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手機屏幕上的界麵來看, 那個年輕人似乎正開著一個直播間, 在左上角, 顯示的觀眾人數為8。
所以他說的觀眾姥爺們實際上就八個人而已。
陸明冉湊近手機後, 他的臉就這麽出現在了鏡頭裏。雖說樓裏一片黑暗看得不甚清楚，但觀眾們都意識到了他不是那個年輕人。
起先隻是稀稀落落的幾條彈幕飄過：
“誒, 小九呢？”
“……剛才叫得那麽慘，還叫得起承轉合的人不會是小九吧？”
後來也不知是誰跑去外麵說了什麽，觀眾人數突然多了起來。在陸明冉還是一臉茫然的時候，彈幕的內容陡然一變：
“小哥你是誰啊？”
“我是被朋友安利來的，聽說你們的主播正在表演慘叫。”
“啊啊啊……小哥, 你是鬼嗎？”
看著這些彈幕, 以及直播間“夜探德興大廈”的標題, 這會兒陸明冉有些明白了，原來那個年輕人是搞靈異探險直播的。說真的, 他這心理素質比陸明冉還差, 難怪隻有這麽幾個人看。
麵對著越來越多的人的詢問以及玩笑，陸明冉想了想, 決定先幫這個小哥把場麵圓迴來。畢竟, 是他把人家給嚇跑的。
咳……清清嗓子以後，陸明冉對著手機笑了起來，雖然其實他也很害怕，聲音有點抖：
“大家好啊，我不是鬼，是小九的助理, 今天是我和他一起出來做直播。”
老觀眾們紛紛表示小九窮到根本不可能有什麽助理，不過別的彈幕很快就淹過了那些話：“那小九呢？他去哪裏了？”
“他剛才叫得那麽慘，是不是你們在配合著演戲？”
“哦，剛才是我們配合著熱一下氣氛。”
說完這些陸明冉就想關了直播，但觀眾們突然有了興趣：
“那小助理你先帶我們轉吧！”
陸明冉：……我拒絕。
不過觀眾們真的很熱情，一時間各種禮物不斷，主播也漲了不少粉絲，無奈之下，陸明冉強撐著道：
“那，先轉一會兒？”
後來陸明冉明麵上是在幫著年輕人直播，其實是開始在借著溜達的機會找他。這樓裏還有些流浪漢，有些精神狀況還不太好，那可是比鬼可怕多了。
於是，陸明冉舉著手機就這麽爬上爬下，四處溜達，在粉絲的建議下把傳說中出事的地方都轉了個遍。
現在的陸明冉背著一個女鬼，轉著轉著他莫名地膽子大了一些，或者說他在苦中作樂。
算了，要是真遇上什麽，那就先讓那個鬼和自己身上的打一架，他看戲就好。
——————
直播還在繼續著，其中最讓觀眾害怕的大概就是一樓的那個電梯，這個電梯是遺留下來的未完成品，據說半夜裏在沒通電的情況下會自己上上下下。陸明冉舉著手機走近那部電梯，時不時地有人發彈幕說電梯它在動。
“小助理，我們再去那邊看一看吧！”
大家又想起另一個地方，興奮地催促著陸明冉。
陸明冉則有些哭笑不得。他知道自己的背上就正趴著一個女鬼，按他現在的角度來說，那個女鬼的臉應該是正朝著攝像頭。若是他們能看見，估計會嚇到忘了德興大廈這四個字怎麽寫。
嗯，目前的狀況就是一個背著鬼的主播領著觀眾在爛尾樓裏四處找鬼，陸明冉真的很好奇他背上的女鬼此刻心情如何。
接著陸明冉瞄了一眼觀眾人數，發現居然已經破萬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總算看見了那個年輕人。那人正蹲在一樓的一個房間裏，和一個蓬頭垢麵的流浪漢拉拉扯扯的。
起因是小九跑得倉促，誤闖入了流浪漢的地盤，那老人嘴裏嘀嘀咕咕的，一直罵個不停，而小九他似乎根本聽不懂老人在說什麽。
好了，人找到了。
“各位觀眾姥爺們，我們今晚的直播就先到這裏了，大家早點休息，晚安。”
陸明冉模仿著小九的口氣，隨便找了個理由把直播停掉。觀眾們都還沒盡興，一個個留在直播間裏不肯走，還有人在喊“小助理你結婚了沒有啊，我可以”。
但陸明冉沒去看這些，他大步地走向那個可憐兮兮的小九。還好，這次小九見了他沒再跑，而是見了救命稻草一樣抱著他的腿。
“對不住您了，大爺我先帶他走。”
陸明冉和他身後的那個老人不停地說著軟話，總算是把小九給拖出了德興大廈。
外麵的空氣好多了，月明風清，氣氛也沒有那麽壓抑。驚魂未定的小九坐在一塊兒磚上劃拉手機，看著看著眼睛又瞪大了：
“一、一萬多人？臥槽我的直播間結束後都還有一萬多人呆著？”
而且還有那麽多人在刷著什麽小助理好帥。這黑燈瞎火的，你們能看清人臉？等等，小助理是誰？
小九看向了陸明冉。
“是啊，這可都是我的功勞，”陸明冉笑道，“剛才我和他們說我是你的助理。”
小九很機靈，聽出了陸明冉是在幫他圓場，嘿嘿地笑了兩聲：
“你要是真的是我的助理，那可就太好了。”
這人敢一個人呆在德興大廈裏呆到半夜，見了他不但不跑還幫著直播，小九是真的想收了他算了。
不過，陸明冉本質上就是慫：
“別，我膽子小，做不來這種活兒。”
說這話的時候，陸明冉正觀察著這個小九。這人穿著簡單的外套和牛仔褲，頭發亂蓬蓬的，從他明顯價格不菲的鞋子來看，這是個被家裏寵著的十八｜九歲的男孩子。
而最讓陸明冉在意的無疑是小九脖子上的紅繩，紅繩下隱約可見一塊兒紅玉。這東西看上去和陸明冉戴著的古玉一樣，來頭不小。
難怪線索會是這裏，原來今晚有這麽一個人在等著他。
思量片刻後，陸明冉麵上仍是不動聲色。他看看小九，道：
“我是陸明冉。我聽他們都叫你小九。”
“嗯，你就叫我小九吧，我習慣別人這麽叫我了。”
“那，”陸明冉微笑著，像一隻狐狸，“小九，你需不需要我送你迴家？”
“我看你這樣子，完全像是從家裏偷跑出來的啊。”
其實陸明冉是瞎猜的，但看小九那忽然僵住了的臉，他知道，他說中了。
於是陸明冉乘勝追擊：
“怎樣？需不需要我打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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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九的家在這座城市的另一頭，兩人折騰了半個小時才趕過去。
路上係統問陸明冉道：“為什麽你總要尋思著去別人家裏？”
陸明冉迴答說：“因為我是地裏的一顆小白菜，可憐又無助。”
後來，在他家院子外麵，小九拉住了陸明冉的衣袖，和他對台詞，還叮嚀他道：
“我是和我姑姑住在一起，我姑姑這人眼睛很毒，你一定要演得像一點。”
“知道，放心。”
話是都說得很滿，但兩人沿著牆走，一路做賊般貓著腰，直到進了院子裏這才你推我我推你地直起身子走路。
接著，屋裏的大門啪地一下就開了，猝不及防。
站在門口的是一個溫文爾雅的四十多歲的女人。她是很溫文爾雅，可她秋水一樣的眼睛裏正閃著刀片上才會有的光。
眼看著小九雙腿一軟，馬上就要撐不住了，陸明冉趕緊叫了一聲“阿姨”。
