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起山嵐,月色朦朧,車隊在林間暫憩,五個小隊各自聚成一小圈,圍著篝火講閑話。


    別的四隊都有歡笑聲傳來,楊策臉色不太好看,新來的五人又都不說話,四男一女中唯一的女孩子看起來膽子最小,整個人瑟縮起來。


    把每個人的樣貌態度牢牢記住後,楊策打破沉默:“我們之間雖是剛剛認識,大家接受我的邀請,想必都有在天下賽嶄露頭角的野心,有這一點共識就足夠了。我相信大家的實力。”


    他第一次作為領頭人對陌生的夥伴說這種話,卻將自己的表情聲音控製得很好。


    “可是楊師兄,我們沒有配合過。”說話的是土金雙靈根柳華容,“大家相互還不熟悉,恐怕已經落後了。”


    “是該跟你們介紹一下。”楊策覺得他說得有理,“這位是阮豫達阮師兄,狩獵賽第二位,然後……萬語蘭人呢!”


    一聽到楊策的聲音有發飆的趨勢,米憐趕緊走過去小聲解釋:“語蘭身體不舒服,在馬車上休息。”


    楊策神色稍緩,暫時跳過她把其餘人介紹給新隊友:“萬語蘭身體不適還在休息,你們明天就能見到她了。”


    柳華容和好友戚葉嘉對視一眼,非常疑惑:他們自練氣以後再也沒生過病,萬師姐修為更高,怎麽會突然身體不適。


    戚葉嘉說話更溫和一些,搶在好友開口前問道:“冒昧請問,萬師姐可是在狩獵賽時受傷了?師弟有化生丹可以幫助師姐早日康複。”


    楊策也覺得不對勁,出發時候還好好的,現在卻突然身體不適,別是真有暗傷在身,此時發作了。


    越想越慌,楊策心裏不安丟下一句“我去看看她”,快步往馬車那邊走。


    柳華容想到弟子間偷偷相傳的“兩女爭一男”的故事,看到洪錦儀臉上掛著嘲諷的笑意,眼神盯住馬車裏的動靜,正想和戚葉佳調侃這段傳聞,突然聽到馬車裏楊策極端憤怒地罵聲。


    “萬語蘭!三斤糯米糍一個白天就吃完了!你活該!”


    別人看不到馬車裏萬語蘭捂著脹痛的肚子,可憐兮兮地跟楊策撒嬌,企圖蒙混過關的樣子;而篝火邊的洪錦儀,在師弟師妹們心情複雜的眼神中,發出幸災樂禍的暢快笑聲。


    柳華容心裏的話本故事突然就崩塌了,什麽天才前輩的風姿,什麽氣勢非凡,都是騙人的。


    師兄是容易暴跳的師兄,兩位師姐一個不好相處,一個完全就是小孩子。


    看到柳華容僵住的表情,阮豫達好心安慰道:“習慣就好,楊策兄弟也不是經常發這麽大的火,柳師弟你別怕,他平時不這樣。”


    “哦,哦。”柳華容呆滯地點了點頭。


    -


    “你腦子裏到底都是些什麽東西。”楊策罵完了,自暴自棄地坐在萬語蘭身邊,“你以為自己是鯉魚嗎,眼前有東西就敢一直往肚子裏吃。”


    萬語蘭瞬間想起曾經楊家花園池塘裏養著的大鯉魚,總是一副餓慘了的樣子,不管她扔什麽都能馬上吞下去,導致她好心地一直喂,一直喂。


    結果第二天,大鯉魚翻起肚皮撐死了。


    “我知道錯了,真的,阿策你別生氣了。”萬語蘭撅起嘴,揉著肚子討饒,“絕對不會再犯了,也沒有很嚴重,明天就能好了。”


    楊策又不能真把她怎麽樣,緩了一會兒開始交代正事:“明天去和師弟師妹們打個招唿,天下賽開始前,最好找機會磨合。”


    萬語蘭點點頭,剛要說話,外麵突然起了騷亂。


    隔著門簾的隔音禁製聽不真切,楊策走出去看到方宇和他表哥方如崖的兩支隊伍都圍了過來:“怎麽迴事?”


    “楊策兄弟,好像是護送我們的執法隊出事了。”阮豫達說出這話,自己都不太信,“方師兄說他們找了一圈,周圍根本沒有執法隊前輩們的影子。”


    萬語蘭艱難地跳下馬車:“怎麽會呢,那麽多師兄師姐,還有四位前輩在,不可能一點動靜都沒有就消失了。”


    何況誰有這麽大的本事,之前襲擊弟子的那批人如果有這樣的水平,早把人殺光了。


    “哎呀呀這不是萬師妹嗎?”方如崖仿佛早就認識一般開始寒暄,“之前一直沒有見到萬師妹,還以為師妹已經休息了。”


    萬語蘭躲到米憐身後,悄悄問:“這誰啊?”她平時不出門,半年下來沒認識幾個同門。


    方如崖明顯聽到了,也不生氣,笑眯眯地看著萬語蘭說:“我是方宇的哥哥,這孩子平時常和我提起你與楊策。”


