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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的時間久了,蘇青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子僵硬,一動也不敢,閉著眼睛連唿吸都放輕。


    身後傳來細微的腳步聲,舊空調虛弱地“滴”了一聲,出風口像是風燭殘年的老人,好半天才喘上來一口。


    陳同關上了門,蘇青這才慢慢一轉身,看見床頭上他換下來的衣服被陳同拿走了。


    那本單詞本還在書桌上放著,微皺的封皮不時被風給掀起來又因著虛弱的風,悠悠地飄合上。


    蘇青看著那本小冊子,突然覺得自己做錯了。


    他的生活,和陳同的生活,是不一樣的。


    他能請外教,從三四歲開始就有出國旅行的機會,家裏在國外有房產,世界各地的風景他都曾看過,隻要他想去。


    那些博物館和展覽會對他而言是家常便飯,拎著相機自己出行也成為他能力的一部分。


    他喜歡英國人對生活品質的講究和習慣上些微的懶散,喜歡他們口語發音裏的含蓄,不愛美國人的誇張、露骨和脫口秀。


    他沒有去過印度,也沒有去過東南亞。


    陳同的發音沒有那麽標準,但是也不像印度口音一樣嘰裏呱啦,是很平常的、國內學生的口音,總覺得嘴唇不夠薄,學不來外國人的那種感覺。


    他一個人生活、學習、打零工,出生在哪裏就生長在哪裏,像是紮根的小苗苗,沒有看過森林外的風景。


    忽然有一天,驕傲又漂亮的蝴蝶飛來了,告訴他花花世界,告訴他碧海藍天。


    陳同向往,但是下意識先選擇了逃避,因為他是一棵不會行走的樹。


    水盆裏“唰”一下把蘇青的t恤抽起,陳同穿著褲衩拖鞋,把手裏的衣服擰幹,抓著肩縫用力一撐,甩開褶皺,晾在院子裏。


    少年蹲在台階上,天的藍色很淺,被陽光曬得發白,陳同標準的農民蹲,摸了下嘴唇,突然有點想學一學抽煙。


    說不上來原因。


    洗完衣服他迴到房間裏,涼氣噝噝地已經漫開來,蘇青這迴是真的睡著了,嘴唇輕閉,沒有了笑眼的臉上有少年初成的鋒銳。


    陳同把電風扇調低了一擋,風扇的聲音立刻小了下去。


    蘇青的眉頭很輕微地動了一下,陳同把他裏側的薄毯給拉上來,卻被驚醒的蘇青一把抓住,將他嚇了一跳。


    蘇青眼睛裏還是迷蒙困倦的,陳同放輕了聲音嘟囔:“你睡得怎麽這麽輕……”


    蘇青“唔”了一聲:“你要不要也休息一下?”


    “不用,”陳同把毯子搭在他肚子上,“你接著睡吧。”


    蘇青是真的這幾天早起起狠了,缺覺難受。他很慢地眨巴兩下眼睛,才反應過來陳同的話,樹懶一樣慢慢地鬆開手,強撐著最後的一絲血皮問他:“你不累嗎?”


    陳同給他窩被角的手頓了一下,低著頭:“不累,你睡吧,我去做作業。”


    蘇青再沒有精神,艱難地眨一下眼睛,睜不開了:“嗯。”


    陳同看著他小孩兒似的翻了個身,然後抱著毯子捏著枕頭角又睡著了。陳同走到書桌邊坐下,拿出語文試卷,周末的他們還有一篇大作文。


    議論文起手一百二十字的一段開頭,擺明觀點,最好還要有一兩句名人名言的引用。


    往常時候陳同寫這個很快,開篇之後三段論述,舉事例,用修辭,陳情分列,寫作文就像套公式。


    可他今天遲遲沒能動筆。


    以往可沒有人會問他一句“你不累嗎?”,沒有人勸他放棄,沒有人教他止損,沒有人會用那麽溫柔的語氣問他“你不累嗎”。


    雖然蘇青是睡覺的時候半夢半醒,語氣很弱,但是他莫名就品出來點說不出的意味。


    陳同也說不清這種意味到底是個什麽意味,但是和他以前嚐到過的不一樣。


    他挺累的。


    晚上零點睡,早晨四點起。


    小學中學拿到的那些獎狀和讚美並不是靠天賦。


    以前也想過偷懶,休息,但是後有追捧的同學鄰裏推著,前有老師母親拽著,他停不下來。


    好像一刻都不是自己的,沒人在意他的努力,沒有人看見他挑燈夜戰,也沒有人看見他聞雞起舞。


    他們看的都是一個結果。


    直到有了金毛鍋蓋兩個損友,他們有體貼,可男孩子畢竟也不是那麽體貼,何況更多的是對他的佩服,總少了一點柔情的關懷。


    他們是弟弟,不是能給他抗事兒的哥。


    陳同在書桌前出了滿頭的汗,作文格子紙上的格子像是被空調吹起來了,飄得紛亂和重疊,身後是蘇青均勻的唿吸聲。


    ——他也好困。


    蘇青醒眼的時候還很懵,書桌邊上沒了人,薄毯被他團成一團抱在懷裏,電風扇已經被關掉了,大概是怕他著涼。


    他扒拉兩下腦袋理智終於上線,分析了一下現狀,自覺前途渺茫。


    蘇青在院子裏看見了自己被洗淨晾幹的衣服,和陳同的衣服掛在一起,陽光裏、同一根竹竿上顯得親密。


    少年人蠢蠢欲動的心思頓時就有些繃不住,思緒不知道飄到哪裏,抱著同哥喊小嬌妻去了。


    蘇青感覺喉嚨裏快要冒煙,看著院子裏的壓水井,想著什麽散文裏說井水恁甜,他打量了一下,把水引子倒進去封口抽壓,接了打上來的水就想喝。


    被端著盆兒出門的陳同及時喊住:“哎哎!不能喝!”


    蘇青手裏還拿著瓢:“怎麽了?”


    陳同走過來把淘米水往幾個花盆裏一潑,劈手奪了水瓢,臉上還有點小得意:“不知道了吧?現在的井水沒有以前幹淨,從我小時候開始就不能直接喝了,要燒開才行,不然容易拉肚子。”


    陳同推他:“你去空調房裏坐著啊,我在煮飯,過個十五分鍾就能吃飯了——你這睡得夠久的,直接睡到十一點。”


    蘇青不太好意思,又強臉麵:“還不是因為你,我就想不明白了……你睡那麽少不難受嗎?”


    “習慣了唄。”


    陳同在晾衣架上摸了下他衣服的胳肢窩:“我之前看你衣服下邊有一道水筆印子,就給你洗了。”


    他展給蘇青看:“你看,洗得白不白?”


    蘇青摸了下鼻子:“之前有印子嗎?我怎麽沒注意……”


    陳同嘲諷他:“你就是少爺做派,窮講究,懶打理。之前當然有印子了!也不知道你怎麽劃上去的。”


    蘇青無理取鬧找他的麻煩:“可能是缺覺打瞌睡的時候弄到的。”


    陳同:“那怪我咯?”


    蘇青笑開來捏了下他的臉:“是啊,不怪你怪誰。”


    陳同把人推進房間,老空調運轉了一上午,這會兒還在喘呢,陳同想把溫度再調低一點,但是老空調受不住,上邊的數字愣是不給他變。


    陳同拍著遙控器說:“明年把它給換了去,太老了,沒用。”


    蘇青坐在他書桌邊上看著他,陳同瞟了一眼:“你看我幹嘛?”


    蘇青身上還懶懶的,就近往桌上一趴:“看你像個小媳婦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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