“阿姨，我這人營養不良，暈倒在路上了。是小九幫了我。”
還好，陸明冉還是記住了台詞的。
這就是他們研究了那麽久研究出來的爛俗劇本，熱心助人好少年。說真的，陸明冉覺得這演砸的概率太大了，他一大好青年，哪裏看上去像是營養不良了。
但是，當小九的姑姑將目光轉向陸明冉時，竟然被嚇到：“你，你快進屋！”
嗯？發生什麽事了嗎？
陸明冉不解地看向小九，結果小九的反應比她姑姑還大，推著陸明冉就進了屋。
在玄關處的鏡子那裏，陸明冉瞥見了自己現在的模樣。
和幾個小時前相比，他的樣子突然產生了巨變。
完蛋了，真的是營養不良。
不，何止是營養不良，看上去隻要往他臉上蓋一塊兒白布，他現在就能進太平間。
見陸明冉這樣，姑姑顧不得收拾她這個侄子了，忙著去廚房裏端今晚的熱湯和飯菜，邊忙活邊歎息：“造孽啊你這孩子，怎麽嘴唇白得一點血色都沒有。”
陸明冉低下了頭，他知道，這是因為那個女鬼。
這還是第一天。陸明冉不敢想象等到了第七天他會變成什麽樣子，估計那時候他應該已經在墳裏躺著了。
另一邊，小九坐在陸明冉那裏，神色突然變得有些古怪，一雙眼不停地在陸明冉身上瞄來瞄去。陸明冉感覺得出來，這不是關心，而是夾雜著探究的關心。
陸明冉假裝沒有發現小九的古怪，先喝了姑姑準備的湯。
“你叫陸明冉，對吧？”姑姑摘了圍裙走過來，關切地看他，“聽你的口音，不太像是本地人啊。”
“嗯，我是從外地來的，但被搶了東西。”
“您放心，我歇一會兒就走。”
一看陸明冉這麽可憐還這麽有禮貌，姑姑一下子心軟了，直接按下他，連聲說：
“誒這麽晚了你要一個人去哪裏，就在我家先住上一晚吧，明天我帶你去報警。”
說著，姑姑看了小九一眼：“今晚小陸就睡在你房間裏。”
“啊？”小九的神情依舊古怪。
“啊什麽啊，人是你帶的，也是你救迴來的。你們兩個喝完湯吃完飯了就趕緊去睡覺。”
小九隻好點點頭。
至於陸明冉，他表麵上是感激涕零的，心裏也真的是在感激涕零，甚至情緒還要更強烈一些。
陸明冉太感動了！第三個世界了，終於有人肯讓他睡在床上了！
——————————
家裏現在隻有姑姑和小九在。陸明冉跟著小九上了二樓，去他房間裏睡。
小九果然是十八｜九歲，房間的桌上還扔著書包和一摞書。雖然他自稱已經高考完了，但陸明冉很能理解他姑姑為什麽這麽擔心他。
這孩子真的是太不省心了。
時間本來就很晚，兩人一番洗漱下來已經是夜裏一點多。小九的床很大，兩人躺下來，沒過多久就關了燈。
燈是關了，但陸明冉沒有睡著。他躺在床上，真的在想象自己是一個小白菜。
話說男主現在倒是在幹什麽呢？陸明冉翻開手機瞧了一眼，隻見他和男主上一次的聊天是在一個月前。
也許這就是什麽君子之交淡如水吧，哪怕幾個月不聯係，見了麵後還能和以前一樣。
算了，想他做什麽呢？經過殯儀用品店的那次實驗，陸明冉已經逮住了這個世界的漏洞。以後他要自己找怪談，絕不會去見顧合。
既然是打定了主意不打算去見的人，那麽，不必多想有關他的事。
陸明冉就這麽想著，睜著眼睛躺了一會兒，清楚地聽見身邊傳來細微的響聲。
那是小九在抓著被子小心翼翼地挪地方，他抬著屁股慢慢地朝床邊移，都快滾到地上去了。
唉，身為客人，怎麽能獨占主人家的床呢？
陸明冉自我反省，深刻檢討，然後……堅定地朝小九挪了過去。
一寸，一寸再一寸，當陸明冉感覺自己快要碰到小九時，重物落地的聲響和尖叫的聲音一齊在這個房間炸了起來：
“臥槽啊，你不要過來！鬼，鬼！”
啪嗒。陸明冉按了台燈。
頭頂上橘黃的燈亮了，在柔和光線的籠罩下，陸明冉看見小九正連人帶被子地摔在地上，躺在那裏縮成一團。
見他這樣，陸明冉朝前一點爬到床邊，將下巴枕在床沿上，朝他眨眼睛：
“幹什麽呢你？大半夜的不睡覺。”
而小九與其說是看著他，還不如說是在看著他的身後：“我不敢和你一起睡。”
“嗯？”陸明冉以目光催促著他迴答。
小九則咽一口唾沫，終於肯講了：
“我和你講，我這個人其實膽子很大的。我之所以在樓裏見了你就跑，那是因為……”
因為小九看見陸明冉的身上背著一個女人。
小九自幼體質就和別人不一樣，不過他這能力不太穩定，有時候能看見鬼，有時候又不能。後來他想了想，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直到迴家以後，他再一次地隱約看見那個女人。這次他隻看見了一雙手，一雙扒著陸明冉的肩膀的手。
一想起陸明冉的背上有個女人，而自己就正和他們睡在一起，小九的頭皮都要炸了。
“這樣啊……”陸明冉表現得很驚訝很無辜，“那你知不知道該怎麽辦？”
“我又不知道怎麽解決。”
小九嘀咕了一句，然後隔著被子啪嘰地拍了一下大腿：
“要是顧合肯幫你，那這事就好辦了！”
顧合。
陸明冉沒想到自己繞了這麽一大圈，從別人的嘴裏又一次地聽到這個名字。
——————————————
民間給人看事的人有很多種，並不全是道士。比如顧合和他師父那一派，平常不做法事也不念口訣，靠著他們相傳的辦法做事。
以前顧合的師父在s城這裏是最有名氣的，老一輩的人都知道。後來說是年紀大了，就退出去，把他的那一攤事情全交給徒弟顧合。
有的傳言說顧合的師父是和一個白胡子老頭打賭打輸了，這才退休。一時間說什麽的都有，而在江邊的大橋上，每晚依舊有特殊的人呆在那裏。
以前是顧合的師父晚上在江邊散步，現在是顧合一個人立在江邊大橋上，拿了一個保溫杯慢慢地喝茶。偶爾有知道他的人路過這裏，就總會和他笑一下：
“小先生，晚上喝茶會睡不著覺的呀。”
師父是老先生，顧合是小先生。親近他們的人，都這麽叫他們。
顧合報之以一笑，微微點頭。其實大家都知道，顧合經常在深夜做事，喝茶倒也沒什麽。
他今年不過二十九歲，但在很多方麵已經很像他的師父。他的師父悠遊自在，他也悠遊自在，並且他還開了一個小飯館，白日裏算賬數錢，沾一身的人間煙火氣。
等師父走後，找顧合做事的人有一陣子少了很多，但之後又漸漸多了起來。老一輩的人還是更信他一點，而且顧合脾氣也好，對老人家說話很有耐心。
提起顧合，小九的眼裏一直在放光。也對，像他這樣喜歡搞靈異直播的，不可能不知道顧合。
小九還說，老師父走了，就有好多人躍躍欲試地想欺負一下顧合，這才是他的生意銳減的重要原因。
後來？後來顧合隻是請那些尖刻的前輩和跋扈的同輩們到他的小飯館裏，一頓簡單的便飯以後，也不知顧合幹了什麽，事情竟然就這樣平息了。
不過說完了顧合的事以後，小九想起來了什麽，很惋惜地說：
“我聽說顧合最近好像在幫他的師父還什麽人情，有點棘手，說是暫時接不了單。”
這下陸明冉也迴憶起來了。後來顧合為了幫小陶而惹出這麽大的麻煩，其中一個原因就是那個人情債拖住了他，讓他差點被對方給將了一軍。
可能是這時陸明冉的表情過於凝重了，小九的心情也一下子低落起來，他還說：
