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簡跟隨趙平坡乘坐馬車,曆經兩日半的奔波就到了潭州縣。


    趙平坡先去提學司應卯, 要白明簡候在門前等他, 不多時,他便帶著個人出來。他向那人介紹道“興山兄, 這就是我嶽麓書院參加此次縣試的學生白明簡。”


    “趙大人,既然是學院的高徒,那我有什麽顧慮, 自當作保。”這人叫張興山,是潭州縣的縣廩生, 四十多歲, 拍著胸脯說道。“聯保的事情我一並擔下了,我去湊其他四個童生來。”


    所謂的縣試是需要聯保和認保的,即是五個童生相互擔保, 一人做弊,另外四人要受處份。認保是為了證明他們有考試的資格, 這就必須找本縣的廩生進行認保, 如果出現問題, 廩生也要受處份, 最起碼廩生升貢的資格沒了。


    白明簡趕緊行禮, 從包袱中套出一封銀子,雙手遞給了這位廩生。


    張興山原本心中叫苦, 趙平坡是提學官, 又拿嶽麓書院的名頭壓他, 擔保的好處無法開口索取, 但沒想到這個學生竟然如此上道。


    他推辭了幾次,笑眯眯地收下了。


    趙平坡看在眼裏,沒有說話。肖伯翎在山上交給白明簡的印信證明,證明白明簡身世清白,不是娼優皂隸的子孫,類似於嶽麓山院為他做的考試承諾,被趙平坡收著,已經換成了縣衙發放的戴校卡、準考證。


    他交在白明簡的手裏,又交代了幾句,要白明簡自尋住店的地方,並囑咐他千萬莫要忘了考試的時辰。


    白明簡應了聲是,幹脆的走了。


    張興山好奇極了,向趙平坡打問。“這是哪家的孩子,煩勞趙大人親力親為”


    趙平坡不肯接話。“問什麽,我說出來,你敢聽嗎。”趙平坡應肖伯翎的囑托,將白明簡的縣試事宜做了安排,但他身為考官之一,理應避嫌,他不得不打發白明簡自己吃飯住店。再有白明簡的學識如何,得通過縣試證明,他還不敢大張旗鼓說這孩子是韓冰親身招錄的學生,一旦他考砸了,傳揚出去這孩子真就會成為眾人的笑柄。


    趙平坡雖說古板固執,但也算不是個壞人。


    白明簡在城中繞了一圈,客棧竟然全部住滿,潭州城的人口才一兩萬人,從別處趕來參加縣試的考生數量卻很龐大,遠遠超出了潭州城客棧的接待能力,許多考生並非自己一人考試,還有家長,老師相伴。白明簡進城進的晚了,問了一圈竟隻找到了一間裁縫鋪可以住人,他問了店家,一日就要500文。


    他呆了呆,一次考試吃飯住店的錢就要吃掉鄉間十幾畝地的收入,怪不得人家說隻有殷實人家才能請得起先生,藏得了詩書,才有餘力去培養一個讀書人。而實際上讀書沒有考試花的錢多,考試這不隻說交通、吃飯、住店,還有給廩生擔保的甘結費,考過交給衙門的封卷錢等等,都需要銀錢消費。


    他伸手掂了掂包袱裏阿措備下的銀兩,足有二十兩之多,沉重至極。他身上免不了有股書呆子的清高氣,天天看見阿措愁錢愁進項,總覺得時日還長,定能想到辦法。現在才曉得阿措的遠慮,他要是一路考下來,花的錢何止是現在的千倍百倍。


    他找的裁縫鋪不是住人的地方,隔間裏隻有一張竹床,朝南的窗戶噠噠的被涼風吹的聲聲響,但好在瀟湘地界的二月底天氣和暖,少年人火力壯,身子倒還受得住。


    他匆匆去外麵吃了口飯,備上考籃及文具食物,就上了裁縫鋪的門板,但還是能聽見青樓年輕女子的調笑,來迴馬幫牲口的蹄聲,赤腳大漢們喝酒劃拳的喧鬧聲。他吹了燈,將床鋪展開,從包袱裏掏出一件舊衣裳,平鋪蓋在身上,聞著那衣裳熟悉安心的味道,在吵鬧聲沉沉睡去。


    月色靜靜灑向潭州城,三年之中隻有兩次考試機會的縣試,這一晚不知有多少童生在翹首以盼明天,輾轉難眠。通過縣試是他們踏上青雲路的第一步,入士的第一個階梯,它絕沒有嶽麓書院天之驕子口中說的那般簡單,在六次考試中就屬縣試,參加的人員最多,錄取率不到百分之一,競爭最為激烈。


    然而無論這一晚,童生們睡得好與不好,縣試還是準時在黎明前到來了。


    潭州縣試一共四場,每日一場,在黎明前由縣令點名,童生帶著考籃,及準考證等東西前往科考棚。入場前,有搜子搜查考生全身,防止懷挾抄寫等紙張入場。


    湧向考場的數千人,無人不是經受過背誦書籍的折磨,浸淫書法練就出考試通用的“台閣體”,寫得出中規中矩的八股文。白明簡在泱泱人群中,顯得毫不起眼。


    趙平坡身著學官服,與其他提學司的學官站在一處,監看入場的童生一個個被考官點名,進入中廳大堂接卷。他待在那兒老半天,竟然都沒有聽見白明簡的名字。他倒是老是看見張興山了,每當有童生接考卷的時候,教官聲唱“某廩生保”張興山都出來應答道“廩生張興山保”,從他滿麵紅光的神色上看,這麽多童生都找他作保,應當是拿到了一筆額度不小的外財。


