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為農曆五月初五, 嶽麓書院一行人順流而下,終於乘船到達瀟湘府。瀟湘府與獲鹿城的地理位置甚是相似,接通南北。但發達的是水路,碼頭的船隻往來如梭, 商賈雲集, 熱鬧非凡。


    “農曆五月初五, 正值芒種,六辰值日之時,諸事皆宜,不避兇忌,此日為除舊布新之日, 大吉。”


    阿措掀開一頁黃曆,隻聽得岸上喧雜極了, 撩起船簾, 瞧見百姓們圍觀嶽麓書院的學生們上了岸。白明簡和楊琳也在其中, 一同下了舢板。


    “從上岸起,忘了你們的戶籍, 也別記得你們在這裏上過學。你們隻牢記一點, 自己來自嶽麓書院,無論是在文筆、學識還是在氣度上, 處處都要搶過山下的學生。我最聽不得的是天下第一書院不過如此這句話”張監院在岸邊與學生們說教道。阿措差點沒有笑出聲來, 監院張朋在嶽麓書院眾人之中最接地氣, 口裏不僅沒有謙恭忍讓的聖賢古禮, 他趾高氣揚, 爭強好勝的氣質像極了前世重點高校的教導主任, 仿佛下句就要脫口而出“升學率, 優秀畢業生”之類的話語。在此同時, 碼頭上的商賈凡夫悄聲靠近,嶽麓書院是整個瀟湘地界乃至整個國家的驕傲,他們自然都認得學生們的衣服標誌,望向監院張朋和白明簡等十五人的眼神中是無限的羨慕敬畏。


    張監院瞧著楊琳東倒西歪,猶如軟泥一般,大喝了一聲。“楊琳你看你還有書院學生的樣子嗎”


    楊琳連連搖頭,轉身又吐了,使得張監院說慣了的訓話,愣沒想起下句。


    “哦我嶽麓書院在山上是千年學府,在山下就是你們這些身穿玉色襴衣的學徒,有渾金璞玉之器,孤鬆淩霄之態,自上岸起,你們時時記得,事事做到,天下第一,當仁不讓。”


    在學徒隊伍的後邊,洛陽戶籍的馮少敏端著下巴,聽在這裏,對著楊琳忍俊不禁。“楊兄,你這暈船的本事也算是無人能比,若是地方官學要考教此事,當屬我嶽麓書院第一,無人能搶了去。”


    一旁的白明簡哪容得他打蔫諷刺,拍著楊琳的肩膀,替他作答。“馮兄客氣,同窗友愛,楊琳滿腹經綸,口若懸河,自是不介意出借這點過人之處。諸位同學,不一塊來點嗎”這話聽得眾人皆驚,而馮少敏當即胃就翻騰開了,遠遠離了他們兩個。


    楊琳給白明簡豎起大拇指。“厲害,我自己都聽得惡心。”


    瀟湘府的地方官學早已知道了消息,派出府學教授四員,遣著十五架直轅車在碼頭等候監院一行人。在古代,書生除了在科舉製度上寒窗苦讀,也有遊學之風盛行一時。比如縣記有載“學官、學職月有請糧,諸齋生員日行二膳,遊學之人無所歸者,亦日有以贍之。”州縣官學的教職員工有薪水,在籍的秀才有夥食,從外地過來遊學的人倘若缺乏經費,官學也要適當給予補助。自然嶽麓書院作為天下書院之首,它的學徒下山交流,到了地方官學之中便不是名義上的“遊學”,更似是後世所說的“公派交換生”。


    白明簡和楊琳隨著眾人走在最後,楊琳吐的頭昏眼花,雙腿像踩著棉花一樣,而扶著他的白明簡頻頻迴望,眼神有些悵然若失。阿措站在船上正捂著嘴笑的開心,撞見自家少爺失魂落魄的眼神,不知怎地,心猛地跳了一下。


    “分別又不是第一迴,我這是惱人的青春期什麽時候才能過去呢。”她急慌慌地放下船簾。


    阿措因之前張監院說與她安排住所,故收拾了包裹,一直在三擼船上等候。然而日上三竿,也不見張監院派人接她,她候了半日腹中饑餓,與艄公說了一句,就提著包裹,上岸覓食去了。


    瀟湘府是座水城,各個碼頭都有一條河街,臨河的房子一半著地,一半在水,有不少女子身穿琵琶襟,下著八幅羅裙,出頭露麵在擺攤叫賣,裝扮與漢族少女相異。她在嶽麓山上聽肖伯翎講過瀟湘府地界有些地方是由少數民族管轄,遵循土司製度,如今太平盛世,被帝國詔順,與漢人通商交易頻繁,雜居於此處。這也使得瀟湘府民風開放自由,即便是漢族婦女也不過多受那繁文縟節的約束,阿措把自己的臉塗得極黑,獨自走在街上,並沒有路人多看她一眼。


