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參加詩會的範閑覺得自己被驢了,說什麽可能有安王爺,卻連影子都瞧不見,沒半盞茶的功夫他就坐不住地想走了。


    偏生郭保坤昨日失利,今日定要贏迴場子,明裏暗裏總點範閑的名,攛搗著想讓範閑當眾寫詩,並且篤信他下裏巴人胸無點墨,絕對會因為寫不出詩篇而出醜。


    範閑根本不稀得搭理他,任憑他怎麽激將都不為所動,神色泱泱地隻想離開這傷心地。


    靖王世子坐在上首心生不忍,畢竟是他把人忽悠來的,客人不開心他也過意不去,一時突發奇想,他招人過來說話。


    “範公子,本來安王爺今日確有可能要來詩會一觀的,隻是昨兒個他與二皇子飲了些許酒,到現在都不甚清醒,你若非要見他,其實我有一法。”


    範閑眼眸一亮,“什麽辦法?”


    靖王世子拍了拍手,下人隨之遞上一幅畫。


    待畫卷緩緩展開,卻是葉奇跡臨窗而席,手持麵具,一臉落寞的模樣。畫中的他眼眸半闔,眼尾染著些微紅暈,眉頭輕蹙,似乎在想著誰。


    範閑為這惟妙惟肖的畫像而癡,不由自主地輕撫上它,張嘴便道,“長相思,長相思,若問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見時。長相思,長相思,欲把相思說似誰,淺情人不知。”


    “妙阿……妙阿……”靖王世子為之驚為天人,忍不住撫掌念著最後一句,“欲把相思說似誰,淺情人不知.......好個淺情人不知,真乃絕句啊!”


    範閑迴過神來放下手,死魚眼地看著世子,道,“我更希望你聽進去第二句,若問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見時,你以為一幅畫就能打發我了?”


    “這……”靖王世子也猶豫了,如此佳作該第一時間告知二皇子才是,三思之後他跟範閑商量道,“我催人再去看看.....問問,至於公子……要不你先睹物思人著?興許再做上幾首詩,安王爺就來了呢。”


    範閑……範閑可恥地同意了,“紙來!筆來!”


    剛剛聽完長相思的吃瓜群眾們頓時嗨了,唿啦啦地就往上首衝,遞紙的遞紙,遞筆的遞筆,磨墨的磨墨。


    郭保坤當時人就站在過道中間,一時被人潮撞得東倒西歪,得虧家中門客給他扶著,不然早教人給踩死了。


    “怎麽……怎麽會?”他跟做夢似的問向門客,“那詩聽著……確實不錯蛤?”


    門客艱難地點了點頭,卻還酸道,“興許是一時運氣,我就不信他還能接二連三地作出好詩。”


    不想這話才說完,範閑那頭兒就跟鐵了心要打他臉似的,一氣兒寫了一首又一首詩。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一寸相思千萬緒,人間沒箇安排處…..】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這一首首的相思簡直驚豔四座,郭保坤小腿一軟,差點兒給跪了,“你說…..這是一時運氣?”他顫抖地去問那門客。


    “.…..”門客羞慚地別過頭,沒臉再說話。


    發泄一般默了一首又一首詩,範閑可算解了這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思念,可抬起頭來,他想見的人還是沒有出現,“罷了,今日是無緣了…..”說著他站起身,拖著腳步走了,而他的墨寶則被人群哄搶了去。


    雖說這字是醜破了天際,但這詩絕對是千古佳句。今日的詩會不用多說,範閑當為第一人!


    【人才啊!人才啊!這等人才就該歸為二皇子門下啊!】


    靖王世子激動地直想咬拳頭,焦心地等待下人迴話,他倒是想把範閑給攔下,但因為範閑這會兒的詩聖光環太過璀璨,讓他一時間都不敢妄動和冒犯,最後隻能含恨地望著他離去。


    話分兩頭。


    靖王世子派去查探情況的下人,還沒進二皇子府就被攔下了。


    “小的來自靖王府邸,敢問安王爺可醒了?”


    “安王爺至今未醒,無事勿擾。”


    “有事兒,無事小的也不敢上門阿,這都過午了,安王爺也該醒了吧?”


    “貴人的作息豈容我等置喙!說了沒醒就是沒醒,你去迴了世子吧。”


    下人無奈,隻能再跑迴去迴話。


    靖王世子隻歎,“有緣無分,有緣無分啊!”看了看桌麵自己抄錄下的詩篇,他又道,“既然如此,你受累再跑一趟,把這些詩給二皇子府送去。”


    “世子言重了,小的這就去。”


    ....


    .......


    二皇子府.主院的寢室


    隻見偌大的床榻之上,葉奇跡四肢大張地睡著,而床榻之主李承澤隻能縮在床的一角,好不委屈。


    許是睡夠了,李承澤最先醒來,隻是還未起身就被一陣暈眩擊潰迴原地,“嘶~~二十斤的燒刀子也太狠了……啊!”隨著一聲慘叫,他撲通滾到地上,而他親愛的弟弟,換了個奔月的睡姿。


    “奇跡這睡相…..到底是隨了誰?”李承澤牙疼地問了一句,接著扶著腰板踉蹌地起身。


    隻是這一起身,醉酒時的記憶就全湧上來了,雖然零零星星,但“觸目驚心”!


    先不說那氣勢磅礴的歌喉,還有天上神仙的二三事,就說戰神是姑娘這個事兒就夠離奇的了!而更離奇的是,這姑娘都說了自己是姑娘,那她拽著他.......要比誰尿得遠算怎麽迴事啊?!


