊,他的背麵臨著寒風,而她真的什麽都感覺不到了,隻覺得暖。


    馳厭沒說多餘的話,在這樣的夜晚,他安靜得一如往昔,甚至依然帶著幾分刻在骨子裏的冷淡。


    薑穗卻突然莫名意識到,他興許,真的有點兒喜歡她。


    至少跳蛇窟沒幾個男人做得出來。


    馳厭也很累,他閉上眼睛,在想明天帶她下山的路線。


    懷裏一隻小手,輕輕觸了觸他臉頰。


    馳厭低頭,對上她眼睛。


    “你冷不冷?”薑穗輕聲問。


    馳厭麵無表情:“不冷,你快睡,睡醒就天亮了。”


    “胡說,你把衣服拿迴去。”


    馳厭:“我習慣了。”他說這話極其平靜,他真的習慣了這種寒冷,小時候這樣的風雪夜都沒能凍死流浪的他,長大自然也不會。


    她眸光顫了顫,縮迴手,她摸到的臉頰明明冷得跟冰渣子似的。薑穗問他:“馳厭,你那天的意思是喜歡我嗎?”


    這是困擾了她許久的問題,太奇怪了。甚至駭人到讓她覺得驚奇蓋過靦腆。


    馳厭默了默,許久才說:“沒那迴事,明天你自己迴去那個村子,別往這種地方跑了。”


    如果是以前,薑穗會很尷尬自己自作多情,畢竟她請馳厭吃飯那時候,那段對話含糊不清,甚至讓人不明白到底是不是告白。


    可是現在,他說沒有,她竟然覺得是假話。


    薑穗掙開他懷抱,從身上拿下他的外套,披迴他身上。


    馳厭剛皺眉,她就縮進他懷裏,拿他寬大的外套裹住他們兩個人。


    感受到往懷裏鑽的小腦袋軟乎乎的身子,他驟然僵住,像被人打了一悶棍,敲在脊椎上,動彈不得。


    薑穗第一迴幹這種事,臉頰也紅了,然而她知道這樣才不至於讓馳厭後背吹一夜的風。


    男人突然劇烈的心跳聲,讓她耳膜都震顫。


    她慢吞吞說:“你說沒有就沒有吧。”


    一會兒有,一會兒沒有,她真是信了他的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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