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五,俗稱“破五節”, 因許多禁忌過此日皆可破而得名。


    而直到初五, 朱平治還忙著年節的事務, 朱府是中等人家, 也免不得繁複的人情禮送, 隻是今年的迎來送往又多了一倍, 各府的請帖使得他更加應接不暇。


    這完完全全是白明簡引起的, 洛陽是夏朝陪都,不少王侯將相府邸都在城中,在正月裏諸王貴戚輪流治酒宴會。白明簡闖白家宗祠的事就在過年的互相賀節、交拜、筵宴中傳揚更廣, 引得貴人好奇心起, 請帖像雪片一般飛進朱府。


    朱平治對著一遝請帖無可奈何。不止如此, 嬸子劉氏派人傳話, 說是自己的娘家再過兩日治席, 要他跟著過去赴席, 還一再強調家裏的男孩子都得帶上。他桌案上還有外放省外的大哥朱平齊寫的家信, 信中問了幾句家裏的情況,後邊全是追問白明簡的事情。


    等到柳杉來到府上賀節, 他已經有一大肚子的苦水要倒了。可還沒等對著柳杉開口說幾句。朱平治在洛陽府學白馬學院的同學過來問訪, 堵在屋子裏,非要見見白明簡不可。


    他的同學們也都是促狹的, 在他麵前學著洛陽白家的趣事。“白昭安今年四十三了, 被白侯爺拉倒用的板子棍子混打了一頓, 前兒在謝家宴上瞧著臉皮破了好幾處。馮二奶奶在年節裏也不見人了, 一聽別人說你表弟的名字就往外扔東西,聽說把個前朝的古法琉璃瓶都擲在了地上。你怎麽都得讓我們瞧瞧真人啊。”


    朱平治見柳杉坐著,慢悠悠的喝著茶,沒有任何幫腔的意思,又氣惱又鬱悶。


    “他過了年才是誌學之年十五歲,小孩子未免有些眼高手低,說些不穩重的話惹得人發笑,諸位見了,也是徒增笑談而已。”朱平治在這些日子裏拿著家中新喪作為理由,哪家的宴會都不敢應承,。他和自己的同學就這般磨到了晌午,硬著頭皮不肯給人家留飯,好說歹說把人給送了出去。


    “柳大爺,你喝那茶喝的都沒色了。” 朱平治迴來,沒好氣地奪了他的茶盞,又奪了他手中把玩的核桃。“你不去廟會上鬥雞遛狗,跑到這兒成心氣我沒有閑工夫啊。”


    “你別不知福氣,你大哥朱平齊在洛陽過年的時候,也輪不到你出門應酬。我瞧今年諸府的請帖都請上了你這個剛過院試的秀才,你可比你大哥風光多了。”


    朱平治惱的隻想拿茶盞丟他,這時他身邊侍候的仆從神色不安地拿著名帖進了來。


    柳杉是識貨的,他看過去,這名帖是門生晉謁座師所用,用的是銷金大紅紙製作饋送禮書,封筒長達五六尺,露出裏邊的紋箋,更為華貴,是鬆江出產的胭脂球青花鳥格眼白鹿紙。


    “白雲先生沒收嗎”朱平治甚是失望,自己收到的帖子那麽多,送出去的唯有這一個。


    仆從點了點頭。“帖子送進去沒多久,就被拿出來了。常來咱家跟二爺熟的相公爺,特意從門裏出來,讓奴才迴來跟您說一聲,別費這個心了。”白雲先生沈眉生是洛陽的大儒,門下有不少學子,勤奮好學的朱平治就是其中之一。


    朱平治黯然地擺了擺手,讓仆人出去了。他的恩師連拜帖都不收,更不要說見見白明簡了。


    “你這位老師古板死性,拜入他門下的多是端正訥言的讀書相公,要不以你的門第家世,怎麽會收的你。洛陽城鬧得沸沸揚揚,在外人眼裏,白明簡年少輕狂,口出狂言,把白家的臉麵踩在腳底下,他能看得慣才怪。”柳杉不再與他輕浮說笑了。


    他深深地歎了口氣,之前他大伯、父親待白明簡冷淡刻薄,他一直苦勸。如今長輩反悔了,又讓他去安排妥當,反正勞心勞力的都是他。古往今來求學科舉之路甚是艱辛,白明簡固然聰明過人,但在兩年的時間裏想要通過院試留住戶籍,沒有學院授課、名師教導,是萬萬不能的事情。他方才聽同學說道白家的傳聞,悚然心驚。洛陽府學白馬書院,四大姓氏的家族子弟眾多,不用想白明簡隻要到那裏求學,必然會遭到那些世家子弟的奚落恥笑和百般欺辱,那時候還看什麽書呢,到時候能好好活著就不錯了。


