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處理一個鄉野丫頭對於他不過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像是庭院裏落下的一片雪,沒有聲響,雀鳥也不會迴眸。


    他覺得不殺她已經是格外仁慈了。


    辛柳氏也從來沒有問過辛月願不願意來京都,她覺得這是天大的福氣,就將她綁上牛車。


    這些人都是這樣。


    迴去時,辛月靠在車角,垂著頭剝橘子,一直也沒有說話。


    天色漸漸有些黑了,光線映在狹小摸空間裏是格外冰冷的色調。


    車內卻是溫情。另一側的範閑和範思轍說說笑笑。男孩和男子的嗓音很溫暖,他們的話還有些衝,卻無傷大雅。確實是關係一點點好起來。


    沒人注意到她。身邊的女孩剝完一個橘子後,範思轍才覺得表姐有些沉悶,拿過她的橘子,又將剝好的瓜子仁放在她的手心。


    “酒樓的菜不好吃嗎?你怎麽不開心呢?”


    他望著辛月的臉側,低聲道。


    那是關懷的目光。他總是無憂無慮,在他看來最難過的也隻是飯菜難吃。


    辛月頭又低了些,最後搖搖頭,“菜很好,我隻是有點困。”


    她側過頭靠在車壁上,合上了眼。


    盡管搖搖晃晃的馬車,會撞得腦袋痛,根本睡不著。


    但範思轍這種大大咧咧的人很容易相信。他看辛月似乎真的很困的模樣,遞過一個厚厚的枕頭,道,“行,到地兒我叫你。”又迴過身去。


    李承澤沒有告訴她哪些該說哪些不該說,但辛月知道她不能將這件事告訴他們。


    他會殺了她。


    她也不覺得告訴他們,一切就會好起來。


    一個富二代欺負一個學生,告訴警察叔叔就會好嗎?


    君君,臣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範建和柳姨娘再是善良,也不會不顧及他們的孩子。


    範閑那麽厲害聰慧,心中看重而發誓守護的人,也是在一個一個失去。


    何況她對他也沒有很重要。除了奶奶,她也不曾深愛某個人,而願意為之付出一切,甚至生命。推己及人。


    那是一個殘酷又現實的真相。


    世上那有那麽多情情愛愛啊,誰願意拿自己的命去賭一些人的真心呢?


    半刻後,搖晃的馬車徐徐停下來,範閑從車上跳了下去。


    之後的事,格外混亂,辛月隻是沉溺在自己的思緒中,像是一片漂浮在深海中的樹葉。她想著以後,林婉兒、葉靈兒的事也沒有去注意。


    那份低沉而冰冷的情緒持續了很久。像是整個人墜入冰窖,四肢麻木。


    體現在日記本上,是一條又一條的直線,迴府後,辛月埋頭畫了很久,將恐懼和害怕傾注於那些筆跡。她不是一個引人注目的孩子,不會哭鬧,也不開朗,沒有幾個人察覺到。範閑和範若若都很忙。


    隻有玉陶覺得女孩更加安靜了,夜裏會蹲在床邊給她讀書聽。


    她會讀一些歡快的故事,但辛月還是很少笑,隻睜著大大的眼睛。


    辛月努力像以往經曆那些糟糕的事一樣,努力消化自己也許會死的消息。


    活著的人,總是不能因為自己要經曆一些苦難,就將沒有苦難的日子也變得苦澀的。


    玉陶陪著她從《紅樓》讀到《小石記》。直到月末,去書院的日子到了,辛月才被迫好起來。她必須要出門的。


    範思轍和範若若已經不用去學堂了。但辛月還有幾年,柳如玉是想辛月將貴女的功課慢慢補上來,成為一個真正的小姐的。


    早飯,辛月喝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雞蛋羹,手心腳心都暖和起來,一個人踏上了馬車。


    那是一個陰天,光線有些晦暗。辛月到時,書院門口已經有了一些學生,她像以往一般跳下車,背著一模一樣的書袋,走進人群裏。


    她一直不顯眼,不愛抬頭,哪怕是跟在範家姐弟身後,也沒有多少人會多看她一眼。


    那些小姐知曉辛月不是正正經經的世家貴族,不同她多說話,但也不會欺負她。沒有人會將注意力放在對自己沒有威脅又沒有利益的人身上。


    辛月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放好筆墨,隻是默默記著筆記。下學再搭上馬車迴去。


    雖然分外安靜,但也沒有麻煩。她過得還算好。她喜歡這種平淡。會讓她覺得安全而舒緩下來。


    一切似乎隨著春天的到來,慢慢過去。


    但辛月運氣一直都不好。


    那日的事並沒有結束。一日下學,郭保坤將她在長廊邊攔住。


    他們是在一處聽課的。


    郭保坤和範閑差不多大,實則已經過了去書院的年紀了。但他不聰慧,又不用心,就多讀了許多年。如今和辛月國文是同一個夫子。


    隔著屏風,辛月從來不曾和他說過話。


    他來找她,也隻是為了出氣。


    “你就是範家那個從荊州來的?”


    窄窄的廊道上有兩個男子擋在路中央,他們背著光顯得麵目有些昏暗。


    辛月頓下步子。後麵沿途路過的人見到郭保坤,轉過身從扶欄處翻到了石子路上。很久很久,都不再有人過來。


    “一副窮酸樣,果然和範閑一丘之貉。”


    郭保坤目光落在米白色衣服的女孩身上,辛月不喜歡帶笨重的首飾,隻是綁了個辮子在腦後。他不記得她的名字和相貌,卻一開口就是用各種挑剔而難聽的話說著。


    他有意想教訓她。


    那日的衝突後,郭保坤格外厭惡範閑和範思轍,偏偏一個他打不過,一個不再來書院了。


    他無法對著範若若那樣的淑女動粗,便是找到了身份卑賤的辛月。


    他知道他欺負她不會惹麻煩。很多人都如此想。


    木廊中落著幾片葉子,因為男子的聲音微微動著。天氣暖和了,螞蟻似乎也出來了,慢悠悠地爬在褐色的木板上。


    辛月站在那兒,看著地上的螞蟻,聽表情猙獰的男子說了半刻鍾的罵人的話。


    那對她沒有什麽太大的羞辱。辛柳氏罵的更難聽,她早已經學會不生氣。她打不過兩個男人,家世也沒他們好,那就不要讓自己難過。她已經見過最糟糕的事了。


    他總不會說上一天的,她想。


    過了會兒,郭保坤還是說累了,他氣喘籲籲擦著汗,見女孩沒有哭出來,更是心下惱火,但還是有些原則的,他隻是扯過女孩的書袋。


    “記住了,以後看見本少爺繞著走,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郭保坤手指狠狠一字一下地戳在辛月的額頭。陰沉著臉,從她身側走過去,還不忘狠狠撞了她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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