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措!阿措!”


    落在白家院子裏的雀兒撲哧著翅膀全飛了。


    “死丫頭!你賠我麻雀!”


    阿措坐在門檻那兒,見粉蓮在院子門口故意亂喊,拿石子丟她。


    白明簡自從那日後,每日去東山的采石場幹活,走時把家門落鎖,將鑰匙留在林家。上次宋三來過,他這是怕這人再來欺負了阿措。


    隻是這樣苦了她,直到晌午,粉蓮才能趕集迴來瞧她一眼。


    “你這人竟是個傻子,說了幾次這叫家雀!”粉蓮掐了一把她的耳朵,看著晾衣棍上的繩子,興奮極了。


    繩子上有十二三隻沾滿桐油的家雀,還有隻灰色鴿子倒懸在上邊,一直撲棱著翅膀,怎麽都掙脫不了。前兩日,阿措求她向趙小六要些刷竹筒竹盆的桐油,說要逮鳥。原以為她是胡鬧,竟沒想真做成了。


    她在繩子邊上繞來繞去,這桐油熬出的膠真有這麽黏?


    昨夜她打給阿措的下手,在院子中間挖了個坑,找了個破瓦罐,就地生火熬桐油膠。阿措從白家的犄角旮旯翻出個蛀蟲的羊皮子,在好的地方上剪出細窄條來煮在水裏。她將它們結成死結製成十二尺長的皮筋,最後把熬好的桐油膠塗抹在上麵。


    粉蓮在早上過來把繩子懸在晾衣棍上,兩人打賭,她賭阿措連個雀兒毛都逮不到。


    阿措的上半身裹著厚厚的布條和七橫八豎的木架子靠在門上,像是立著的風箏。“我是傻子還不行,好姐姐,再不抓下來就真飛了!”


    繩子上雀兒粘的死,但鴿子撲扇的勁大,像是黏不住了。她連連央求著粉蓮,幫她取下來。


    “弄不懂了,鴿子就罷了,這玩意能吃啊。”粉蓮將鴿子和麻雀抓進藤條桶罐裏,鳥兒叨了她手好幾口,疼得邊抓邊跳腳。


    阿措的前世在野外玩生存體驗,連耗子、蜘蛛都不放過,麻雀已經是美味了。這三十天來,她終於做成功一件事,給自己找迴點信心。


    ……隻是按理說,鴿子不該有的。


    粉蓮路過門口,嫌棄地將桶罐塞在她手裏,自個進屋了。


    阿措做賊似的向屋裏瞅了一眼,勉強將手伸進去桶罐,從鴿子的腳根那兒解下指甲大小的油布團。


    這鴿子是個信鴿。


    灰鴿子半個翅膀都被粘掉了毛,脖子斜歪著半死不活,她心虛地蓋上桶罐蓋子。


    灶膛裏的火壓的不冒火星,蒸屜上窩著兩個新做的黃麵饃饃。


    粉蓮掀開鍋蓋,見鍋裏已是熬好的甜粥,五香末子細細撒在上麵。


    她頓時有了種教會徒弟餓死師父的感覺。


    “饃饃都讓少爺拿走當幹糧了,就兩個了,你嚐嚐我做的味道湊合嗎?”阿措將油布團藏在手裏,左一腳右一腳跟螃蟹似的往裏邊走。話說她養了三十天,終於能稍微下地了,歇上口氣還能走幾步。


    這些天她拜粉蓮為老師煮米和麵等等,學著這個時代普通女孩子應該會的一切。


    粉蓮很樂意教她,她愛說愛笑,嘴裏有說不完的逗趣話,兩人處的猶如親生姊妹,若說以前跑來白家是為了白明簡,如今十分裏有四分是念著她的,自己再大的煩心事和她說說,都會跑幹淨。


    粉蓮拈了一塊饃饃,毫無預兆地悲中從來,抱著她大哭。


    “有那麽酸嗎?”


    她唬了一跳。“前年還打算將我嫁到白家,說白夫人心善,白哥哥也不像是打女人的,我能享一輩子的福。今兒早上,沈媒婆上門,要把我說給南街口鐵匠家的瘸腿小兒子,我娘像是被說動了……這怎麽好啊!”