“隻可惜你和顧合關係沒那麽近，你如果是他最好的朋友，那他肯定會幫你。”
噗——陸明冉沒忍住 ，差點笑了出來。
實不相瞞，在下就是顧合的兄弟啊，生死之交那種。
然而陸明冉沒來得及表明自己的身份，或者說他其實也不太想講。畢竟若是小九連忙要把他送到顧合那裏去，事情就真的是不好辦了。
至於說因為某些特殊原因所以顧合不能幫他……係統分析推演了一下，對陸明冉說小九是不會相信他的。
現在小九依舊坐在地上。他看著陸明冉，想啊想啊，最後又隔著被子拍了一下大腿：
“沒關係，你還有我！”
陸明冉：“？”
——————————
深更半夜的，本該睡在床上的兩人又溜了出去，不過沒出門，就在家裏。
小九在前麵打頭陣，陸明冉在後麵跟著，兩人快速路過姑姑住著的房間，進了最裏麵的屋子。
那裏的灰塵是真夠多，陸明冉使勁捂著鼻子才沒讓自己咳嗽出來。而等開了燈，陸明冉被這裏放的東西震撼到了。
靠著牆角放著的一排東西是刀，劍還有矛這類東西，乍一看和戲班子似的。陸明冉試著去提一把鐵劍，很快就發現這可不是什麽唱戲用的，而是真家夥，沉到他根本拿不起來。
另一邊，小九正在一個箱子裏刨，最後他刨出來一麵鑼，喜滋滋地抱在懷裏了。
“……你該不會是要半夜敲鑼吧？”
“當然不是今天晚上，我就是先來確認一下東西還在不在。”
小九把那個東西當寶貝，抱得緊緊的：
“陸明冉，這是我爸媽留給我的好東西。要不是你幫我的直播間漲粉，我才舍不得給你用。”
啊？現如今的爸媽都是給孩子留房留錢，這怎麽還有留了一麵鑼的？
陸明冉正想問一問，忽然，他看見小九猛地站直了。
“你們兩個，下樓。”
背後，傳來姑姑的冷然的聲音。
——————————————
“你問我我怎麽醒的？你叫的和殺豬似的，我不醒才奇怪。”
樓下先上演了一會兒家庭教育劇，陸明冉這個外人坐在一邊打盹。
最後姑姑教育孩子教育夠了，轉頭對他道：
“我問你，方小九這小崽子今天晚上是不是去搞他那個直播了！”
“嗯？”陸明冉下意識地嗯了一聲，被姑姑當成是承認。
“我都說了多少次了，讓你本本分分的，做一個普通人。”
姑姑望著小九脖子上的玉，滿眼的無奈：
“你以為你是顧合嗎？你以為你能有他那樣的出息？”
看小九被訓得那麽可憐，陸明冉忍不住了，大著膽子打斷了一下：“其實我也認識顧合……”
以後要是有機會，倒是可以讓顧合教一下小九。
然而姑姑笑了起來：
“你認識顧合，你在瞎扯什麽？我告訴你，顧合這人厲害著呢，不是一般人能接近得了的。”
誒，原來顧合在上一輩人心裏真的這麽厲害。
作為男主名義上的兄弟，陸明冉忽然就有點小驕傲了。
嗯，嗯，您老說得對，您老說得太對了。
陸明冉麵無表情地鼓掌，十分讚同，心裏還有點想笑。
姑姑講夠了，就直起身子，最後一次地警告小九：
“以後把你那些破爛玩意兒收起來，老老實實念大學。”
這個時候，小九突然不再沉默了，陸明冉聽見他的聲音變了。
變得有些冷，準確地說，那聲音突然褪去了稚嫩，冷冽起來：
“可是姑姑，我爸媽就是做這個的，我為什麽不能？”
姑姑被問住了。
見這兩人的氣氛僵硬起來，小九還梗著脖子不認輸，陸明冉趕緊打圓場。
他看著小九脖子上的玉，決定從這裏下手：“小九啊，你那個玉是用來護身的吧？”
想必一定是他天生體弱什麽的。怪談小說裏常這麽寫，我一生下來就笑，我一生下來就有道士說我活不過多少歲，得這樣那樣，陸明冉已經猜出故事的大概。
果然，小九的姑姑點點頭：
“嗯，他爸媽瘋球了在販子那裏花兩千塊買的，我找人看過了，就值兩塊。”
“給他算命的那老漢我後來見過，他來我們家時穿的是道士服，那天我見他的時候，他拿的是十字架，還給自己染了個黃毛。”
陸明冉：“……那，他爸媽人呢？”
“和他一個德性，出去拜訪什麽大師去了，把他交給我了。”
嗯，怎麽說呢，不是雙親身亡留下傳家寶這種劇情的話，至少，很圓滿啊。
陸明冉看看小九，再看看姑姑，出聲道：“那個，阿姨……小九是真的對這些感興趣。”
“實在不行的話，讓他玩一玩也可以啊。你看，他的直播間裏還有很多粉絲呢。”
陸明冉看著姑姑的眼睛，道：“你肯定也看見小九抱著那麵鑼的樣子了，他是真的喜歡。”
說白了姑姑可能也已經不想管了，畢竟孩子大了，現在她隻是需要一個台階來下。陸明冉說完這些以後，她歎口氣，轉身上了樓。
這下小九恢複到了之前的狀態，迷茫地看著陸明冉：“我姑姑這是什麽意思？”
“看樣子……是不想管你了。”
說的直白一點就是姑姑覺得你沒救了。
陸明冉能夠理解姑姑的想法，反對封建迷信是一方麵，另外，陸明冉很清楚，哪怕現在一些小眾文化很熱鬧，但終究被主流排斥。如果貿然地走上一條和別人不一樣的道路，會有很多的苦頭要吃。
但，年輕人的路還得自己來走。
小九哪裏明白這些，迴過神來後嗷嗷地叫著：
“老天，我和我姑姑吵了那麽多次都沒有成功！”
接著小九激動得一把抱住了陸明冉，陸明冉被嚇到渾身僵硬。
但小九並沒有放開的意思，他還說：“小陸，我們明早就敲！明早敲鑼！”
說得好像急著明早開公司，敲鑼上市一樣。
……為了安全起見，陸明冉問係統那到底隻是一麵鑼呢還是真的隻是一麵鑼？
係統隻迴答說：“放心睡。”
——————————
兩人折騰了一晚上，第二天一覺睡醒，已經快到中午。
小九噌地一下從床上跳起來：
“中午的時候是最好的，陽氣足。陸明冉，快！”
然而陸明冉快不了，今早他的背痛得厲害。照鏡子時，他清楚地看到了自己脖子上留下的青紫的指印。
看樣子等到周末，這隻女鬼是打算掐死他。
“係統……”陸明冉叫了一聲，“如果等會兒出了什麽事情，麻煩你先救一下小九。”
這次他扮演的角色是真的尷尬。如果想要小說繼續朝怪談主線前進，那麽他這個好兄弟就應該找個沒人的角落慢慢等死，絕對不勞煩主角。
可是他想活，他也得活下去，不然主角為了探究他的死因，迴頭還得惹出很多事情。
陸明冉怕了。
他也怕因為他而牽扯到別人。
“那個，你不用這麽悲壯的，”係統看不下去了，“這個世界能給你這樣的線索，就說明小九有辦法解決你目前的困境。”
這時，門外傳來篤篤的敲門聲：
“陸明冉，你好了沒有？”
“……好了。”
一開口，陸明冉這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突然變得喑啞。他去開門，把外麵的小九嚇了一跳。
陸明冉弓著背，好像在背著很沉很沉的東西。他試圖站直，但有什麽東西在壓著他。
小九臉色一沉：“我們得盡快。”
——————————
不知道為什麽，今天再次見到那麵鑼以後，陸明冉感覺自己的身體有一些異樣的反應。
她在怕，那個女鬼在怕。
“小九！”陸明冉一下子燃起了希望，“你知道該怎麽做嗎？”
那邊的小九正在點什麽香，頭也不迴地道：