    李承澤一掌拍向自己的腦門,“我應該是在做夢吧,這怎麽可能是真的?!也太.....太不成體統了!荒唐!可笑!”


    這話雖然罵得狠,可也不知道在罵誰。因為最後他半推半就,好像還真參與了尿得遠大賽,並且最後還為自己的勝利而歡唿雀躍呢!


    不承認,絕對不承認!


    “喝醉了,鐵定是喝醉了,二十斤的燒刀子,換誰都是不成的。”他斬釘截鐵道,並且打算把這不像話的記憶扔進犄角旮旯裏,隻要他不想,那就不存在。


    可能是他一覺醒來話太多,搞得在床上奔月的葉奇跡睡不踏實還眉頭緊鎖,最後他忍無可忍地隨手丟過去一個枕頭,起床氣十足地道,“閉嘴!吵死了!”


    剛睡醒還有些懵的李承澤被枕頭砸了個正著,但也沒脾氣,抱著枕頭就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隻是不經意間掃到門邊的謝必安,給他嚇了一跳,“.....你怎麽在這兒?”說著話他還看了看房內的情況,最後抬手輕輕關上門。


    謝必安對此不為所動,頜首便道,“靖王世子派人送了一疊紙過來,上麵全是範閑寫的詩。”說著他把紙張遞上。


    李承澤一手按了按太陽穴,一手接過紙,落眼一瞧,開篇便是那首長相思。


    “沒想到.....範閑竟然還是個情深的人?”


    謝必安瞥了李承澤一眼,眼觀鼻鼻觀心道,“據說他作這首詩時,正瞧著安王爺的畫。”


    “....”李承澤一頓,再顧不上頭疼,嘩嘩地開始翻動紙,那一句句相思把他都看迷糊了,“如果本王沒記錯......範閑就見過奇跡兩麵吧。”


    “是的。”


    “那這些個相思情愁.....是怎麽來的?”


    “許是一見鍾情,再見傾心,詩會之上,範閑久等不到安王爺,別提多失落了。”


    嗬!


    李承澤一聲冷笑,“好得很,一個狼崽子走了,又來一個狗崽子。一個個心比天高,全在肖想他們配不上的人!”


    “那這範閑......”


    “雖有大才,卻也狂妄得很,再看看吧……”


    ....


    ......


    入了夜,葉奇跡方才醒來,並且整個斷片兒,最後的記憶隻有他二哥還有清冽的竹葉青。


    “.....這是哪兒?”


    心大的葉奇跡迷迷瞪瞪地坐起身,茫然地左顧右盼,卻見室外久候多時的婢女們手捧洗漱用品魚貫而入。


    “王爺大安,請讓奴婢們為您洗漱吧。”


    “......哦,”葉奇跡乖巧地應了一聲,瞧這些婢女的做派還有齊全的裝備,該是平地起樓平地拆樓的二哥的人。


    訓練有素的婢女們很快就將葉奇跡捯拾好,粗略一估計,也不過杯盞茶的功夫。


    “我二哥呢?”


    “殿下此刻正在水上亭。”


    “那我去找他。”葉奇跡說完抬腳便走。


    領頭的婢女出了聲,“王爺睡了這許久,可要用膳?”


    葉奇跡摸了摸肚子,掂量了一會兒道,“不是很想吃東西......”


    “那奴婢給您準備醒酒湯吧。”


    “......也行,”葉奇跡說著掃了那婢女一眼,心想——阿.....看衣服該是侍女長,難怪說話這麽有底氣。


    踢踢踏踏地走向涼亭,葉奇跡就見他哥拿著一張紙在看,表情是即欣賞又帶點兒嫌棄,想放下卻又舍不得,總之特別的矛盾。


    “二哥,你在看什麽,怎麽糾結成這樣?”


    葉奇跡說著話人已走到近前,李承澤抬眼一看,直接把紙遞過去。


    “長相思.....淺情人不知.....”葉奇跡低頭看著紙,念了詩的最後一句,然後張嘴便問李承澤,“哥,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李承澤搖頭,揣著手道,“這可不是我作的,這是範閑寫的。”


    “範閑.....?”葉奇跡垂眸去看桌上攤著的紙,“那這些......”


    李承澤點了點頭,“全是他寫的。”


    “哦,”葉奇跡不甚在意地放下手上的那張紙,尋了張椅子便坐下。


    李承澤見狀就問他,“你也不好奇這是範閑為誰所作的?”


    葉奇跡搖頭,木著臉道,“有什麽好稀奇的,這人我第一次見時就知道,說話直白,誇人的話張嘴就來,那寫些情詩也屬平常。”


    李承澤這下是真覺得,自個兒這弟弟可能真的是石頭做的,他忍不住揮著紙張問,“你難道.....就不會為之所動嗎?”


    葉奇跡還納悶了,“就因為這些詩,我便要對他另眼相待嗎?”


    “呃......”李承澤啞然,最後失笑道,“不用,你這樣就好,這樣就好,隻是可憐了某些人,相思病可沒藥醫呀。”


    葉奇跡好奇道,“沒藥醫豈非不治之症?”


    李承澤擺手,“那也是他們活該,你別管。”


    “哦……好叭,”葉奇跡聞言還真不打算理會了。


    李承澤見他如此沒心沒肺,隻覺歡喜,垂眸看著這些詩篇,他突然道,“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咱們大慶的情聖詩仙也該讓他國之人見識見識,從前我大慶文壇積弱,如今也是時候該奮起了。”


    葉奇跡.....葉奇跡正吸溜著剛送到的醒酒湯,一時半會兒也管不著什麽大慶文壇。


    而且港真,文壇不文壇的跟他葉奇跡有何相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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