    阿措正在夷族婆姨的攤子上吃著一碗米花,米花是用糯飯盤結其他各種米飯,再由油煎炒出鍋,又軟又香。她蘸著梅子水,吃的正興起,就聽到遠處有人喊道“小無賴,你往哪裏跑”


    她未等抬頭看,一群拿著棍子棒子的大漢就追著喊著從攤子前跑了過去。


    “你個毛頭,弄髒了呐呢的東西”那夷族女子往攤子下不經意一瞅,大罵起來。阿措見到一隻沾著黑泥的手,往自己碗裏伸去。她端起碗,往後撤了一步,一彎腰就看見這毛娃子臉上的青皮。


    “青蛋”阿措乍在瀟湘府見到青蛋,大吃一驚。他們從獲鹿城分別,已有半年有餘,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竟在這裏見到。


    “阿措,我老遠就瞅見你的大黑臉啦,沒護著食吧。”他笑嘻嘻地從桌子底下爬出來,兩隻眼睛被人捶的又青又腫,嘴裏咬著剛從她碗裏扒拉出來的米花團子,還是那副欠揍的樣子。


    人生四大喜事其一,就是他鄉遇故知。


    然而未待他們相見言歡,青蛋一把將她拉住,就像是在獲鹿城一樣,帶著她鑽進小街小巷。


    “他們為什麽找你你又偷人東西了”


    隔了好幾個巷子,那幫追打青蛋的大漢唿喊的聲音終於漸漸聽不見了。


    青蛋白了她一眼。“我都多大了,早不幹那些事了。我去賭坊耍錢,那些人欺負我年紀小,我贏了不僅不給錢,還說我出老千,往死裏打我。”


    “哦果然你出老千了。”阿措聽得明白。


    他瞪了一眼,在阿措的威懾下,老老實實地認了。“我們沒錢了。”


    青蛋說起來這半年的經曆,他們在他家莊子上過了新年,就跟爹娘說了要南下跑生意。老兩口曉得青蛋性子野,根本管不住,見花鷓鴣和秀紅,雖算不上什麽正經人,但對自家兒子很好,也就認了。青蛋臨行前說隻要賺了大錢,就接老兩口過好日子去。


    但是世事無常,他們去廬州的路上出了岔子,遇見水匪,為了保命錢財都舍出去了。有一位在獲鹿城的恩客好心將他們帶到了瀟湘府。他們人生地不熟,沒有糊口的本事,花鷓鴣重操舊業,在河邊的吊腳樓再幹起了人肉生意,秀紅姐每日給人漿洗衣裳,日子照舊苦兮兮的,甚至反倒不如在獲鹿城了。這幾日,他們連房租都交不起了。


    “秀紅姐,花鷓鴣,你瞧我帶著誰來了”青蛋老遠就扯著嗓子喊了起來。


    秀紅姑娘胸前掛有白布扣花圍裙,躬著腰在日光下,就著河水敲打衣衫,聽聲望去。花鷓鴣白日裏無事,坐在吊腳樓的門口做鞋子,在鞋尖上用紅綠絲線挑繡雙福雙壽,被嚇得繡錯了一針。“青蛋,你吼得老娘的財氣都沒了”


    “阿措”秀紅站起身來,當即就紅了眼眶。


    “阿措好聰明的,我又是好身手,我們倆聯手在獲鹿城賺了好多錢,在瀟湘府也沒有怕的。”青蛋拿手敲著自己的胸膛,信心百倍地說道。


    “就憑你倆那可不是我小瞧”花鷓鴣嘴硬,但是眼角彎彎,露出了笑意。


    秀紅心焦地詢問阿措半天,得知白明簡是上學去了,並非將她遺棄,終於展露了笑容,點著她的額頭。“你怎麽又把自己弄得這麽髒,是個男人都不要你”


    幾個人正說著話,一個纖夫過來要進吊腳樓,被花鷓鴣轟了出去。


    “老娘的小姐妹來了,今天就是大鹽商的生意,我也不做了。”


    阿措被花鷓鴣和秀紅推在屋子裏,兩個人張羅著燒魚去了。日光移到屋子裏頭,照在牆壁上,她瞧見了自己的那副一團和氣圖。


    “這是嶽麓山傳下來的,據說靈驗的很,保富貴,保生男,保平安。”青蛋抹著桌子,放碗筷,見她盯著那兒不放。“花鷓鴣說自己財氣不好,生意才差的,非要把這圖請迴來,花了一錢銀子,我們最後那點錢用光了。”他說這話說的極是肉疼。


    他眼見著阿措聽自己說完,臉上出現了一絲古怪的變化。


    “原來所謂無底深淵,下去,也是前程萬裏。”


    青蛋沒有聽懂這話,但她站在那兒歡喜讚歎,他卻看得分明,那是他在獲鹿城見慣了她的貪錢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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