    “事已如此,你倒是給我想出個法子來”


    柳杉把玩了許久的文玩核桃,抬頭說道。


    “你有沒有想過白明簡他們主仆或者沒打算待在洛陽呢”


    “莫要說笑了”雖然白明簡少年心性,將朱家送的衣物銀兩全部退了迴來。他在白家宗祠與白侯府的唇槍舌劍十分引人側目,除了朱家能給他一個容身之所,在白家的威勢之下,他一個十五歲的孩子又能到哪裏安身立命呢。


    外宅和內宅都有各自的忙碌,朱成禮、朱成義拜會親戚師友,許多帖子推不給朱平治,隻得自己去了。而劉氏和崔氏則也是連日被人請去吃年酒,席上的各府夫人奶奶都是圍著白明簡問個不停,妯娌兩人心中叫苦不斷,這兩日都躲在府中。


    初五,劉氏的娘家又來了人請,劉氏實在是推脫不了,把話傳給了朱平治,讓他看著辦去。


    她和崔氏正在屋裏閑話,朱平治的媳婦在旁邊伺候著。管事的吳大娘過來了,嘴裏又吐出了白明簡的名字。


    “穗兒那蹄子關在柴房還不老實,太太們好心可憐她,賞了些米湯才使她沒有餓死的,她不知感恩不說,今日還猖狂起來說要見白家表少爺。”


    劉氏瞪了她一眼。“堵死她的嘴就是了,這也要你當做大事迴稟”


    “她說老太太的家私她還藏了些,她見到表少爺才肯說的。”


    劉氏瞅了瞅崔氏,崔氏瞅了瞅兒子的媳婦。


    “咱家裏頭就二少爺能跟那孩子處的來,我們兩個老婆子日前把話說的狠了,再找那個孩子說這事實在臊得慌。你就走一趟吧。”白明簡在白氏宗祠的那頓叫罵,簡直就是將白侯爺的臉麵往地上踩。劉氏也是個人前牙尖嘴利的逞強之人,但她自認自己比白明簡惜命。


    朱平治的媳婦姓何,老實巴交的小媳婦,哭喪著臉出了門,猶豫著先來找朱平治了。


    穗兒被抬到白明簡麵前一身汙穢,臭不可聞,先前如同閨閣小姐的好模樣,再也看不出來了。


    “表少爺,表少爺”她激動地扒著他的腿。


    白明簡淡淡地看著她。“你有什麽話。”


    “表少爺,奴婢隻能說給您一個人聽。”她的眼神癲狂熱烈。“老太太的財產是留給您的,奴婢藏了,沒讓朱家的主子奶奶們看見,奴婢隻能說給您一個人聽。”


    在場的劉氏、崔氏和朱平治夫婦愕然地看著白明簡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走。


    劉氏杵了一下朱平治的媳婦,他媳婦無奈地給朱平治使眼色。


    “我母親和嬸母不甘心被這個惡婢擺弄了這麽久,心有不甘還想從她嘴裏套話出來。明簡,你就聽聽她說什麽吧。”朱平治苦笑道“經了上次的事情,長輩們後悔不迭,怎麽再會疑心於你。你這般避嫌,那就隻能由表兄表嫂代替著給你賠不是了。”


    說著,朱平治和何氏當即就要行禮,白明簡快步迴到穗兒身前。“你說吧。”


    朱平治了然一笑,擺手讓眾人都出了院子。


    柳杉在朱平治的書房坐著百無聊賴,方才朱平治被何氏喚走了,他本也想趁機告辭的,朱平治連遣了幾個小廝過來留客。


    他受不住死坐在那裏,到各處閑耍。柳杉與朱家的交誼深厚,家中仆人也不當他是個外人,見他不進內宅,就由他自便了。他走走逛逛,沒想有個冒失的丫頭直接就撞了過來。


    他定睛一看,竟是阿措。


    “你怎麽從二門出來了,朱府就由著你這般跑來跑去,不懂規矩”


    朱平修在垂花門那兒探頭,氣衝衝的,似是要找阿措的麻煩,但是見著柳杉,不知怎麽反而縮迴去了。


    柳杉正覺得奇怪,阿措整理了衣衫,端端正正給他行了個萬福,眉開眼笑地說道。“柳大爺,我正要找你去呢。”


    他望著阿措手中的銀鎏金鏨花脂粉盒。


    盒子頗大,是普通脂粉盒的三倍。


    \"你要把這個脂粉盒賣給我賣給我五十兩銀子,還是因我在宗祠前幫了你家主子的忙,你替我省成了五十兩銀子。\"