    提學司的同僚扯著趙平坡的衣裳,“這次縣試,趙兄既謝絕了出卷判卷,又退出了監試麵試,要不是我們拉著你,你連站這兒都不肯站。要我說避嫌不用做到這個地步,潭州縣令為人公正,便是縣試取中了你家要緊的子侄,也不會懷疑是你做了手腳。”


    趙平坡苦笑了下,無法應答。就憑白明簡在嶽麓書院獨一份的身份,他考的好了,人們自然而然懷疑,考的不好了,嶽麓書院的臉麵無光。肖伯翎請托於他的,本就是個為難的差事。至於白明簡在嶽麓山下說的“當取案首”,他嗤之以鼻,縣試共有四場,隻有末場獲得第一,才能稱之為案首。而這其中案首的選擇,又很有說法,縣試案首如無意外,很可能就會跳過府試,院試,直接被錄為秀才。因為在官場上,最講究大花轎子人人抬,一縣地界的第一名,關係著學官、縣令等全縣大小官員的麵子,就算是主持府試的府尹,主持院試的學政使,都不好輕易隨便把人拿下去。


    “想當然就能拿下縣案首那我這把年紀可就是活在了狗的身上了。”趙平坡心想白明簡能不能過第一場都不好說。


    縣試第一場為正場,試四書文二篇、五言六韻試帖詩一首,第二場為招覆,亦名初覆。試四書文一篇,性理論或孝經論一篇,不得誤寫添改,第三場稱再覆,第四場連覆,考教的是經文、詩賦、經文,姘文。每場都會選拔淘汰,被選中者稱為出圈或出號,四場要用四天的時間,幾乎要熬幹人的心頭血。


    考生們路經甬道兩旁的考室,看著考室一概低矮狹小,左右都是厚厚的板壁,臉色都有些難看。白明簡拿著“天字號捌”的考卷及打稿用的素紙,找到了考號對應的考室,掀開擔在板壁中間充當幾案的木板,穩坐下來。


    整個考場鴉雀無聲,考生們找準位置落座,等著衙役用牌燈巡行場內,考題貼板巡迴展示,考試便正式開始了。


    白明簡擺開紙墨筆硯,將毛筆放在水洗中沾濕,闔目了一會,等著他人生中第一次考試拉開序幕。然而人在主動集中精神的時候,往往反而不容易獲得專注,他的神思又緩緩悠悠飛到了嶽麓山。


    阿措正在睡夢中,夢見白明簡持著一隻生了野梨花的筆,正在奮筆疾書。她笑出聲來,白明簡小小年紀,臉上非要顯著莊嚴肅穆,甚是可樂她突然被一陣敲門聲驚醒,胡弄了下頭發爬起床,拖下疲憊的身體往院門走去。


    這間低矮瓦房,唯一的客人隻有肖伯翎。


    “肖先生,不是說這幾日我都先不上課的嗎您怎麽又來了”阿措給他馬馬虎虎行了弟子禮,倚在門上,耷拉眼睛,顯得困倦極了。


    肖伯翎吃驚地打量著她。她的肘部,膝部都蹭上了泥,裙擺被撕成了布條,在右腿處直接破了個洞,露出血痂,胸口的衣襟處染了一大片汙水。他顧不得反應“非禮勿視”的聖人古訓,顫巍巍地問出了口。


    “你這是被盜賊洗劫了可有傷到了哪裏”


    阿措身體沒有大礙,她搖了搖頭。“肖先生,我困極了,你若是沒事,我還要去睡。”肖伯翎生的溫柔平和的性子,就是有時候磨磨唧唧,絮絮叨叨,聽了許久都說不到正題。


    她打了個哈欠,就要關門。


    肖伯翎囁嚅了一下,再無法說出口,也隻得說出口。“老師要我問你,還有什麽他可以代勞的”話說韓冰作為當代大儒,學富五車,博學廣聞,自然不算是佛家的門外漢,雲生大師為之所動的偈語,他也被引得心癢難耐。


    這兩天,他恨不得親自去麓山寺,問問雲生方丈還坐得住嗎。他自己反正是坐不住,這日清早逼著肖伯翎來問阿措的進展了。


    阿措迷迷糊糊點了點頭,從屋裏取了一張紙條,塞給了肖伯翎,甚是幹脆地返身關門,倒頭就睡。


    韓冰拿到那紙條,一臉興奮對著肖伯翎說道“伯翎快給我抹墨,我要好好寫這幾個字,你封住了字幅,別被人瞧見,給為師送去阿措那裏。”他兩隻手激動地搓來搓去。


    “十日之約,還有幾天”他恨不得立時就要嶽麓山發生大事情。


    “六天。”肖伯翎看著自己老師,胡子激動地翹了起來,治學大家的風範消失的幹幹淨淨,他的心情複雜極了。


    韓冰眼睛發亮。“好好,到時候你就是背著我,也要把我背到麓山寺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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