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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同站在路燈底下, 不遠處就是劉頭的揚州炒飯店。


    店門口搭了露天的三四桌,大電扇唿唿地轉,揚起燒烤的油煙氣,劉頭媳婦進進出出的給人端盤, 隔著店門似乎都能聽見裏麵炒菜的油煙機的聲音。


    蘇青說話的聲音溫柔,像夏夜裏被熱氣烘暖又不膩人的風。


    “我就在才子巷口,還沒進家門。”陳同撥弄著手指, 現在電線杆上都沒有小廣告了, 他視線都不知道要往哪裏落。


    蘇青笑了笑:“吃完燒烤了?”


    “啊,”陳同應一聲, 拋棄發小扭曲事實, 說,“他兩個說時間太晚, 就迴去了。”


    同哥也說不來自己是個什麽心態,明明很飽了,摸摸肚子卻說:“我還沒吃夠呢, 誰知道他倆先散了……”


    他在撒謊,越說聲音越低, 也找不到一個合理的撒謊的由頭,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


    蘇青笑著說:“那我陪你二戰啊?”


    他的心思忽然就雀躍起來:“行, 我在巷子口等你。”


    說完了才發現手裏還攥著一把鍋蓋分給他的烤串, 陳同罵了句自己笨蛋,趕緊迴家把烤串一藏,又摸到路燈底下站著, 裝得又乖又老實的模樣,心裏卻在想:我這是怎麽迴事兒?


    沒等他想明白呢,蘇青在街對麵把他一喚,陳同的狗耳朵支棱起來,衝他招了招手。


    往劉頭店裏一擠,劉頭媳婦驚訝地看著他,陳同羞臊地用燒烤單子擋了擋臉,一邊問蘇青:“你吃點什麽啊?”


    蘇青點了蒜蓉茄子和菜心卷兒,其他的都是烤肉,還偏頭問陳同:“你吃不吃烤魚?”


    劉頭媳婦這迴是真沒忍住:“陳同你還沒吃飽啊?”


    陳同噎住,脖子都紅了,梗著說:“沒啊。”


    劉頭正好路過,聞言也是驚訝,順帶拆了他的台:“鍋蓋給你分的那一把你就都吃完了?”


    陳同感覺到自己旁邊就有蘇青望來的視線,心說你們這些大人怎麽沒點眼力見兒,硬著頭皮打哈哈:“吃完了啊,一唿嚕就吃完了,塞牙縫都不夠!”


    劉頭看看蘇青又看看他,樸實地笑了笑:“幹嘛啊你們小團體還鬧分裂啊,吃兩波也不嫌撐得慌。”


    陳同拖長了聲音“哎呀”一聲,催促劉頭道:“外麵有人叫你呢,你快去忙吧,老大不小了管我們年輕人什麽事。”


    劉頭也不氣,樂嗬樂嗬地還衝蘇青眨眨眼:“看看、看看,害羞了!”


    陳同:“我呸呸。”


    “還你呸呸呢,沒大沒小,哎,伢崽子大了就是這麽管不住!”劉頭一撣毛巾,送盤子去了。


    陳同和蘇青坐在裏麵擎等著吃,蘇青攪和著碎葉茶,陳同看了他兩眼最後沒忍住,解釋說:“真沒有搞分裂,他們也沒不喜歡你。”


    蘇青抬起頭來,陳同對上他的視線,蔫兒了,往後一靠,癱著說:“我怎麽感覺我就這麽像夾在婆媳之間的老公呢。”


    蘇青被他逗笑:“誰是婆婆誰是媳婦?”


    陳同也沒過腦子:“那不廢話麽,鍋蓋當然是婆婆,你就是我……”


    陳同一愣,把“媳婦”兩個字咽在肚子裏,叫蘇青驀然笑出來,抿了口碎葉茶。


    陳同見他笑,也傻嗬嗬地一樂:“你就是我撿來的媳婦兒。”


    蘇青悠哉地喝了口茶,碎葉茶,就是茶葉沫兒配了把大麥茶,味道和蘇青以前喝過的陳年茶餅泡出來的茶沒法比。


    難得他沒犯挑剔,還挺自得地問陳同:“我是你媳婦兒?當時石板廣場上誰撿的誰?”


    “當然是我撿的你,撿了隻迷路的小羊羔,哎,看他好像是中暑了,就想著不如……”陳同嘿嘿發笑。


    “不如怎麽樣?”


    陳同:“不如燉成羊肉火鍋,一口吃了你。”


    蘇青被他逗笑了:“誰吃誰?誰在車篷裏蹲著像棵蘑菇,後來又傻傻的被人碰瓷欺負,明明是我撿著你。還婆媳關係你是老公呢,你這麽自覺認郭凱當媽啊?”


    “哎,放屁。”陳同一想的確不對,不能被鍋蓋那兩個狗人占了便宜,情急之下說話不注意,又被文明挑剔的少爺給抓了臉:“唔……”


    蘇青虎口卡著他下巴晃了晃:“說話文明點。”


    隔著桌子呢陳同也沒想到蘇青手這麽長,被他抓著臉仰著頭不太舒服,下意識抓住蘇青的腕子,腦筋一轉:“那……噗噗。”


    蘇青皺起眉頭:“噗噗?”