    “嗯,嗯,半價。”


    柳杉忍著性子打開了脂粉盒,他用小指挑了點裏邊的粉末,放在鼻子前嗅了嗅。“就是紫茉莉花籽碾碎做的吧,沒有蒸降花露香,外邊連著你這個脂粉盒子賣不到三錢銀子,你這是殺熟啊。”


    “柳大爺不該看不出來啊,這裏邊是正宗冰玉玻璃種的玉粉。”阿措的掌心裏多了一塊玉質碎塊。從獲鹿城起,阿措一有功夫就就搗碎那個被元貞貞打破的玉鼎碎片,如今已經積攢了一堆了。正月初五,她托著朱府的仆娘去廟會買了花樣最時興的脂粉盒子,將玉粉裝進去壓實。


    “寶刀贈英雄,脂粉送美人。這種名貴的玉粉也隻有柳大爺才配的上拿給美人們呢。”她諂媚地笑了。


    他聽著的時候,額頭青筋直跳。阿措手上的冰玉玻璃種碎片貨真價實,這麽一大盒子,賣五十兩確實不能說是貴。他放浪形骸,在青樓場館一擲千金為求美人一笑,也不是沒做過。但冰玉玻璃種堪稱世間奇珍,拿它碾碎了敷臉,聽上去就該遭天譴。


    她是從哪裏得到的冰玉玻璃種呢


    他看了她一會兒,猜她一定不會說的,就問了另外一個問題。“你主子知道嗎”


    “不知道賣給你啊,要知道是賣給你,就不準我要錢了。”阿措眨了眨眼睛,白明簡完全不知道的,也不敢讓他知道的。


    老話說“窮家富路”,從洛陽前往嶽麓山天高地遠,要想有充足的安全感,首先一定要多備些盤纏。白明簡不肯收下朱家的任何錢物,她雖然很是不以為然,但是白明簡的少年敏感和自尊心還是使她沉默了。她也沒有和他說自己在白家宗祠,情急之下已經散了大半錢財。


    她今日清早一共買了兩隻銀鎏金鏨花脂粉盒,那隻脂粉盒已經賣出去了,賣給朱平修了。若說還能有個合適人選,那就是柳杉了。


    柳杉一時間啞口無言,他冷不丁的拍了拍她的左肩。她嚇得跳了起來,蹬蹬後退了兩步。


    “那位老儒生在洛陽府衙問過我,柔玄鎮白家有沒有個叫做錯金奴的我自是稟實說沒有。”


    他看著阿措護著的肩頭,笑了笑。


    “我說的實話不全,我沒告訴他,你叫阿措,也沒告訴他,你可能認識嫣紅。我記得你在獲鹿城門前對著趙慶提過,你說的是嫣紅姐姐我還瞧見過她呢。是這句話吧。”


    在獲鹿城的巷子裏,柳杉當時一直藏在阿措身後的,阿措說的每句話,他當時沒弄懂,卻都記清楚了。


    “你這丫頭說的不錯,柳爺逛過不少青樓娼館,所以能傳到柔玄鎮這烙印尋人的事情,爺怎麽可能會不知道。”


    “柳爺誤會了,奴婢確實不是那個什麽錯金奴。”


    柳杉望著阿措頭上冒出的汗水,會意地點了點頭。他晃了晃脂粉盒。“那你這個盒子還要錢嗎”


    “不要了,不要了,柳大爺急公好義,義薄雲天,是奴婢鑽進錢眼裏了,這是孝敬您的。”


    他滿意地收下了。


    “那位老儒生名為程天敖,身居金吾衛都指揮使之位,在白氏宗祠可以僅憑白夫人的一絲善念,就令洛陽府尹方世平前來救場。一年多前,在江南娼館為找錯金奴更是撒下萬兩黃金的懸賞。我想他在大告天下之前,找到的時間可能還要更久一些。”


    “”


    “一兩年前,你不過是九歲,十歲,再往前說,你也就是七歲,八歲。年幼之時幾經轉賣,應該什麽都不知道才是。”


    “”


    “那麽,如此位高權重的一位大人向你問話,你不急著認親,反而裝作一無所知”


    “奴婢真的沒有烙印。”


    柳杉盯著她的眼睛,看了又看。“我可不知道,你這麽願意當個奴婢。”


    “嗬嗬。”她目送著柳杉遠去的背影,緩緩捂住了自己的額頭。與柳杉相比,還是自家少爺揣著明白裝糊塗,更善解人意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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