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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天,早晨,4:50am,鬧鍾響了。


    床上慢悠悠伸出隻手來,少年韌而有力的手,懶洋洋摸索到手機,迷蒙裏手指一滑屏幕——


    鈴聲倏然而止。


    手臂鬆懈地往床邊一搭,過了會兒又動了動,縮迴去往頭發裏揉了兩把,狠心地往枕邊一撐——蘇青坐起來,眼睛都睜不開,渾身上下也不舒坦。


    但靠著學霸多年養成的決心和意誌力,他起床了。


    為了今天能夠順利早起,昨天晚上蘇青沒給自己布置其他課外任務,早早就睡。


    沒想到早上還是很難熬。


    刷牙洗臉感覺自己像是個行屍走肉。


    冷水往臉上潑了好幾遍,撐著水池邊緣垂頭半晌,這才找到了一絲清明。


    背書包拿鑰匙出家門,臨走的時候一拍腦門,迴頭拿了袋巧克力。


    他今天非得看看,就這個時間點,陳同還在不在早餐店。


    5:15am,社畜都沒這麽早出門,起來的都是睡眠淺的大爺大媽,趕往超市買每天第一新鮮的果蔬,搶早晨賣完即止的優惠折扣。


    早餐店已經忙碌起來了,在為即將到來的人流高峰期做戰鬥準備。


    蘇河老城區的清晨,朦朦朧朧帶著霧氣,朝露待日晞,雲層還在夜晚的殘涼裏擁堵,陽光尚不夠暖。


    揚州炒飯店裏隻有幾個顧客,後廚響著轟轟的火聲和炒菜聲。


    蒸屜裏的包子還沒熟,嘶嘶地透出一點白熱水汽。


    劉頭媳婦一眼就看見了蘇青,驚訝地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今天不用上課吧?小蘇怎麽一天來得比一天早啊?樓上的麵還沒備好呢,不過馬上了,你先去坐!”


    蘇青問道:“陳同來了嗎?”


    “來了啊!後邊摘菜呢!”


    蘇青臉色一垮,少年人藏不住,劉頭媳婦笑他:“陳同每天起得可早了!你別和他比呀!我和你們劉哥都說過他好多次了叫他多睡覺,可他不聽呀!你千萬別學他!”


    陳同聽見前邊的動靜,從後廚裏鑽出個腦袋,也是非常驚訝:“蘇青?”


    外頭有位阿婆提著保溫桶來打包湯粉,看見蘇青和陳同兩個還說呢:“早起多好啊,像我家那個,起都起不來呢!”


    陳同和阿婆打了聲招唿:“阿婆又給外孫帶早飯啊?”


    “是啊,他就喜歡吃你們家的湯粉嘛,他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啦!”臉上卻分明是寵愛自家孩子的笑容。


    劉頭從後邊也鑽出來透個風,煙嗓一飄,往陳同腦袋上比劃一下:“多睡才好,這才多大,每天起那麽早,容易長不高!”


    他指著蘇青說:“像蘇青這樣,吃好睡好,你看看,是不是比你高一大截?”


    陳同不聽訓得往蘇青邊上一站:“我哪和他差好多嘛。”


    底下偷偷踮著腳。


    蘇青笑了笑,那位阿婆誇他說:“哎喲,這個伢崽長得真周正啊!好看!你看看這小夥子多帥氣!”


    蘇青朝老人家一笑:“奶奶您過獎了。”


    陳同自豪地拍拍蘇青胸口:“阿婆你看,他還特別懂禮貌!”


    阿婆就笑:“噯呀,要是我家小孩兒有你長得一半好看就好啦!”


    老人家臉上皺紋堆著,卻分明也是幸福和滿足的。


    等阿婆走了,劉頭被老婆拎著耳朵念叨他偷懶,再次躲迴廚房,劉頭媳婦站在店門口和對麵便利店老板娘嘮起閑嗑,陳同拉著蘇青上了樓,身上穿著個不相襯的大圍裙,屁兜上還揣著個小本本:“你怎麽又來這麽早?”


    蘇青把他口袋裏的小本兒一抽,陳同:“哎?做什麽?”


    皺巴巴一本《詞匯寶典》,封皮上還一點新鮮的水漬,帶著青菜味道。


    蘇青任由他搶迴書去,反問他:“星期天也這麽早起……陳同,你每天到底幾點起床?”


    陳同解掉身上的圍裙往桌邊郎當一坐:“你管我呢!”


    燒水壺架上底座,開關亮了橙燈,陳同反應過來:“你這幾天早起不會就為了抓我幾點起床吧?”


    蘇青:“……”


    陳同笑開:“傻不傻啊?”