“我爸爸說這麵鑼就是用來驅鬼的，一直敲就行。”
“聲音越大越好。”
啊？就這麽簡單粗暴的？
陸明冉還沒反應過來，而小九已經拿起棒槌了，咚地一下就往鑼麵上撞。
陸明冉感覺自己的耳朵要聾了，而隔壁的鄰居也聽到了聲音，正在吼。
“不是，你等一下。”
陸明冉捂著耳朵，拿起自己的手機連上小九家的藍牙音箱，先放了一首歌：
“好運來祝你好運來……”
真的……很喜慶。
這樣鄰居最多以為他們在搞慶祝活動，這可比純粹的鑼聲強得多了。
這樣，陸明冉就可以放心地“英勇就義”了。
小九點點頭，也做好了準備。他不知在哪裏找了一對耳塞，塞進了耳朵裏。
duang，又是一聲鑼響，餘韻悠長。
陸明冉以前聽過敲鑼的聲音，每次都和猴子有關。小時候公園門口有個耍猴的人，拿著鑼天天敲。後來長大了，有一次他在外麵吃飯，忽然聽見外麵傳來敲鑼的聲音。
那也是一個耍猴的人，他挨家挨戶地在每一戶商家前敲鑼，逗猴子，然後嘴皮很是順溜地講一番吉祥話，討點錢。
那兩次的鑼聲都比現在的好聽多了。
小九使足了勁地敲，鑼聲混著好運來的歌聲，非常喜慶。但是陸明冉絲毫沒有享受的感覺，他覺得自己的背現在更痛了，而且已經演變成像是有什麽人在抓撓他的脊背，那個人比他還要痛苦。
陸明冉突然開始跑了起來。
那邊的小九哪裏肯放過他，拿著鑼就從樓上追了下來。一時間好運來的歌聲與鑼聲齊飛，他們兩個人繞著沙發轉圈圈，家裏雞飛狗跳到能把房頂給拆了。
吧唧，陸明冉趴了下去。
在失去意識之前，陸明冉半睜著眼，模模糊糊地望見一件戲服的衣擺正拖地而行，他不敢看，並且耳朵裏的歌聲隱約夾著幾句女人哼唱的戲詞：
“半遮麵兒弄絳紗，暗飛桃紅泛赤霞，拾釵人會薄命花……”
聲音越來越飄渺，越來越遠。
啪。
陸明冉的臉上一痛。
他是被人扇了一巴掌後醒來的。
——————————
小陶是來出差的，而陸明冉現在處於曠工狀態中，單位在催，手機響個沒完沒了。小九應付不來這個，在陸明冉暈過去後不久就把他弄醒了。
陸明冉並不害怕那些工作方麵的事，與之相反地，他完全地沉浸在這種劫後餘生的喜悅當中。
普通人應對不了鬼物，可有些人是可以的。雖然係統告訴他下次可就沒這麽好運。
見陸明冉的臉色漸漸好起來了，背也不那麽駝了，小九便問他：
“要不要出去吃飯？”
這頓飯，當然要由陸明冉來請。陸明冉看了眼手機裏的銀行卡餘額，很豪氣地說地點由你選。
小九則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說貴的地方又不一定好吃，就去蒙記那家吧，這是當地人都愛去的館子。
————————————————
原本隻是要吃飯而已，但小九嚷嚷著，非要點上幾瓶酒。
“你成年了沒有？”陸明冉想攔他。
“成年了，”小九撬開啤酒的蓋子，“喝個酒而已，別這麽怕。”
嘴上說著最狠的話，手上做著最顫抖的動作。
陸明冉看了看四周。
小九說的沒有錯，這裏都是當地人，有年輕人，也有剛交完班的中年司機過來往外麵髒兮兮的塑料凳子上一坐，招唿著先來一碗麵。
他們就在這外麵坐著，天越來越黑，四周越發熱鬧，各種聲音交雜在一起，莫名地讓人心安。
這是屬於人間的喧嘩。
在這種氣氛下，喝著酒談話實在是太容易交心。小九給自己的杯子裏倒滿，又給陸明冉的杯子裏倒滿：
“陸明冉，你是我見過的最有意思的人。”
“你幫了我一次，我幫了你一次，從此以後我們就是好朋友，好兄弟。”
在小九心中，陸明冉雖然大他幾歲，但卻是一個可憐巴巴的形象。一個人孤身到了外地被搶了東西，還被女鬼附身。
陸明冉完全就是一顆地裏孤零零的小白菜，急需他的關愛和嗬護。
嗯，陸明冉是小白菜。嗯，沒人會幫陸明冉。
此刻陸明冉身上的雞皮疙瘩要起來了。
小小年紀不學別的，幹嘛要學社會上的人稱兄道弟呢？
但看著小九那麽認真那麽動情的樣子，陸明冉有些不太忍心訓他了，隻好悶著頭淺淺地抿一口酒。
而小九還在說，他說陸明冉你不要怕，以後在s市裏我就是你的兄弟，你有事了就來找我，兄弟我罩著你，願意為你兩肋插刀。
比如說這次的事，你看，雖然沒有顧合，但我也能幫到你啊，我是不是很棒。
陸明冉：……還是喝酒吧。
那邊的小九也意識到自己矯情了，但他接下來說出的話更矯情了：
“來，話不多說，都在酒裏。”
說著，小九舉起了他的塑料酒杯。
對於這種中二的小孩子，陸明冉是沒什麽辦法。對方正在興頭上，他不好掃興，便也舉起了杯子，朝著小九的杯子一碰，複讀機一般念道：
“好，話不多說，都在酒裏。”
蒼了天的，希望喝完這杯酒以後你真的能不說胡話了。
陸明冉不會喝酒，也討厭喝酒，他覺得酒太苦。
對麵的小九顯然也是第一次喝，眉頭緊皺但還是灌了下去，和他相比，陸明冉很量力而為，慢慢地一點點往下咽。
隻剩最後一點時陸明冉閉上了眼睛。這時，他聽見旁邊的人忽然紛紛笑了起來：
“小先生，今個兒不去你那兒，到這兒來吃夜宵啊？”
迴答眾人的是一個低沉好聽的男聲：“嗯。我來找林老板。”
“哈哈林老板最近惹事情了是嗎？”
那聲音不再迴答別人，朝著陸明冉這邊來了。
此刻，陸明冉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蒙記飯館離江邊很近！
這下陸明冉差點被噎住了，他慌張地睜開眼睛，一眼便看見了他非常不想要看見的一個人。
顧合。他像小說中講的那樣，從外表上來看很安靜沉穩，一雙眼幽靜如古井。當他看著你時，像是能一眼望穿你的一切。
陸明冉望見了顧合。
顧合也看見了他。
按照設定，雖然陸明冉和小陶長相都不一樣，但在顧合眼中，他就是小陶本人。
顧合的眼中先是閃過一絲訝異，接著他勾起唇角，快步地向他們這邊走來。
一邊走還一邊說：“小陶？”
陸明冉：！你怎麽來了？
哥，大哥，大兄弟，你就不能讓我一個人流落在外，安安靜靜地自生自滅嗎？
啊啊啊你不要過來啊！
也許是因為陸明冉的表情變得有些猙獰，一下子吸引了小九的注意力。
這下，小九也扭過了頭，看著顧合。
顧合名聲在外，小九即使沒見過他，不認識他，也早已從旁人的議論中知道了這是誰。
他先是開心了一下，因為這算是他第一次離顧合這麽近，但是很快地，隨著顧合的靠近，小九的腦袋上冒出了問號。
他是要來我們這一桌？
誒不會是跑錯地方了吧。
還有，他在叫小陶，小陶是誰？
而當顧合走到陸明冉身邊，熟稔地攬一下陸明冉的肩膀時，小九腦袋上的問號徹底滿了。
這會兒，顧合也注意到了他，以同樣的困惑的目光看看他，再低頭看看神情極其不自然的陸明冉。
最終憋了半天，先開口的人是小九：
“顧先生？你，是顧合？”
顧合點點頭。
“那，”小九看著陸明冉，“顧先生你認識他？”
聽了他的話，顧合笑了起來，他覺得這個年輕男孩子問的問題實在是太有趣了：
“我當然認識他啊。他是小陶，我的好兄弟。”
