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艾格尼斯說她出生在日本。”


    “那你自己去問問她還記得不記得小時候的事?”


    被問住了一下啞言,赤井看向在務武背上的睡得沉甸甸的艾格尼斯。她在他麵前很少提從前的事,偶爾幾句,也隻是說曾經在孤兒院,然後被組織領去了訓練營。她總是很快略過,視線遊移,不想談太多,他也從不細究。


    “你在fbi也學過心理學課程吧?出於自我防護的心理機製,我們總是更容易忘掉痛苦的記憶。在極端的情況下,我們甚至會創造新的記憶替換過去的創傷——艾格尼斯和埃維莉娜從來就不在孤兒院。”


    務武在街角拐了個彎,領著赤井走迴了漢伯寧街。29號依舊擠著爭相拍照的遊客,他們繞過人群,又往街道深處走了幾步。


    “她們實際上出生在倫敦東區。父親是英國人,在貴族家打長工;母親是日裔移民,平日做些縫紉貼補家用。十年前,她們的父親因為組織的緣故死去,她們也被組織帶走了。她們的母親還住在這,但變得有些神經質,說話不清楚,思維零碎,也容易狂躁——我上次去時,她險些用菜刀捅了我。我同她說她的孩子還活著,她轉眼間就忘了。大概是十年前過重的精神打擊導致了腦萎縮、癡呆,她的記憶仍停留在她失去丈夫和孩子的時候。”


    過於詳細的說明讓赤井隱約嗅到一絲不對勁。


    “你十年前也住在這附近。”


    戶籍記錄中赤井務武的假身份“穆拓楚”,住址即漢伯寧街55號。


    “你認識她。”


    “嘛,是鄰居,見過她的父母幾麵。有一次大雪天,小艾哭哭啼啼地跑出來,被我撞見了,我送她迴的家。”


    赤井覺得這能勉強解釋為何艾格尼斯變小後總是粘著務武。當然他自身也有責任——雖然他掛著衝矢昴和藹的麵皮,但對著艾格尼斯下意識不會有太多偽裝。他不認為自己麵相兇,但見了務武之後,臉的確一直是冷著的,也難怪艾格尼斯怕他。


    “是在調查組織的事?”


    “嗯,你知道老martini吧?小艾的父親當時在蒙巴頓家當園丁,我在酒吧同他套近乎,趁機摸走了勳爵府的鑰匙——都是舊事啦,總之是同她的父母打過一些交道。”


    “她父親是組織的人?”


    “不是,他隻是組織人體試驗的參與者而已。蒙巴頓家給他貼補家用,他就同意了。”


    務武淡淡歎了口氣,在一棟矮小的、灰撲撲的舊公寓前停下腳步。


    “人在做,天在看。老martini最終死在小艾和小埃手上,算是報應吧?”


    赤井聽“小埃”這個稱唿感到尤其刺耳。務武見他那黑了一半的臉,又豪爽地哈哈笑了幾聲。


    “即使是埃維莉娜,小時候也是很可愛。”


    “你知道她沒死。”


    “哈哈哈,她那點小伎倆能瞞過艾格尼斯,但對付不了我。她太年輕,行事有些毛躁和衝動。小艾也是這個毛病,兩姐妹這方麵很相像呢。”


    兩人擠進公寓狹窄的門廳,底層的門房小窗後是一位體態佝僂頭發花白的老奶奶。她熱情地探出頭,問他們來拜訪的是哪位居客。務武報了名字,還拿出幾支不知從哪裏偷摘的野玫瑰塞入赤井手中。


    “我就不上去了——怕被刀捅。你先上去看看,送個花。若她情緒穩定,再下來接小艾上去。”


    務武在門房前的軟椅上坐下,放下艾格尼斯,怕她受涼,還給她蓋上風衣。赤井揚揚眉,務武臉皮很厚地又掛起那蠢憨蠢憨的笑,想要贏取人與人之間的基本信任。


    “別擔心,我又不會拐跑她。”


    赤井認為拋妻棄子假死的人沒資格談信任,但務武總不會傷害艾格尼斯——赤井務武算是個好人,若除去假死這件事。他最後看了眼依舊熟睡的艾格尼斯,不忘冷冷地掃務武一眼,才沿著狹窄的樓梯拾級而上。這棟公寓已經很舊了,木階踩上去發出不穩的吱呀,爛俗花色的牆紙褪色成枯黃,水漬和黴斑侵蝕一片。二樓至三樓的夾層間擠著一扇門,門前一灘黑漆漆的積水。陽光照不到,潮濕的味道刺鼻。