    陳同:“……就是放屁。”


    “……”


    劉頭媳婦正好端菜過來,蘇青鬆了手無語半晌沒忍住笑倒:“我真是服了你了。”


    烤串透著一股油脂香氣,又被新鮮藤椒的一點清麻味道抵掉了肥膩。


    蒜蓉茄子是從中剖開的半個,底部的茄皮被烤得焦軟,內裏的茄肉也從白色烤成金黃,抹了醬料並兩勺蒜蓉,辣椒麵細細一灑,把茄香和醬味一和,從裏麵鑽出一股子香辣來。


    劉頭媳婦叮囑陳同:“之前喝了那麽多汽水了,你小心脹肚子。樓上還有消食片,要是腸胃不舒服了和我說。”


    陳同撓撓鼻子,蘇青衝她笑道:“阿姨你放心,我看著他呢。”


    劉頭媳婦哎喲一聲笑:“你倒像是個當哥哥的人,多管管他,他不常聽我們的勸。”


    陳同忸怩一下:“我哪有。”


    劉頭媳婦笑得靦腆樸實,想摸一摸陳同的腦瓜,往圍裙上蹭了下手上的油漬,又忍住了,隻說:“你們玩著,我去幫你劉叔做事去。”


    陳同答應一聲,外麵有人叫她再上一紮啤酒,劉頭媳婦便笑著走了。


    蘇青用筷子從蒜蓉茄子的蒂端一挾,撕下一長條的茄肉來放進陳同盤裏:“你這是和鍋蓋他們吃了多少,阿姨慣說‘伢崽吃多少都不算多’的人都怕你撐著。”


    陳同戳了戳盤裏的茄子:“也沒……多少吧……”


    蘇青問他:“你打電話裏說的,是真沒吃飽還是假的?”


    陳同把茄條卷吧卷吧想逞強一口咽了,但又沒那個肚子,隻好小聲說:“其實……也挺飽的吧……”


    蘇青樂了:“那你說假話做什麽,想見我?”


    陳同想了想,覺得自己大概、也許、可能、的確,有這種念頭。


    但是這種念頭就很奇怪,他想見蘇青幹嘛,整天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十一放個假還想見,這麽……黏人……的樣子多奇怪。


    思來想去陳同給自己解釋了一下:“也不是,我好好的想見你幹嘛,這不就是……我和鍋蓋金毛他們出來吃飯,怕你誤會嗎,真沒把你排斥在外的意思,就是吧……就是……”


    陳同也就是不出個所以然來,舔了舔嘴唇,幹脆耍無賴道:“你都叫蘇青青青了,這麽別致的名字獨一無二,別吃他們的醋。”


    蘇青心裏甜了又酸,剛覺得陳同有那麽點心思,聽他這麽一說,少年深陷局中分不清真假。


    心裏千蟻萬噬地疼癢,口上卻不緊不慢地笑:“我哪那麽容易吃醋。”


    陳同沒心沒肺地笑說:“你是少爺嘛。”


    蘇青看他沒心肝的笑臉和酒窩,猛然從心裏生出一股不甘來,倔強又難以排解,他可不是就在吃醋麽!


    燒烤算是了了,電影還沒陪他看過呢。


    蘇青一邊吃宵夜一邊想事情,陳同本著多說多錯的原則閉了嘴,又在兩個人的安靜裏品出一點不安來。


    耳邊是煙火俗塵,蘇青卻好像和這一切格格不入,小飯館的桌板擦得再幹淨都好像會髒了他的袖口——陳同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有這種想法,就連自己——他都覺得自己是羞恥而汙淖的。


    蘇青不笑的時候好看,笑起來的時候更好看,那種得體的風度像是從他脊椎骨裏生長出來的氣質,是他們這些市井小民學不會的氣質。


    陳同並不為此覺得自卑,卻會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陳同隻和蘇青分了一條蒜蓉茄子就再也撐不下,蘇青吃得慢悠悠的,到後來開始劃水刷手機,漫不經心地問他:“電影好看嗎?”


    陳同在發呆,被他一句話喚迴思緒,陳同隨口糊弄:“還行。”


    偷眼瞧見蘇青神色淡淡的,又改了口:“一般般吧。”


    蘇青翻了翻上映的片子,國慶時候大部分都是根正苗紅的影片,更適合家庭聚會一起看,他想和陳同看點其他有“意思”的。


    總不能他心裏全是些亂七八糟的小九九,然後陳同看著電影熱血沸騰握拳宣誓“為人民服務”。


    同哥已經夠直的了。


    筆直筆直,像胡楊林,千年不死,死後千年不倒,倒後千年不腐。


    蘇青翻來覆去也沒找到合適的片子,唯一合適的那部陳同已經看完了,蘇青胸口裏憋著一股子悶氣。


    陳同伸長了脖子看見他手機屏幕上的電影海報,嗖一下又把脖子縮迴去。


    蘇青實在沒忍住一聲哼,同哥就摸著鼻子,遞給他一條烤小魚兒,討好地說:“你吃。”


    “我吃飽了。”


    蘇青不鹹不淡的一句話堵迴去,陳同的眼神頓時亂飄:“不是說不吃醋的麽?”