作者有話要說：小九，你想不想吃燒烤？你看烤白菜怎麽樣~
所以他說的觀眾姥爺們實際上就八個人而已。
陸明冉湊近手機後, 他的臉就這麽出現在了鏡頭裏。雖說樓裏一片黑暗看得不甚清楚，但觀眾們都意識到了他不是那個年輕人。
起先隻是稀稀落落的幾條彈幕飄過：
“誒, 小九呢？”
“……剛才叫得那麽慘，還叫得起承轉合的人不會是小九吧？”
後來也不知是誰跑去外麵說了什麽，觀眾人數突然多了起來。在陸明冉還是一臉茫然的時候，彈幕的內容陡然一變：
“小哥你是誰啊？”
“我是被朋友安利來的，聽說你們的主播正在表演慘叫。”
“啊啊啊……小哥, 你是鬼嗎？”
看著這些彈幕, 以及直播間“夜探德興大廈”的標題, 這會兒陸明冉有些明白了，原來那個年輕人是搞靈異探險直播的。說真的, 他這心理素質比陸明冉還差, 難怪隻有這麽幾個人看。
麵對著越來越多的人的詢問以及玩笑，陸明冉想了想, 決定先幫這個小哥把場麵圓迴來。畢竟, 是他把人家給嚇跑的。
咳……清清嗓子以後，陸明冉對著手機笑了起來，雖然其實他也很害怕，聲音有點抖：
“大家好啊，我不是鬼，是小九的助理, 今天是我和他一起出來做直播。”
老觀眾們紛紛表示小九窮到根本不可能有什麽助理，不過別的彈幕很快就淹過了那些話：“那小九呢？他去哪裏了？”
“他剛才叫得那麽慘，是不是你們在配合著演戲？”
“哦，剛才是我們配合著熱一下氣氛。”
說完這些陸明冉就想關了直播，但觀眾們突然有了興趣：
“那小助理你先帶我們轉吧！”
陸明冉：……我拒絕。
不過觀眾們真的很熱情，一時間各種禮物不斷，主播也漲了不少粉絲，無奈之下，陸明冉強撐著道：
“那，先轉一會兒？”
後來陸明冉明麵上是在幫著年輕人直播，其實是開始在借著溜達的機會找他。這樓裏還有些流浪漢，有些精神狀況還不太好，那可是比鬼可怕多了。
於是，陸明冉舉著手機就這麽爬上爬下，四處溜達，在粉絲的建議下把傳說中出事的地方都轉了個遍。
現在的陸明冉背著一個女鬼，轉著轉著他莫名地膽子大了一些，或者說他在苦中作樂。
算了，要是真遇上什麽，那就先讓那個鬼和自己身上的打一架，他看戲就好。
——————
直播還在繼續著，其中最讓觀眾害怕的大概就是一樓的那個電梯，這個電梯是遺留下來的未完成品，據說半夜裏在沒通電的情況下會自己上上下下。陸明冉舉著手機走近那部電梯，時不時地有人發彈幕說電梯它在動。
“小助理，我們再去那邊看一看吧！”
大家又想起另一個地方，興奮地催促著陸明冉。
陸明冉則有些哭笑不得。他知道自己的背上就正趴著一個女鬼，按他現在的角度來說，那個女鬼的臉應該是正朝著攝像頭。若是他們能看見，估計會嚇到忘了德興大廈這四個字怎麽寫。
嗯，目前的狀況就是一個背著鬼的主播領著觀眾在爛尾樓裏四處找鬼，陸明冉真的很好奇他背上的女鬼此刻心情如何。
接著陸明冉瞄了一眼觀眾人數，發現居然已經破萬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總算看見了那個年輕人。那人正蹲在一樓的一個房間裏，和一個蓬頭垢麵的流浪漢拉拉扯扯的。
起因是小九跑得倉促，誤闖入了流浪漢的地盤，那老人嘴裏嘀嘀咕咕的，一直罵個不停，而小九他似乎根本聽不懂老人在說什麽。
好了，人找到了。
“各位觀眾姥爺們，我們今晚的直播就先到這裏了，大家早點休息，晚安。”
陸明冉模仿著小九的口氣，隨便找了個理由把直播停掉。觀眾們都還沒盡興，一個個留在直播間裏不肯走，還有人在喊“小助理你結婚了沒有啊，我可以”。
但陸明冉沒去看這些，他大步地走向那個可憐兮兮的小九。還好，這次小九見了他沒再跑，而是見了救命稻草一樣抱著他的腿。
“對不住您了，大爺我先帶他走。”
陸明冉和他身後的那個老人不停地說著軟話，總算是把小九給拖出了德興大廈。
外麵的空氣好多了，月明風清，氣氛也沒有那麽壓抑。驚魂未定的小九坐在一塊兒磚上劃拉手機，看著看著眼睛又瞪大了：
“一、一萬多人？臥槽我的直播間結束後都還有一萬多人呆著？”
而且還有那麽多人在刷著什麽小助理好帥。這黑燈瞎火的，你們能看清人臉？等等，小助理是誰？
小九看向了陸明冉。
“是啊，這可都是我的功勞，”陸明冉笑道，“剛才我和他們說我是你的助理。”
小九很機靈，聽出了陸明冉是在幫他圓場，嘿嘿地笑了兩聲：
“你要是真的是我的助理，那可就太好了。”
這人敢一個人呆在德興大廈裏呆到半夜，見了他不但不跑還幫著直播，小九是真的想收了他算了。
不過，陸明冉本質上就是慫：
“別，我膽子小，做不來這種活兒。”
說這話的時候，陸明冉正觀察著這個小九。這人穿著簡單的外套和牛仔褲，頭發亂蓬蓬的，從他明顯價格不菲的鞋子來看，這是個被家裏寵著的十八｜九歲的男孩子。
而最讓陸明冉在意的無疑是小九脖子上的紅繩，紅繩下隱約可見一塊兒紅玉。這東西看上去和陸明冉戴著的古玉一樣，來頭不小。
難怪線索會是這裏，原來今晚有這麽一個人在等著他。
思量片刻後，陸明冉麵上仍是不動聲色。他看看小九，道：
“我是陸明冉。我聽他們都叫你小九。”
“嗯，你就叫我小九吧，我習慣別人這麽叫我了。”
“那，”陸明冉微笑著，像一隻狐狸，“小九，你需不需要我送你迴家？”
“我看你這樣子，完全像是從家裏偷跑出來的啊。”
其實陸明冉是瞎猜的，但看小九那忽然僵住了的臉，他知道，他說中了。
於是陸明冉乘勝追擊：
“怎樣？需不需要我打配合？”
————————————
小九的家在這座城市的另一頭，兩人折騰了半個小時才趕過去。
路上係統問陸明冉道：“為什麽你總要尋思著去別人家裏？”
陸明冉迴答說：“因為我是地裏的一顆小白菜，可憐又無助。”
後來，在他家院子外麵，小九拉住了陸明冉的衣袖，和他對台詞，還叮嚀他道：
“我是和我姑姑住在一起，我姑姑這人眼睛很毒，你一定要演得像一點。”
“知道，放心。”
話是都說得很滿，但兩人沿著牆走，一路做賊般貓著腰，直到進了院子裏這才你推我我推你地直起身子走路。
接著，屋裏的大門啪地一下就開了，猝不及防。
站在門口的是一個溫文爾雅的四十多歲的女人。她是很溫文爾雅，可她秋水一樣的眼睛裏正閃著刀片上才會有的光。
眼看著小九雙腿一軟，馬上就要撐不住了，陸明冉趕緊叫了一聲“阿姨”。
“阿姨，我這人營養不良，暈倒在路上了。是小九幫了我。”
還好，陸明冉還是記住了台詞的。
這就是他們研究了那麽久研究出來的爛俗劇本，熱心助人好少年。說真的，陸明冉覺得這演砸的概率太大了，他一大好青年，哪裏看上去像是營養不良了。
但是，當小九的姑姑將目光轉向陸明冉時，竟然被嚇到：“你，你快進屋！”
嗯？發生什麽事了嗎？
陸明冉不解地看向小九，結果小九的反應比她姑姑還大，推著陸明冉就進了屋。
在玄關處的鏡子那裏，陸明冉瞥見了自己現在的模樣。
