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家隻能在月光下找到前進的方向,他為此遭受的懲罰是比所有人提前看到曙光。


    ——王爾德


    老王爾德家最近不太平靜。王爾德太太每天都愁眉深鎖,但是卻不能和別人分享自己的困擾:


    兒子太天才了,怎麽辦?


    奧斯卡申請成功的都柏林三一學院已經是首屈一指的好學校了,沒想到這幾天老朋友日日上門來遊說,說讓這孩子去上‘那種學校’簡直就是毀了一個時代!


    “這孩子的才能愛爾蘭裝不下,他的曲子和莫紮特不相上下,值得到國王麵前去演奏!你應該送他去全英國,全世界最好的音樂學院,我保證,他會改寫音樂史的!”


    本尼先生越說越激動,如果不是抓不到老王爾德,簡直恨不得把這位老朋友好好搖一搖,看看他腦子裏裝了什麽!


    “可是今年的申請早就結束了……而且奧斯卡從小就沒有什麽音樂天賦啊……”令王爾德夫人大惑不解的正是這一點:作為體麵的鄉紳,他們家也一直雇傭音樂老師教授孩子鋼琴和小提琴,但是兩個兒子在這方麵都隻能擺個樣子,連音感都沒有多少。


    “沒!有!天!賦!”,本尼先生幾乎在咆哮了:“我以上帝的名義發誓,如果小王爾德先生沒有天賦,我就把貝多芬鋼琴譜吃下去!他是一個奇跡!你聽懂了麽?奇跡!!”


    那個午後在店裏流淌的音樂仿佛還在耳邊,本尼幾乎無法相信這樣的樂曲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彈出來的。如果夜以繼日地練習,年輕人或許可以掌握嫻熟的指法,但是音樂中的靈魂卻無法矯飾。那種渾厚的質感,深邃的表達,絕不應該是出自一個涉世未深的孩子指下。


    但是,他不僅是這首曲子的演奏人,更是這首曲子的創作人!


    ‘天才’!


    本尼先生腦中隻有這個詞匯。


    如果不能引導小王爾德先生走上音樂之路,隻怕耶穌都無法原諒他吧。


    “如果您不反對,我立即帶這孩子去牛津的音樂學院麵試!你們本來就計劃把他送到牛津的不是麽?即使麵試不成,他還可以迴來讀他的三一學院!”漫長的鋪墊後,本尼終於把他的計劃說了出來,“相信我,他絕對會光耀門楣的!”


    “……那就麻煩您了。”在頭暈腦脹的爭論之後,王爾德太太決定讓自己休息一下。如果隻是去試一試,就當到倫敦去旅行一趟,倒是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這次失敗之後,本尼先生總不會再揪著她不放了……吧。


    對於去音樂學院求學,魅影倒是沒有太深的執著。上輩子他一天都沒有上過係統的音樂課,寫出來的樂譜照樣能被當時的劇院經理天價買下。有句話叫‘到學校裏學習知識的都是傻子’,他並不覺得音樂學院能夠讓他有所飛躍。


    比起這個,更讓他感興趣的是本尼先生提到過的‘路徑依賴’。


    和每一個圈子一樣,英國和歐洲的音樂圈子也是非常排外的。如果不是在某幾家音樂院校畢業出來的學生,就很難得到這個圈子的接納。而很多機會,是圈子外麵的人永遠得不到的。如果莫紮特沒有受到過法國皇帝的召見和重用,那麽即使他的音樂再出色,要風靡一時還要過好幾年。


    也許有的音樂家本來就不喜歡出這種風頭,但是魅影從骨子裏恰恰是一個很喜歡出風頭的人。


    上輩子由於他的容貌,他在巴黎大劇院裏都要蟄伏起來,所有的曲譜都交給別人去歌唱,去演奏。無論他有多麽享受觀眾們如雷的掌聲,他都無法像克裏斯汀一樣光明正大地站在台上,向那些歡唿的人群鞠躬致謝。