    他摸了摸鼻子嘟囔:“果真是個少爺。”


    結賬的時候劉頭看了看悶聲不吭沒個笑臉的兩個人:“真吵架了啊,還沒和好?”


    陳同憋著一肚子火氣和冤枉,這會兒全都委屈地泛上來了,一撅嘴:“是啊,吵的是什麽我都不知道,反正這位少爺他不和我好了!”


    蘇青原本生悶氣著呢,聽他這麽一發泄,心又軟了。


    可旁邊有劉頭看著,他不好意思坦露。


    劉頭當和事佬說:“小哥倆有什麽好吵的,和叔說說,我幫你們分個理?”


    陳同衝動,脫口而出的話自己也恨收不迴來,帶尖帶刺的多傷人,可他忍不住。


    這下倒好,蘇青的麵子也被他扯了丟了。


    陳同心裏懊惱,怕事情越來越糟糕,更不想向劉頭剖白,憋著臉說:“伢崽子長大了管不住,有什麽理好分的。”


    陳同把蘇青的手腕子一抓拽走,還一邊梗著脖子說:“你不想和我好也得好,不就是個電影麽,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看!這就去看!你今天不看也得看!”


    蘇青無奈得又尷尬又羞臊:“陳同……”


    陳同拖著他的手,腳步不停,後邊劉頭媳婦還和丈夫納悶呢:“他們這是怎麽了?吵架啦?”


    他倆還沒走遠,還能聽見劉頭的一聲“嗐”:“吵什麽啊,還不是今天吵了明天好……”


    陳同走得更快了,任蘇青怎麽叫他也不停。


    最後蘇青不順著他了,腳步一頓,還在往前衝的同哥立馬拽不動了,陳同和他拉扯兩下,引來不少路人側目。


    陳同也不管,迴頭一瞪:“你幹嘛?”


    蘇青緩聲央求他:“我和你好,也不生你的氣,你也別生氣了。”


    “你!你、你……”陳同想罵一句“你放屁”,又想起這少爺文明禮貌的那一套,硬生生憋住。


    蘇青看他臉都憋紅了,以為他是氣得,上手順了順毛,把他衣服領子撐好順平:“別氣了啊,一會兒氣壞了。”


    蘇青說話聲音溫和柔軟的,陳同感覺自己的力氣像是砸進了棉花裏,比棉花還多了點甜,像是砸進了棉花糖裏。


    陳同漲得臉通紅,感覺旁邊路人的視線都在瞧他,傻了半天,“你你你”你不出個所以然來,於是更著急了,一急他話就罵出了口。


    不過被少爺調|教得挺好,他罵的是:“你噗噗!”


    蘇青的手頓時停住了,兩個人的視線緩慢相交,少爺的眼睛裏還透露出一瞬間的惘然,緊接著爆發出一陣大笑,笑彎了腰,一邊看著陳同一邊樂得喘不上氣來。


    陳同瞬間漲紅到要爆炸,滿身的查克拉無處發泄,原地來迴走了兩步,終於是惱羞成怒,往蘇青背上砸了兩下:“不許笑!不許笑聽見沒!不許笑!”


    蘇青抓住他的亂拍的手笑得蹲在地上捂著肚子,陳同把手一抽,指著他:“再笑我抽你了,我說真的!”


    蘇青手指往眼角一帶,感覺眼淚都要笑出來了,就著姿勢抬頭看他:“我也說真的,學霸裏我就沒見過像你這麽傻的。”


    陳同“啊啊啊”一通亂叫,抓狂到想要打人:“我說什麽了我就傻了?!”


    蘇青笑眼管他叫:“小傻子。”


    陳同氣到說不出話來,盯著他的背猛然往上麵一跳!


    “哎!”蘇青差點被他砸得栽地上,好在反應得快起身及時,猛然把他一托,背住了。


    蘇青惱說:“蠢不蠢,差點一起摔跤!”


    陳同摟著他脖子勒住,強著嘴:“我今天就和你同歸於盡了蘇青青青!”


    蘇青笑眼彎彎:“你噗噗。”


    陳同眼睛都紅了,捂住他的嘴:“閉嘴!不許說!”


    蘇青撇過頭去把人掂了掂:“別亂動,你這是吃了多少,重死了。”


    陳同扭了兩下,變變扭扭地:“那你放我下去。我不和你鬧了,我們去看電影。”


    “十一點快十二點了,還看電影?”


    陳同牛脾氣上來了十匹馬都拉不迴來:“看啊!必須看!”


    逞強之後他又變扭,聲音也小了:“看完了你也不能再和我鬧了。”


    陳同用腳磕了他一下:“你放我下去。”


    “我不放。”蘇青笑著又把他掂了掂,讓他徹底坐穩了。


    少爺的聲音裏還帶著笑:“我背你,我給你當司機。”


    作者有話要說:背算什麽,以後車都是你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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