    阿措神情很複雜。


    昨夜裏,主仆兩個人吵了一架,緣由就是粉蓮。


    白明簡在采石場幹得很是不順,他從沒幹過粗活兒,兩隻手掌的指節上全是血泡。晚上一等他迴來,她就得將針燒紅了給他刺破,擠出膿血。


    這樣過去了三十天,他的手上已經生出了厚厚的繭子,根本看不出這手是拿過筆的。


    她不明白他這是為什麽要去背石頭。東山的采石場是日結工錢,每天他都拿不迴足額的錢數。可他就像是要折磨自己一樣,背上,肩上的血痂脫了再長,全不管了,迴到家裏躺倒就睡,一句話都不肯說。他的雙頰以人眼可觀的速度迅速在瘦,嘴唇愈加蒼白無色。吃飯的時候,他的手總不住地抖,連碗都握不住。


    阿措一點都不覺得這二十一兩銀子能這麽賺出來。她試過讓他辭了工,規勸他做點別的小生意,將諸多的說法全說了一通。


    然而奇了怪了,他固執的像頭倔牛,仿佛那天他對她的信任,就是一場錯覺。


    她對終將到來的稅賦也暗自著急。近些日子以來,她終於想出了個主意,成功的機率很大,隻是需要等待時機,沒法現在說出口。她一遍遍拍胸脯保證,換來的隻是白明簡的次次搖頭。


    信任真的這麽難嗎?生存主義者多數都是單打獨鬥,這幾日她急的團團轉。這個世界上,她最害怕白明簡倒下,他們兩個人是命運共同體,至少現在是這樣的。


    “少爺你再幹下去,手就得廢了。粉蓮她家甜粥賣的好,教會了奴婢法子,奴婢會弄,咱們商量著和林家一塊做,奴婢也好幫少爺的。”


    “粉蓮妹妹念著亡母已是大恩,白家寬裕了自會重謝,就不必多叨擾人了。”


    牛唇不對馬嘴的答話,她脫口而出道:“人家是念著你好不好!”


    他皺著眉頭,一本正經地說道:“那是好事之徒編排的瞎話……真是辱了好女子的清譽。”


    “要是真的呢!”


    他瞪了阿措一眼。“若是有力氣起來,你就做飯收拾家,別累著旁人挨罵!”他的工錢由她收著,這次又斬釘截鐵地說了迴,湊夠一吊錢就把粉蓮的人情還了。


    還的幹幹淨淨?


    榆木腦袋沒開竅!她好心幫粉蓮和這個愣頭小子創造機會,當事人根本不懂風情。


    “你不是會弄嗎,爺明兒出工前吃甜粥。”白明簡挺胸抬頭。


    阿措感到了挫敗。


    本來她這些天就足夠心情鬱悶了,那日毀掉一半的經書典籍被她藏在柴火堆裏邊,終於在白明簡不在的時候看完了史書部分,她的心徹底涼了,這個世界嶄新的就像在自己所知的曆史長河旁邊,另開了一條七扭八歪的河渠。


    好吧,別指望預知未來了。


    穿越成為成功人士的路子又被堵死了一條。


    采石場總不至於能采出金子吧,難道說她上一世獨居的時間太久了,已經無法明白別人所思所想了?


    “白家哥哥願意了嗎?你告訴他,我那兒有點體己錢沒有?不買甜粥還能買些別的。至少手上有個富餘,也好過你們現在的窮日子。”


    她望著空空如也的屋子一陣心酸。她娘說白家熬不到年底的,成年男人搬石頭就是累吐血都賺不出幾兩銀子,更可況一個弱雞崽般的小孩子。


    阿措搖頭了,粉蓮能在林大娘的監視下藏下錢來,足見對她家少爺一片真心。可那位爺還想還你錢呢,自己沒賺出一千個錢子兒,就想加倍的迴報,真是半點意思都沒。


    收了粉蓮的錢,在這位爺眼裏,那就是私相授受,有違教養。


    他都沒讓自家的女奴往下說。


    “他是個少爺的身子,這種日子他哪能受得了。”


