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燈續命,三月已是極限。


    “足夠了。”禦邵湮將軟塌上的鹿皮撿起來,小心的裹住魂燈,塞到蘇祁懷裏,委婉的下了逐客令,“不送。”


    蘇祁抖了一下,又從鬥笠下意味深長的看了故彥一眼,抱著魂燈起身,“也罷也罷,狗咬呂洞賓,我便不在這裏自討沒趣了。”


    袖袍一揮,黑煙飄散,蘇祁已經不見了蹤影。


    “你有什麽瞞著我?”故彥打開油紙,裏麵是有拳頭大的黃金蟹,香的流油不說,還是熱的。瞬間眼神一亮,“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吃這個?”


    “這是蚌城最出名的菜品,可惜還不到季節,比不得初秋時的肉質鮮美。”


    故彥哪管這些,揪下蟹嵌就放到嘴裏咂,滿口的湯汁,舌尖都香的打顫,“好多年沒吃過了。”


    小時候家裏窮沒得吃,長大了又跟家裏斷絕來往,靠畫畫掙得錢哪夠這種開銷。何況,現實世界裏想吃到這種純正的野生蟹肉,也是極為不易的。酹隱門待了好幾年,小溪連條魚都沒有,更別說想吃螃蟹...


    有蔬菜吃就是極好了,下山買隻燒雞都得偷偷摸摸的。


    那頭故彥一個蟹鉗就打發了,禦邵湮端了個椅子坐在他對麵,看著他將蟹腿一個個扯下來將汁水先咂幹,才準備吃裏麵的肉。


    禦邵湮眼神微波輕起,問道,“好吃?”


    故彥看了看滿手的油,將食指放到口中吮了幾下,意猶未盡的點了點頭,“恩。”


    “我也嚐嚐。”禦邵湮拉過他的手,就著他剛才吮吸過的食指舔了一下,“還是沒你好吃。”


    故彥的臉轟的一下就紅了,指尖停在半空中都不知道往哪裏擱。昨夜的親密接觸本來就讓他覺得尷尬萬分,這一戲謔,他隻覺得某處陣陣作痛。


    “你...”


    故彥正打算給小徒弟來點積極健康的思想教育,哪知剛一開口,禦邵湮就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雙目灼灼的看著他。


    “你先聽我說,今夜我們去找蚌王交換令牌,事成之後你帶著令牌走,不要任何人知道你去哪裏,包括我。”禦邵湮握住他的手,神色堅定,“兩個月後,我們在蚌城碰麵。”


    “你想做什麽?”故彥眼神一緊,心裏隱約有不好的預感,“你就不怕我拿了令牌一走了之,讓你永遠也找不到?”


    禦邵湮伸手撫上故彥的臉頰,黑瞳染上幾抹狠厲,“如果你沒能如期而至,天涯海角我都不會放過你,你應該知道我有這個本事。”


    “禦邵湮,你搞錯了一件事情。沒有任何人能決定我的去留,你對我有所隱瞞,就要有我隨時會拍屁股走人的覺悟。”故彥神色微涼,眉間平淡,卻有動怒之意,“我不會不明不白的成為你計劃裏的一部分,想讓我幫你,就告訴我真相。如果隻是這種程度的威脅,你以為我真的不敢跑嗎?”


    已有的謎題就夠讓的他頭昏腦脹了,昨夜才顛鸞倒鳳共度春/宵良辰,今日卻連個借口都沒有,就想分道揚鑣?


    好一個兩月之約。


    他阮故彥何時也是聽人安排的貪生怕死之輩了?


    禦邵湮臉色微白,低頭沉默半晌,方才抬眼看他,一字一頓的道,“我不能讓你冒險。”


    故彥氣的眉毛都要飛了,“很好,禦邵湮,那你今兒個聽清楚了,你敢讓我走,我就敢同你老死不相往來。”


    兩人各有主見,故彥又對此事固執的可怕,他能猜出禦邵湮救母心切,做出這樣的決定多半是與蘇祁說的還魂奇物有關,可他絕對不會同意讓禦邵湮一個人冒險。


    反派已經黑化到這種程度了,一別兩月,不在他掌握範圍之內,不知道又會發生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情!


    他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禦邵湮去送死吧!


    禦邵湮最怕的便是故彥說離開,每聽到這個詞眼神就會變得更深,周身散出的戾氣也濃鬱駭人,攥的故彥的手死緊死緊。


    如果失去師父,那麽他做的一切還有什麽意義?


    禦邵湮緩緩鬆了力氣,看著故彥被他無意識瑕捏的通紅的手,輕輕歎了一口氣,“好,我都告訴你。”


    “......”


    這一言,便要追溯到三百年前京都之亂。


    彼時禦邵湮將滿九歲,剛破下山法陣,來不及迴味師父的言外之意,馬蹄聲聲,歸心似箭。連續十日奔波,隻想能當麵質問禦合風,究竟他娘犯了什麽錯。


    禦府出了這麽大的事兒,大門裏進進出出的人麵色嚴肅,扔了滿地的麻衣素布和一些不值錢的木箱首飾。門前的大樹上懸掛著一具沒有人氣的女屍,不知塗抹了何物,近一月也沒有發臭腐爛的跡象。那衣衫上血跡斑斑,被撕扯的破破爛爛無法蔽體,路人指指點點,更多的卻是匆匆走過,漠不關心。


    在京都誰不知道,禦老爺十二年前娶迴來的花娘上月裏與人通奸,被逮了個正著?雖然跑了那野男人,可禦老爺當即打斷了花娘的腿,賞給府中的下人奸汙至死。


    虧的傾城紅顏,國色天香,可惜耐不住寂寞,注定香消玉損的命。敢給京都的禦老爺戴綠帽子,那可不是找死的麽?