    蘇青從口袋裏摸出櫻桃甜巧:“給你,堵嘴。”


    燒水壺裏滋嗡冒氣泡的聲音有點吵,陳同把蘇青往座位上一推:“你不困啊?”


    “你不困嗎?”蘇青說,“我六點半來的時候你在幫劉頭賣包子,六點鍾來的時候你在幫他看爐火,五點半的時候你在幫忙切菜……和今天的洗菜倒是一套的。”


    陳同被他說得怪怪的,也不知道蘇青在好奇個什麽,他撓了撓腦袋:“可我就是睡不著啊!”


    蘇青坐下來就覺得困了,眼睛懶懶的看著陳同:“那天你去我家的時候,晚上十二點睡的,早上也不知道你什麽時候起的,按你這個作息時間,四點多就起了,才睡了四個小時……”


    陳同蹭了下鼻子。


    蘇青:“……你睡得夠嗎?”


    蘇青說話的時候溫和的,不像是劉頭勸他那樣急躁,春風和煦的,像個鄰家大哥哥。


    不知道怎麽的,陳同有點心虛,聲音也沒什麽底氣地變弱:“可我睡不著啊……”


    蘇青看向桌上的詞匯書:“早上除了幹活和背單詞,你還做什麽?”


    “沒別的了。”


    蘇青往他下巴上勾了一下:“哎,你和劉頭是什麽關係?你欠他錢了?在這兒賣身還債?”


    陳同偏開頭:“不是,就……關係好唄,鄰裏關係也好多年了。”


    蘇青:“怎麽不見你和別的鄰居走得這麽近?”


    “哎呀,”陳同有些煩了,一屁股坐下來,“這件事說來話長,我不知道從哪裏開始講。”


    他一邊說話一邊剝了巧克力,甜巧裏裹了杏仁和櫻桃幹,果仁的香氣裏混著一小縷酸甜,配上巧克力的甜稠絲滑,口感非常好。


    巧克力一入嘴同哥就愣了,把糖紙翻過來看了兩遍:“你在哪裏買的巧克力?網上?上麵寫的也不是英文……”


    蘇青:“好吃麽?”


    陳同點頭,蘇青就又遞給他兩塊:“好吃就成,你管我哪裏買的呢。”


    陳同拿了他的進口巧克力,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蘇青順勢又問:“剛剛問你的事兒你還沒說完呢,不知道從哪裏開始講就長話短說。”


    陳同含著甜食,也不知道怎麽的就鬆了口:“說白了就是,劉頭對我家有恩情。”


    “也不是對我家,”陳同改口說,“對我,對我有恩情。”


    蘇青問道:“怎麽說?”


    “我奶奶之前在馬路邊上摔了一跤,沒人扶,是劉頭給背去醫院的,”陳同撚了撚糖紙,“當時我在上課,家裏也沒別人,劉頭給我打了電話,我才知道出了事,那時候是個寒冬,要不是劉頭幫一把,我都不敢往下想。”


    蘇青覺得奇怪:“這樣的時候不該聯係你家大人嗎?你……你父母親呢?”


    陳同偏過頭去摸了下鼻子,蘇青頓時就想歪了,以為他父母“不在”了,無措地道歉說:“對不起我不知道……”


    “想什麽呢,”陳同打斷他的話,“他倆都活得好好的。我爸忙,天天出差,我媽……我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和他離婚了,不管這些事。”


    “……”蘇青不想戳他痛處,小心翼翼地問,“就你和你奶奶在家住嗎?”


    “不是,最開始有我爺爺,我親奶奶去得早,這個是他後老伴。而且我爸媽雖然離婚了,但是我媽還在我家住。直到我上高中,她才走。”


    陳同緩慢地說:“爺爺去世沒多久,奶奶就摔了那一迴,後來中風了,半邊身子動不了,第二年就……跟著走了。”


    蘇青聽著他說,視線不知道往哪放才好,不想抬頭看見陳同眼睛裏的難受,落在他手上。


    糖紙在陳同手裏被捋動,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蘇青手心一燙,把手搭了上去。


    這動作在這種正經時候顯得太過親昵,燒水壺發出滴的一聲——水開了。蘇青神思一怔,原本想握住的手動作微僵,改成輕拍兩下。


    陳同手指頭動了動,看著蘇青的手也有點出神,莫名地迴味起那天蘇青握住他手腕時候的感覺……陳同又慌又快地把糖紙塞進蘇青手心裏:“你幫我扔。”


    蘇青下意識一抓,陳同的指尖就從他掌心裏擦過,男孩子的手並不細膩,帶著點少年莽撞的糙,留下的觸感痕跡太明顯,像是蝸牛爬過鏡麵,留下一道黏糊糊的水漬。


    蘇青覺著他心裏的明鏡是擦不幹淨了,但是他不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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