    粉蓮痛哭失聲,哭自己,又哭白家哥哥。


    ……


    嗬嗬,這位少爺似乎沒有受不了。吃的沒有油水,穿的破破爛爛全不在意。反倒是她這個生存主義者的嘴裏連著幾十天淡的沒味,非常抓狂。


    “瞧我逮的鳥兒多不多,我能養活少爺的。說不定沒幾日,就給他掙了個金山銀山,到時騎大馬,跨大刀去鐵匠鋪搶你的親去!” 她不會安慰人,強行安慰粉蓮一波。


    “呸,不要臉的小蹄子!”粉蓮以為她奚落自個兒,氣的撕她的嘴。


    府衙外頭的空地上,府尹領著一幹班頭、衙役,及柔玄鎮的鄉紳名流在做秋祀。府尹名叫謝淩芝,三十出頭長得白白胖胖,小髭胡子,身穿錦衣官袍,在最前麵一本正經的念禱祝告,願轄內農收順利,治安太平,百姓安居樂業。


    周遭旌旗飄飄,鋪開了千人的大陣仗,很是威嚴莊重。柔玄鎮的人口不過萬人,寒風瑟瑟中十分之一的人都跪在這兒了。


    宋三及其他閑漢在其中,個個擠眉弄眼。鄉紳文人麵麵相覷,臉上也竟是無可奈何的神情。謝府尹起身,眾人瞬間變了麵孔,連聲稱讚說他青天再世,對黎民有再造之恩。


    這位新任府尹根本是個銀樣鑞槍頭,柔玄鎮身處西北邊陲,秋祀荒廢已久,倒不是前幾任府尹不願出風頭,這裏的秋糧隻有黑豆,蕎麥,早就過打穀收麥的日子。


    如果說,這位父母官隻是想擺擺樣子那也還好,但……


    謝淩芝聽到眾人的奉承,自矜地點了點頭,又說道:“秋收繁重,百姓生活艱難,賦役之事再當遲延半月。”這話剛出口,嚇得班頭衙役賠笑道:“大人心慈,隻是本地民風無賴,再延遲半月極難收齊,惹得您的上官怪罪。”


    謝府尹前些天竟下令將錢稅全攬下,納稅期間鎖死城門不讓軍士進城,府衙中任誰都跟謝府尹說不通。此時此刻,不隻是公門,連在場的鄉紳也心知肚明他要幹什麽。


    他這是要獨吞鎮子的油水。


    他方才所謂的推遲到年底收稅的惜民之意,是等羊兒養肥了好宰。


    州縣所司不外刑名錢穀,是說府尹對任上事務其他都能不管,唯獨稅收和判案要精精細細。當地默認的規矩是田稅、人丁稅由官府去收,軍營沿地勒收軍需糧草。多年來規矩不破自有不破的道理,軍門在柔玄鎮的勢力並不容小覷。


    “怎麽不找個師爺陪著?再過幾日真要鬧出笑話啊。”鄉紳在底下議論紛紛。


    “這位府尹大人來自白玉京嗎,這麽不成器,肯定是家裏花的錢納監捐官,不然怎麽到這來的。”


    “府尹是洛陽人,但說他來自白玉京也不錯,他這般囂張,是因有貴人提攜,自然和別人不同。”顯然本地有些鄉紳官吏知曉他的根底。


    在秋祀場上,少了個極有權勢和本事的人。


    程傑江程訟師早在月前,他初見新的府尹之後,就不再接狀子,到冀州聽曲去了。他走之前跟程大郎說道:“年底前我迴來前,再有錢的狀子也不能接。你在衙門裏替我族叔長著耳朵吧。”


    以他的說法,柔玄鎮在這位謝大人的直轄下,必出亂子。


    為首的衙役頭子焦班頭在謝靈芝身前退下,和手下人悄悄說道。“怕是真被程訟師說中了。”


    “咣!”白家的大門被推開了,程大郎穿著毛皮袍子,進來就喊道:“白相公!”


    阿措轉身一看,粉蓮嚇得藏在被子裏。


    她撐不住笑了,這位程爺本來就生的兇惡,今天看更是嚇人。他像是鑽山林子剛出來,臉膛黑的跟熊瞎子似的。


    這個人終於出現了,再不來她過幾日就要出門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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