和幾個小時前相比，他的樣子突然產生了巨變。
完蛋了，真的是營養不良。
不，何止是營養不良，看上去隻要往他臉上蓋一塊兒白布，他現在就能進太平間。
見陸明冉這樣，姑姑顧不得收拾她這個侄子了，忙著去廚房裏端今晚的熱湯和飯菜，邊忙活邊歎息：“造孽啊你這孩子，怎麽嘴唇白得一點血色都沒有。”
陸明冉低下了頭，他知道，這是因為那個女鬼。
這還是第一天。陸明冉不敢想象等到了第七天他會變成什麽樣子，估計那時候他應該已經在墳裏躺著了。
另一邊，小九坐在陸明冉那裏，神色突然變得有些古怪，一雙眼不停地在陸明冉身上瞄來瞄去。陸明冉感覺得出來，這不是關心，而是夾雜著探究的關心。
陸明冉假裝沒有發現小九的古怪，先喝了姑姑準備的湯。
“你叫陸明冉，對吧？”姑姑摘了圍裙走過來，關切地看他，“聽你的口音，不太像是本地人啊。”
“嗯，我是從外地來的，但被搶了東西。”
“您放心，我歇一會兒就走。”
一看陸明冉這麽可憐還這麽有禮貌，姑姑一下子心軟了，直接按下他，連聲說：
“誒這麽晚了你要一個人去哪裏，就在我家先住上一晚吧，明天我帶你去報警。”
說著，姑姑看了小九一眼：“今晚小陸就睡在你房間裏。”
“啊？”小九的神情依舊古怪。
“啊什麽啊，人是你帶的，也是你救迴來的。你們兩個喝完湯吃完飯了就趕緊去睡覺。”
小九隻好點點頭。
至於陸明冉，他表麵上是感激涕零的，心裏也真的是在感激涕零，甚至情緒還要更強烈一些。
陸明冉太感動了！第三個世界了，終於有人肯讓他睡在床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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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裏現在隻有姑姑和小九在。陸明冉跟著小九上了二樓，去他房間裏睡。
小九果然是十八｜九歲，房間的桌上還扔著書包和一摞書。雖然他自稱已經高考完了，但陸明冉很能理解他姑姑為什麽這麽擔心他。
這孩子真的是太不省心了。
時間本來就很晚，兩人一番洗漱下來已經是夜裏一點多。小九的床很大，兩人躺下來，沒過多久就關了燈。
燈是關了，但陸明冉沒有睡著。他躺在床上，真的在想象自己是一個小白菜。
話說男主現在倒是在幹什麽呢？陸明冉翻開手機瞧了一眼，隻見他和男主上一次的聊天是在一個月前。
也許這就是什麽君子之交淡如水吧，哪怕幾個月不聯係，見了麵後還能和以前一樣。
算了，想他做什麽呢？經過殯儀用品店的那次實驗，陸明冉已經逮住了這個世界的漏洞。以後他要自己找怪談，絕不會去見顧合。
既然是打定了主意不打算去見的人，那麽，不必多想有關他的事。
陸明冉就這麽想著，睜著眼睛躺了一會兒，清楚地聽見身邊傳來細微的響聲。
那是小九在抓著被子小心翼翼地挪地方，他抬著屁股慢慢地朝床邊移，都快滾到地上去了。
唉，身為客人，怎麽能獨占主人家的床呢？
陸明冉自我反省，深刻檢討，然後……堅定地朝小九挪了過去。
一寸，一寸再一寸，當陸明冉感覺自己快要碰到小九時，重物落地的聲響和尖叫的聲音一齊在這個房間炸了起來：
“臥槽啊，你不要過來！鬼，鬼！”
啪嗒。陸明冉按了台燈。
頭頂上橘黃的燈亮了，在柔和光線的籠罩下，陸明冉看見小九正連人帶被子地摔在地上，躺在那裏縮成一團。
見他這樣，陸明冉朝前一點爬到床邊，將下巴枕在床沿上，朝他眨眼睛：
“幹什麽呢你？大半夜的不睡覺。”
而小九與其說是看著他，還不如說是在看著他的身後：“我不敢和你一起睡。”
“嗯？”陸明冉以目光催促著他迴答。
小九則咽一口唾沫，終於肯講了：
“我和你講，我這個人其實膽子很大的。我之所以在樓裏見了你就跑，那是因為……”
因為小九看見陸明冉的身上背著一個女人。
小九自幼體質就和別人不一樣，不過他這能力不太穩定，有時候能看見鬼，有時候又不能。後來他想了想，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直到迴家以後，他再一次地隱約看見那個女人。這次他隻看見了一雙手，一雙扒著陸明冉的肩膀的手。
一想起陸明冉的背上有個女人，而自己就正和他們睡在一起，小九的頭皮都要炸了。
“這樣啊……”陸明冉表現得很驚訝很無辜，“那你知不知道該怎麽辦？”
“我又不知道怎麽解決。”
小九嘀咕了一句，然後隔著被子啪嘰地拍了一下大腿：
“要是顧合肯幫你，那這事就好辦了！”
顧合。
陸明冉沒想到自己繞了這麽一大圈，從別人的嘴裏又一次地聽到這個名字。
——————————————
民間給人看事的人有很多種，並不全是道士。比如顧合和他師父那一派，平常不做法事也不念口訣，靠著他們相傳的辦法做事。
以前顧合的師父在s城這裏是最有名氣的，老一輩的人都知道。後來說是年紀大了，就退出去，把他的那一攤事情全交給徒弟顧合。
有的傳言說顧合的師父是和一個白胡子老頭打賭打輸了，這才退休。一時間說什麽的都有，而在江邊的大橋上，每晚依舊有特殊的人呆在那裏。
以前是顧合的師父晚上在江邊散步，現在是顧合一個人立在江邊大橋上，拿了一個保溫杯慢慢地喝茶。偶爾有知道他的人路過這裏，就總會和他笑一下：
“小先生，晚上喝茶會睡不著覺的呀。”
師父是老先生，顧合是小先生。親近他們的人，都這麽叫他們。
顧合報之以一笑，微微點頭。其實大家都知道，顧合經常在深夜做事，喝茶倒也沒什麽。
他今年不過二十九歲，但在很多方麵已經很像他的師父。他的師父悠遊自在，他也悠遊自在，並且他還開了一個小飯館，白日裏算賬數錢，沾一身的人間煙火氣。
等師父走後，找顧合做事的人有一陣子少了很多，但之後又漸漸多了起來。老一輩的人還是更信他一點，而且顧合脾氣也好，對老人家說話很有耐心。
提起顧合，小九的眼裏一直在放光。也對，像他這樣喜歡搞靈異直播的，不可能不知道顧合。
小九還說，老師父走了，就有好多人躍躍欲試地想欺負一下顧合，這才是他的生意銳減的重要原因。
後來？後來顧合隻是請那些尖刻的前輩和跋扈的同輩們到他的小飯館裏，一頓簡單的便飯以後，也不知顧合幹了什麽，事情竟然就這樣平息了。
不過說完了顧合的事以後，小九想起來了什麽，很惋惜地說：
“我聽說顧合最近好像在幫他的師父還什麽人情，有點棘手，說是暫時接不了單。”
這下陸明冉也迴憶起來了。後來顧合為了幫小陶而惹出這麽大的麻煩，其中一個原因就是那個人情債拖住了他，讓他差點被對方給將了一軍。
可能是這時陸明冉的表情過於凝重了，小九的心情也一下子低落起來，他還說：
“隻可惜你和顧合關係沒那麽近，你如果是他最好的朋友，那他肯定會幫你。”
噗——陸明冉沒忍住 ，差點笑了出來。