    “多餘的話就不必說了,萬師兄,具體是什麽情況,我們現在是去尋找前輩們,還是原路折返或按兵不動,你有建議嗎?”楊策橫插一步攔在越湊越近的方如崖麵前,把女孩子們擋在身後。


    “比起前輩們出事了這種荒謬的可能,我更傾向於是我們被什麽陣法困住了。”方如崖拿出一個羅盤,上麵指針正在小幅度地顫抖,“這是師尊給我的法器,可找陣法的陣眼,隻是似乎失效了。”


    “更糟糕的是,還有兩隊現在還沒迴來。”


    燃燒著五堆篝火的休息地,不知何時隻剩下三隊人了。


    “什麽時候的事,為什麽讓他們離開了!”楊策驚異地瞪著不遠處的篝火,他完全沒有發現。


    方如崖站姿散漫地靠在隊友身上,解釋說:“如果不是他們兩隊離開太久,我也不會發現事情有異啊。”


    夜幕中的森林危機四伏,就算心裏都明白此番進京危機重重,誰都沒想到第一天晚上就出事了。


    這次拉馬車的靈獸都是兩階,速度非常快,一天時間已經出了江南道,可離京城所在關中道還有很遠。


    方如崖把最艱難的問題拋了迴來:“楊師弟覺得,我們現在該怎麽辦呢?”


    萬語蘭聽他們裝模作樣地暗中打機鋒,總覺得這樣的楊策和她所知道的楊策有了些許不同。前進還是撤退她可以不在意,反倒是這片林子似乎有些異樣。


    太生機勃勃了。


    夜晚的樹林應該是安靜的,然而這附近,所有草木都仿佛在春日陽光下生機盎然,似乎下一秒就能瘋長。


    萬語蘭正想提醒,腰間一緊,有什麽東西拉著她用力往後拖:“阿策!”


    無數藤條從野草中探出來,死死纏上,最終把視野都蓋住。


    黑暗與窒息同時襲來,萬語蘭手腕刺痛,似乎有針刺進裏麵,她沒撐多久就失去意識。


    -


    安葉混在一眾執法堂弟子中,對站在飛行法器上的修士行跪拜禮。對方帶著白色玉質的覆麵,白衣玄袍,站在高處向下俯瞰。


    就連學府四位金丹階的大修都要行半禮,巨大的威壓讓人頭頂冒汗,安葉猜這可能一位元嬰修士。


    沒想到人皇一派中還有這種級別的大修在。


    人皇就是人間帝王,安葉自小在淩霄仙山長大,沒把當自己是凡人過,關中道最大的仙門帝靈門,所在的帝靈山,其實也算不上仙山,是人皇一脈的皇親國戚們選了座山,用錢堆出來的。


    凡間來的修士總將人皇派想得很高貴很神秘,對他們天生帶著尊敬,安葉不會,學府裏金丹級的大修們也不會,平時都不對皇宮裏來的侍從或官府人員行禮,偏偏這次來的人實力太強。


    穿著官服的侍衛同樣半跪在地,迴報道:“國師大人,陣法已經開啟,玄正學府五十名弟子已分別送達天幹小秘境。”


    被稱為國師的修士長發如墨,一身白衣玄袍,扇形法器慢慢下降,離地一尺時變小飛迴他手上,扇麵裏畫著黑白的山水花枝,和他本人一樣素淡,唯有花瓣上一點的桃紅灼灼其華。


    夜綴繁星,篝火的焰色映照在他白衣上,和扇麵上的花瓣一起,將尋常黑白染出濃墨重彩的氣勢。


    所有人都保持跪姿,不敢直視他臉上隻有口目兩處刻有狹長縫隙的白玉覆麵,聽他宣布這一屆天下賽的特殊規則變動:“爾等即刻啟程前往京城,接引食宿一應備全,二十日後,小秘境內所有弟子,由我帶迴帝靈山擂台。”


    “小秘境內規則與以往相同,沒有三階以上異獸,沒有極端危險陷阱,除此以外,生死無常不可強求。”


    話一說完,他捧著容納小秘境的陣法,折扇一揮乘風而去,跟著善後的官服侍衛們也隻說了一句:“諸位前輩請即刻啟程。”然後匆匆追去。


    等完全感受不到那位國師的威壓,眾人才敢起身,安葉湊到封芷汀身邊:“師尊,我們真的就這麽走了嗎?這個人是誰,我以前從沒聽說過人皇一脈有這種靠山!”


    本以為人皇一脈已經不行了,這個國師就像是突然跳出來的,以前沒聽說過人皇還有在世的元嬰前輩,現在也沒有聽說他們請到了什麽大能做靠山。


    一股子陰謀的味道。


    封芷汀打開自己的法器,把安葉也帶上,道:“也許人皇有自己的考量,走吧。”


    安葉擔心萬語蘭的安危,她看到小師妹被藤蔓拖走的那一幕,心裏對這個小秘境更加警惕,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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