    禦邵湮從馬上翻下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小小的身體顫抖不已,雙目通紅,滿麵淚流,“娘,孩兒不肖,讓您受苦了。”


    重重的磕了三個頭,愣是將額間被磕出了血,才站起身去解下屍體。剛剛將邵纖柔放平到地上,身後就傳來的熟悉的怒罵聲。


    “小雜種!你這是要忤逆父親的意思?”


    禦邵湮一個冷冽的眼神射過去,威懾十足,“禦合風,根本不配做我爹。”


    許是被懾到,總之禦凡沒敢在攔著他。那些出入的家丁也是麵麵相覷,隻能看著禦邵湮將邵纖柔示眾的屍體抱上馬,揚長而去。


    兒子這樣公然示威,按照禦合風的脾氣,如何能忍這小畜生的胡作非為?京都天子腳下,禦家百年基業的顏麵還要不要了?


    當下就出了追殺令,要將自己兒子就地正法。


    風雨欲來花滿樓,禦府遭盜了,丟的到不是什麽價值連城的寶物,而是邵纖柔頭七魂魄迴門時,被禦合風親自封起來的玉瓶。


    一夜驚/變,京都古宅生妖,怨氣滔天,折辱的修道之人多不勝數。這情形,上街都得小心翼翼,哪裏還有閑工夫大張旗鼓的去抓禦邵湮?


    皇宮裏連下三道聖旨,勒令禦合風除妖,他就純屬一個花架子,辨辨草藥,調製調製漿汁在行,空有金丹期的修為,降魔衛道卻是一點能耐都沒有。舊宅的門都沒進去,就被一個巴掌拍出來了!


    這一看不得了,怨魂無孔不入,領頭那個惡鬼怎麽看怎麽眼熟,可不就是被他揚言要‘千刀萬剮,神魂俱散’的邵纖柔嗎?


    “禦合風,你的賤命死不足惜,我要全京都的人都給你陪葬!”


    舊宅的門砰的一聲關上了,禦合風摔在地上半天起不來。這事情萬一捅出去了,那禦家勢必要遺臭萬年。眼睜睜的看著京都變成一片廢墟,就算他不是什麽一腔正氣的人,也還沒有孬得這種程度。


    於是人人皆知,禦老爺除妖未成,閉門三日,研製出來一種草藥,可以祛怨魂於門外。一時之間,求藥之人愣是從禦府門口排到了城門口。


    一兩能買六貼,足夠用半個月。可憐滿城百姓,白花花的銀子都讓禦邵湮騙去賺了個滿香缽,還得哭著跪著感謝大恩大德。


    用雄黃浸泡過的雜草,後山要多少有多少!


    禦邵湮先前被逼的走投無路,隻得帶著娘親的屍體東躲西藏,山溝破廟,凡且能藏身的地方,他都摸了個通透。京都突然大亂,荒郊野嶺孤魂野鬼自然也纏上了他,辟穀期的修為勉強遊刃其中,堪堪保命。


    蘇祁便是這個時候撞上了他的。


    窗外夕影漸沉,禦邵湮講的慢,故彥便聽得更加認真。隻可惜還沒聽到最想知道的答案,雲黯便已經一頭撞開了廂房門。


    “定昏已過,再不去的話,蚌王怕是要怒了。”


    故彥朝著窗外看了一眼,的確已經過了時辰。要尋令牌,實屬他們有求於蚌王,如果還刻意擺譜怠慢,隻怕交易難談。


    禦邵湮自然也深知此理,與故彥雙目相視,像是達成了某種共識般,不在繼續談過往舊事。一起身,都是風風火火的出了客棧。


    蚌城的雲港是船隻往來停泊之處,天色昏昏,海麵波平浪靜。一人立於瑟瑟冷風之中,負手而立,雙足浸在水中,墨發亂揚。


    “我兒子呢?”


    蚌王眯起眼,麵色稍有不善。好歹也算是個王,等了這麽久,要是還沒有脾氣,怕是得懷疑他的用意何在了。


    雲黯張開嘴,腹部蠕動。片刻,吐出一顆大夜明珠,柔柔白光,幾乎照亮了整雲港,蚌王瞳孔一縮,就要上前接過,卻被雲黯閃開,撲了個空。


    蚌王雙目圓睜,怒發衝冠,“禦邵湮,你這是何意?”


    禦邵湮拱手而禮,“百年前勞煩蚌王保管之物,還請蚌王再給個方便。”


    蚌王臉色青白,死死的盯著他,“你說保管就保管,說拿走就拿走,當我是什麽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人心之變,你若心術不正,我將東西於你,豈不是成了助紂為虐?”


    “確有急用。”


    “禦邵湮,人人皆說異象環生,災禍出世,我本信你。可不久前黑蟒濁嶼封印碎裂,黑蟒自水路逃奔,沿途肆虐,死傷無數,乃稱奉禦邵湮之命,你敢說此事與你無關?我不誅你,已是心念舊情,你何苦以我兒性命相逼,兵戎相見?”


    禦邵湮眼神一黯,唇角輕扯,帶了幾分自嘲,落在故彥眼裏,心中微微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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