實不相瞞，在下就是顧合的兄弟啊，生死之交那種。
然而陸明冉沒來得及表明自己的身份，或者說他其實也不太想講。畢竟若是小九連忙要把他送到顧合那裏去，事情就真的是不好辦了。
至於說因為某些特殊原因所以顧合不能幫他……係統分析推演了一下，對陸明冉說小九是不會相信他的。
現在小九依舊坐在地上。他看著陸明冉，想啊想啊，最後又隔著被子拍了一下大腿：
“沒關係，你還有我！”
陸明冉：“？”
——————————
深更半夜的，本該睡在床上的兩人又溜了出去，不過沒出門，就在家裏。
小九在前麵打頭陣，陸明冉在後麵跟著，兩人快速路過姑姑住著的房間，進了最裏麵的屋子。
那裏的灰塵是真夠多，陸明冉使勁捂著鼻子才沒讓自己咳嗽出來。而等開了燈，陸明冉被這裏放的東西震撼到了。
靠著牆角放著的一排東西是刀，劍還有矛這類東西，乍一看和戲班子似的。陸明冉試著去提一把鐵劍，很快就發現這可不是什麽唱戲用的，而是真家夥，沉到他根本拿不起來。
另一邊，小九正在一個箱子裏刨，最後他刨出來一麵鑼，喜滋滋地抱在懷裏了。
“……你該不會是要半夜敲鑼吧？”
“當然不是今天晚上，我就是先來確認一下東西還在不在。”
小九把那個東西當寶貝，抱得緊緊的：
“陸明冉，這是我爸媽留給我的好東西。要不是你幫我的直播間漲粉，我才舍不得給你用。”
啊？現如今的爸媽都是給孩子留房留錢，這怎麽還有留了一麵鑼的？
陸明冉正想問一問，忽然，他看見小九猛地站直了。
“你們兩個，下樓。”
背後，傳來姑姑的冷然的聲音。
——————————————
“你問我我怎麽醒的？你叫的和殺豬似的，我不醒才奇怪。”
樓下先上演了一會兒家庭教育劇，陸明冉這個外人坐在一邊打盹。
最後姑姑教育孩子教育夠了，轉頭對他道：
“我問你，方小九這小崽子今天晚上是不是去搞他那個直播了！”
“嗯？”陸明冉下意識地嗯了一聲，被姑姑當成是承認。
“我都說了多少次了，讓你本本分分的，做一個普通人。”
姑姑望著小九脖子上的玉，滿眼的無奈：
“你以為你是顧合嗎？你以為你能有他那樣的出息？”
看小九被訓得那麽可憐，陸明冉忍不住了，大著膽子打斷了一下：“其實我也認識顧合……”
以後要是有機會，倒是可以讓顧合教一下小九。
然而姑姑笑了起來：
“你認識顧合，你在瞎扯什麽？我告訴你，顧合這人厲害著呢，不是一般人能接近得了的。”
誒，原來顧合在上一輩人心裏真的這麽厲害。
作為男主名義上的兄弟，陸明冉忽然就有點小驕傲了。
嗯，嗯，您老說得對，您老說得太對了。
陸明冉麵無表情地鼓掌，十分讚同，心裏還有點想笑。
姑姑講夠了，就直起身子，最後一次地警告小九：
“以後把你那些破爛玩意兒收起來，老老實實念大學。”
這個時候，小九突然不再沉默了，陸明冉聽見他的聲音變了。
變得有些冷，準確地說，那聲音突然褪去了稚嫩，冷冽起來：
“可是姑姑，我爸媽就是做這個的，我為什麽不能？”
姑姑被問住了。
見這兩人的氣氛僵硬起來，小九還梗著脖子不認輸，陸明冉趕緊打圓場。
他看著小九脖子上的玉，決定從這裏下手：“小九啊，你那個玉是用來護身的吧？”
想必一定是他天生體弱什麽的。怪談小說裏常這麽寫，我一生下來就笑，我一生下來就有道士說我活不過多少歲，得這樣那樣，陸明冉已經猜出故事的大概。
果然，小九的姑姑點點頭：
“嗯，他爸媽瘋球了在販子那裏花兩千塊買的，我找人看過了，就值兩塊。”
“給他算命的那老漢我後來見過，他來我們家時穿的是道士服，那天我見他的時候，他拿的是十字架，還給自己染了個黃毛。”
陸明冉：“……那，他爸媽人呢？”
“和他一個德性，出去拜訪什麽大師去了，把他交給我了。”
嗯，怎麽說呢，不是雙親身亡留下傳家寶這種劇情的話，至少，很圓滿啊。
陸明冉看看小九，再看看姑姑，出聲道：“那個，阿姨……小九是真的對這些感興趣。”
“實在不行的話，讓他玩一玩也可以啊。你看，他的直播間裏還有很多粉絲呢。”
陸明冉看著姑姑的眼睛，道：“你肯定也看見小九抱著那麵鑼的樣子了，他是真的喜歡。”
說白了姑姑可能也已經不想管了，畢竟孩子大了，現在她隻是需要一個台階來下。陸明冉說完這些以後，她歎口氣，轉身上了樓。
這下小九恢複到了之前的狀態，迷茫地看著陸明冉：“我姑姑這是什麽意思？”
“看樣子……是不想管你了。”
說的直白一點就是姑姑覺得你沒救了。
陸明冉能夠理解姑姑的想法，反對封建迷信是一方麵，另外，陸明冉很清楚，哪怕現在一些小眾文化很熱鬧，但終究被主流排斥。如果貿然地走上一條和別人不一樣的道路，會有很多的苦頭要吃。
但，年輕人的路還得自己來走。
小九哪裏明白這些，迴過神來後嗷嗷地叫著：
“老天，我和我姑姑吵了那麽多次都沒有成功！”
接著小九激動得一把抱住了陸明冉，陸明冉被嚇到渾身僵硬。
但小九並沒有放開的意思，他還說：“小陸，我們明早就敲！明早敲鑼！”
說得好像急著明早開公司，敲鑼上市一樣。
……為了安全起見，陸明冉問係統那到底隻是一麵鑼呢還是真的隻是一麵鑼？
係統隻迴答說：“放心睡。”
——————————
兩人折騰了一晚上，第二天一覺睡醒，已經快到中午。
小九噌地一下從床上跳起來：
“中午的時候是最好的，陽氣足。陸明冉，快！”
然而陸明冉快不了，今早他的背痛得厲害。照鏡子時，他清楚地看到了自己脖子上留下的青紫的指印。
看樣子等到周末，這隻女鬼是打算掐死他。
“係統……”陸明冉叫了一聲，“如果等會兒出了什麽事情，麻煩你先救一下小九。”
這次他扮演的角色是真的尷尬。如果想要小說繼續朝怪談主線前進，那麽他這個好兄弟就應該找個沒人的角落慢慢等死，絕對不勞煩主角。
可是他想活，他也得活下去，不然主角為了探究他的死因，迴頭還得惹出很多事情。
陸明冉怕了。
他也怕因為他而牽扯到別人。
“那個，你不用這麽悲壯的，”係統看不下去了，“這個世界能給你這樣的線索，就說明小九有辦法解決你目前的困境。”
這時，門外傳來篤篤的敲門聲：
“陸明冉，你好了沒有？”
“……好了。”
一開口，陸明冉這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突然變得喑啞。他去開門，把外麵的小九嚇了一跳。
陸明冉弓著背，好像在背著很沉很沉的東西。他試圖站直，但有什麽東西在壓著他。
小九臉色一沉：“我們得盡快。”
——————————
不知道為什麽，今天再次見到那麵鑼以後，陸明冉感覺自己的身體有一些異樣的反應。
她在怕，那個女鬼在怕。
“小九！”陸明冉一下子燃起了希望，“你知道該怎麽做嗎？”
那邊的小九正在點什麽香，頭也不迴地道：
“我爸爸說這麵鑼就是用來驅鬼的，一直敲就行。”
“聲音越大越好。”
啊？就這麽簡單粗暴的？
陸明冉還沒反應過來，而小九已經拿起棒槌了，咚地一下就往鑼麵上撞。