    赤井按了門鈴,樓道間迴響著變調的電子音,卻無人開門。他又敲了敲門,門後才傳來淅淅索索的腳步。鎖彈開了,門鏈仍是掛著,縫隙間露出一雙渾濁的眼睛和蒼白零碎的發絲。裏麵的女人警惕地瞪著他,一言不發,他甚至看不清她的麵容。為了打消她的疑慮,赤井掏出fbi的證件,打開給她看。她示意他從門縫塞進來,他照做了。幾分鍾後,證件被扔了出來,他聽見門鏈拆開的聲音,門開了。


    赤井終於看到了女人的全貌。她很瘦削,臉如同骷髏般萎縮蒼白,下垂的黑眼袋青紫駭人。她絞著的手指指弓突起,像蜘蛛般盤繞在身前。身上的灰黃針織衫鬆鬆垮垮,邊沿已被拉扯得很不整齊。她看向他的雙眼有深深的防備,黑洞洞的瞳孔仿佛無底的洞穴,堆砌著風幹的枯骨。


    “......您找到我的孩子們了麽?”


    皸裂的雙唇張了張,她用帶著口音的英文低聲問道。被誤會為了負責尋找她的孩子的警官,赤井淡淡點頭。腦萎縮導致的癡呆往往伴隨記憶滯停,的確如務武所言,她的記憶在十年前便已停滯不前,這十年間於她都是虛無。


    “她們還活著。”


    他用日語說道。女人無神的瞳底一顫,一點光擴散開來,瞬間漫成一片水霧。她激動地後退幾步,奔入房內。擔心她情緒失控,赤井緊隨其後,來到了擁擠的客廳。四麵的牆壁擠壓著雜亂擺放的家具和廢品,囤積的紙盒和灰蒙蒙的塑料瓶已堆到晃著燈的天花板。灰塵在小窗投下的微光中躍動,不知已躺在地上多久的毛毯上是麵包的殘渣和茶水的汙垢。


    然後女人又出現了。她從旁側一個房間出來,手拖拽著好幾床厚實的被褥,在許久未打掃的地板上拖過一道痕。她茫然地找尋著怎麽,視線反複掃過廚房的角落,喃喃自語洗衣機不見了。


    “怎麽辦......被子還髒著......他們迴來怎麽睡覺?下雪了,會冷......”


    如今的季節是盛夏。赤井想,大概在十年前,那個位置的確有個洗衣機,但後來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挪走了,而她忘了。


    “我會送去洗衣房的。”


    赤井主動接過被子卷起。她卻無視赤井,慌亂地從櫥櫃裏拿出麵粉和黃油,又翻箱倒櫃地找雞蛋。那盒黃油不知多久以前開了封,未密封的部分已長出了白毛,她卻因找不到雞蛋啜泣起來。


    “沒有雞蛋......沒有雞蛋怎麽做餅幹?艾格尼斯最喜歡吃抹了焦糖的曲奇,埃維莉娜喜歡多放黃油的......”


    “我可以幫您去買。”


    女人的濕潤的眼睛一亮,猛地撲上來,緊緊握住赤井的手。


    “記住,記住,要新鮮的雞蛋......但是......但是......”


    她又焦慮起來,手無意識的力度掐得赤井有些痛。


    “安東尼......安東尼不喜歡吃餅幹......他不喜歡吃甜食......”


    不熟悉的名字讓赤井有些疑惑。女人忽然也意識到了什麽般,追問道:


    “警官先生——您剛剛說的是‘她們’,那他呢?”


    他?


    “安東尼......我的安東尼呢?他也還活著嗎?他會迴來嗎?警官先生,他也是我的孩子......你是不是忘了他?”


    赤井心一沉。方才他聽到她說了句“他們迴來怎麽睡覺”,他原以為是她神經錯亂導致人稱代詞用錯。


    事實是,她還有第三個孩子。是男孩,是艾格尼斯和埃維莉娜的哥哥或弟弟。


    “不是......不是......我記錯了......我告訴的是另一位警官先生,他戴著眼鏡......”


    她搖搖頭,又自我否認。


    “他很認真,說他會幫我找到他們。我告訴他,他們都有漂亮的銀灰色頭發,和我的一樣......艾格尼斯和埃維莉娜不認識她們的哥哥,她們出生之前安東尼就被賣去碼頭區了......”


    赤井感到喉間一哽。


    他希望他這次的直覺隻是錯覺。


    “您留了安東尼的照片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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