    現在他是一個眉目俊朗的少年,家世清白,相貌出眾。如果加上自己的歌聲和演奏,魅影可以想象那將是怎樣盛大的成功。


    當然,前提是他徹底給王爾德的嗓子和手指來個集訓。


    他一向是個很果決的人,在本尼先生來過的第二天,就已經收拾好了行李。


    “再見,媽媽,我會很快迴來的。”在王爾德老宅門口,魅影對母親說道。


    “再見,親愛的,到倫敦別忘了看看你的哥哥。”王爾德夫人抱了抱自己的小兒子,又給了他一個吻。


    目送著載著老朋友和小兒子飛馳而去的馬車,王爾德夫人默默地笑了一下。


    “艾米,今天下午卡頓先生的管家又要來拿生活用品了,藍莓曲奇烤好了嗎?”她轉身走迴客廳,向廚娘問道。


    “剛剛烤好,還是熱的呢!”老艾米樂嗬嗬地迴答。上次把餅幹送過去之後,卡頓先生托人帶迴了一大束新鮮的玫瑰作為答禮,除此之外,不但送給夫人一枚她一直想要的琥珀胸針,還給廚房裏的每個人都發了一便士的賞錢。


    現在,這位慷慨的先生已經是全體傭人心目中最英俊的人了。老艾米上個禮拜日特意為他禱告,希望他在醫院裏一切如意,萬事順心。


    奧斯卡·木乃伊·卡特並不知道她的禱告,事實上,他現在全身都要發黴了。


    比沉悶的苦夏更可怕的,就是連續不斷的雷雨。


    即使每天都換繃帶,他還是覺得自己的臉又癢又粘,簡直整個人都不好了。


    雪上加霜的是,昨天晚上他把寫好的稿子放在桌上,結果狂風一起,連著筆一起被風卷到窗外去了。那疊稿紙包括他《石榴屋》的四篇童話,還有《快樂王子》,《巨人的花園》,本來是打算編輯成冊讓魅影拿去發表的。但現在不管是誰撿到,都不會相信這些東西是小王爾德先生寫的了。如果照計劃出版的話,還不知道會鬧出什麽醜聞來。


    他拿起一塊藍莓曲奇,從繃帶的縫隙中塞了進去。真不知道魅影一年後看到他鼓鼓的小肚腩,會有怎樣的心情。


    “卡特先生,換藥的時間到了。”房門被禮貌地敲響了,裏克曼醫生推門而入。


    “今天怎麽是您來——”王爾德問到一半,看著裏克曼右手托盤中的稿紙頓住了。


    “已經消過毒了,您可以安心保留。”阿瑟·裏克曼把托盤放到他的桌上。


    “真是太感謝了!”王爾德鬆了一口氣。如果是別人可能會對紙上的內容感興趣,但是這位醫生是絕不會多看一眼的吧?


    “不用謝,聽王爾德院長說您這幾天感覺不是很好,我來為您做個檢查。”裏克曼淡淡地說道,一邊放下左手的托盤。


    拆繃帶上藥的過程不比包在裏麵好過多少,裏克曼醫生一邊檢查手術刀口的愈合情況,一邊淡淡道:“您是怎麽想的?”


    王爾德:“……?”


    “讓快樂王子把自己的眼睛挖出來送給窮人,您是怎麽想的?”


    王爾德:“……!”


    “為了那些窮人,一定要把最好的朋友留下來,讓它犧牲自己的生命,這樣殘酷的故事也能叫做童話嗎?”裏克曼手下不停地為他包上新的繃帶,一邊嚴肅地說道。


    “可是燕子是自願的。”王爾德辯解道。


    “那是因為它無法拒絕快樂王子的要求!”裏克曼憤怒地說道:“以友情脅迫自己最重要的人為實現自己的理想而死去,真是太狡猾了!燕子本來早就可以飛到溫暖的地方去,卻最終死在他的腳下,這種可悲的‘殉道者情結’和聖經裏的那些故事沒什麽兩樣!”


    王爾德:“其實這本來就是……”


    “您是一個好作家。”裏克曼突然說道:“一個好作家,總是能寫出讓人怎麽想都難以接受的作品。”


    王爾德愣住了。


    裏克曼一邊為他的繃帶做最後的固定,一邊說道:“您的視角非常獨特,好像是一個生活在成人世界裏的孩子。您能接觸到各種光怪陸離的顏色,卻不能理解它們,隻能把所有的困惑塗抹在您的稿紙上。”


    “我非常喜歡您的故事。”他最後說,“希望您能夠寫出更多的東西來。”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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