陸明冉感覺自己的耳朵要聾了，而隔壁的鄰居也聽到了聲音，正在吼。
“不是，你等一下。”
陸明冉捂著耳朵，拿起自己的手機連上小九家的藍牙音箱，先放了一首歌：
“好運來祝你好運來……”
真的……很喜慶。
這樣鄰居最多以為他們在搞慶祝活動，這可比純粹的鑼聲強得多了。
這樣，陸明冉就可以放心地“英勇就義”了。
小九點點頭，也做好了準備。他不知在哪裏找了一對耳塞，塞進了耳朵裏。
duang，又是一聲鑼響，餘韻悠長。
陸明冉以前聽過敲鑼的聲音，每次都和猴子有關。小時候公園門口有個耍猴的人，拿著鑼天天敲。後來長大了，有一次他在外麵吃飯，忽然聽見外麵傳來敲鑼的聲音。
那也是一個耍猴的人，他挨家挨戶地在每一戶商家前敲鑼，逗猴子，然後嘴皮很是順溜地講一番吉祥話，討點錢。
那兩次的鑼聲都比現在的好聽多了。
小九使足了勁地敲，鑼聲混著好運來的歌聲，非常喜慶。但是陸明冉絲毫沒有享受的感覺，他覺得自己的背現在更痛了，而且已經演變成像是有什麽人在抓撓他的脊背，那個人比他還要痛苦。
陸明冉突然開始跑了起來。
那邊的小九哪裏肯放過他，拿著鑼就從樓上追了下來。一時間好運來的歌聲與鑼聲齊飛，他們兩個人繞著沙發轉圈圈，家裏雞飛狗跳到能把房頂給拆了。
吧唧，陸明冉趴了下去。
在失去意識之前，陸明冉半睜著眼，模模糊糊地望見一件戲服的衣擺正拖地而行，他不敢看，並且耳朵裏的歌聲隱約夾著幾句女人哼唱的戲詞：
“半遮麵兒弄絳紗，暗飛桃紅泛赤霞，拾釵人會薄命花……”
聲音越來越飄渺，越來越遠。
啪。
陸明冉的臉上一痛。
他是被人扇了一巴掌後醒來的。
——————————
小陶是來出差的，而陸明冉現在處於曠工狀態中，單位在催，手機響個沒完沒了。小九應付不來這個，在陸明冉暈過去後不久就把他弄醒了。
陸明冉並不害怕那些工作方麵的事，與之相反地，他完全地沉浸在這種劫後餘生的喜悅當中。
普通人應對不了鬼物，可有些人是可以的。雖然係統告訴他下次可就沒這麽好運。
見陸明冉的臉色漸漸好起來了，背也不那麽駝了，小九便問他：
“要不要出去吃飯？”
這頓飯，當然要由陸明冉來請。陸明冉看了眼手機裏的銀行卡餘額，很豪氣地說地點由你選。
小九則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說貴的地方又不一定好吃，就去蒙記那家吧，這是當地人都愛去的館子。
————————————————
原本隻是要吃飯而已，但小九嚷嚷著，非要點上幾瓶酒。
“你成年了沒有？”陸明冉想攔他。
“成年了，”小九撬開啤酒的蓋子，“喝個酒而已，別這麽怕。”
嘴上說著最狠的話，手上做著最顫抖的動作。
陸明冉看了看四周。
小九說的沒有錯，這裏都是當地人，有年輕人，也有剛交完班的中年司機過來往外麵髒兮兮的塑料凳子上一坐，招唿著先來一碗麵。
他們就在這外麵坐著，天越來越黑，四周越發熱鬧，各種聲音交雜在一起，莫名地讓人心安。
這是屬於人間的喧嘩。
在這種氣氛下，喝著酒談話實在是太容易交心。小九給自己的杯子裏倒滿，又給陸明冉的杯子裏倒滿：
“陸明冉，你是我見過的最有意思的人。”
“你幫了我一次，我幫了你一次，從此以後我們就是好朋友，好兄弟。”
在小九心中，陸明冉雖然大他幾歲，但卻是一個可憐巴巴的形象。一個人孤身到了外地被搶了東西，還被女鬼附身。
陸明冉完全就是一顆地裏孤零零的小白菜，急需他的關愛和嗬護。
嗯，陸明冉是小白菜。嗯，沒人會幫陸明冉。
此刻陸明冉身上的雞皮疙瘩要起來了。
小小年紀不學別的，幹嘛要學社會上的人稱兄道弟呢？
但看著小九那麽認真那麽動情的樣子，陸明冉有些不太忍心訓他了，隻好悶著頭淺淺地抿一口酒。
而小九還在說，他說陸明冉你不要怕，以後在s市裏我就是你的兄弟，你有事了就來找我，兄弟我罩著你，願意為你兩肋插刀。
比如說這次的事，你看，雖然沒有顧合，但我也能幫到你啊，我是不是很棒。
陸明冉：……還是喝酒吧。
那邊的小九也意識到自己矯情了，但他接下來說出的話更矯情了：
“來，話不多說，都在酒裏。”
說著，小九舉起了他的塑料酒杯。
對於這種中二的小孩子，陸明冉是沒什麽辦法。對方正在興頭上，他不好掃興，便也舉起了杯子，朝著小九的杯子一碰，複讀機一般念道：
“好，話不多說，都在酒裏。”
蒼了天的，希望喝完這杯酒以後你真的能不說胡話了。
陸明冉不會喝酒，也討厭喝酒，他覺得酒太苦。
對麵的小九顯然也是第一次喝，眉頭緊皺但還是灌了下去，和他相比，陸明冉很量力而為，慢慢地一點點往下咽。
隻剩最後一點時陸明冉閉上了眼睛。這時，他聽見旁邊的人忽然紛紛笑了起來：
“小先生，今個兒不去你那兒，到這兒來吃夜宵啊？”
迴答眾人的是一個低沉好聽的男聲：“嗯。我來找林老板。”
“哈哈林老板最近惹事情了是嗎？”
那聲音不再迴答別人，朝著陸明冉這邊來了。
此刻，陸明冉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蒙記飯館離江邊很近！
這下陸明冉差點被噎住了，他慌張地睜開眼睛，一眼便看見了他非常不想要看見的一個人。
顧合。他像小說中講的那樣，從外表上來看很安靜沉穩，一雙眼幽靜如古井。當他看著你時，像是能一眼望穿你的一切。
陸明冉望見了顧合。
顧合也看見了他。
按照設定，雖然陸明冉和小陶長相都不一樣，但在顧合眼中，他就是小陶本人。
顧合的眼中先是閃過一絲訝異，接著他勾起唇角，快步地向他們這邊走來。
一邊走還一邊說：“小陶？”
陸明冉：！你怎麽來了？
哥，大哥，大兄弟，你就不能讓我一個人流落在外，安安靜靜地自生自滅嗎？
啊啊啊你不要過來啊！
也許是因為陸明冉的表情變得有些猙獰，一下子吸引了小九的注意力。
這下，小九也扭過了頭，看著顧合。
顧合名聲在外，小九即使沒見過他，不認識他，也早已從旁人的議論中知道了這是誰。
他先是開心了一下，因為這算是他第一次離顧合這麽近，但是很快地，隨著顧合的靠近，小九的腦袋上冒出了問號。
他是要來我們這一桌？
誒不會是跑錯地方了吧。
還有，他在叫小陶，小陶是誰？
而當顧合走到陸明冉身邊，熟稔地攬一下陸明冉的肩膀時，小九腦袋上的問號徹底滿了。
這會兒，顧合也注意到了他，以同樣的困惑的目光看看他，再低頭看看神情極其不自然的陸明冉。
最終憋了半天，先開口的人是小九：
“顧先生？你，是顧合？”
顧合點點頭。
“那，”小九看著陸明冉，“顧先生你認識他？”
聽了他的話，顧合笑了起來，他覺得這個年輕男孩子問的問題實在是太有趣了：
“我當然認識他啊。他是小陶，我的好兄弟。”
作者有話要說：小九，你想不想吃燒烤？你看烤白菜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