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雪白的小臉繃得緊緊的,烏溜溜的杏眼淡淡瞟了他一眼,不帶絲毫表情:“你是在質問我嗎?”


    常卓這些年不知被她削了多少次,屢戰屢敗,屢敗屢戰,昂著頭,不服氣地道:“你苛刻下人,我不能問嗎?”


    年年氣定神閑地吐出三個字:“銅馬街。”


    常卓臉色驟變:她怎麽知道的?


    昨兒他和幾個狐朋狗友去銅馬街上最有名的酒樓萬安樓喝酒,見幾個百夷人在刁難他們相熟的歌女,少年氣盛,和百夷人打了起來。


    他手重了些,一不小心將其中一個百夷人打傷,甚至驚動了官府。他怕被順寧郡王知道了挨揍,找了郡王府的長史邱元忠私下擺平了。怎麽就被他這個最難纏的姐姐知道了呢?


    常卓一下子蔫了,又有些不服氣,嘟囔道:“那也是我幹的,和他有什麽關係?”


    年年拉弓如滿月,嗖的一支箭射了出去,慢條斯理地道:“如果不是他跟著你,給你出主意,壯你的膽,你會有這膽子和人動手?”


    常卓:……他姐也太小看他了吧,就算他比不上小乙,也不能這麽慫吧!


    當年,在年年的打壓下,聶輕寒失去了跟隨常卓的機會,被打發去了演武場打造,豈料因禍得福。聶輕寒不知怎的,入了常卓的武功師父,前神威將軍林賁的眼,破格將他收為入門弟子,將一身武藝盡數傳了他。


    聶輕寒也爭氣,同樣幾個跟著林賁學的,隻有他學得又快又好,如今雖剛剛十五,身手高強,竟連林賁也已不是他的對手。常卓一開始還有爭勝之心,到後來,隻有高舉免戰旗,大叫服帖的份。


    兩人算是跟著同一個師父習武,關係日好,聶輕寒雖沒當成常卓的小廝,常卓出門,卻最喜歡帶著他,對他言聽計從。


    可這次,年年真是冤枉聶輕寒了。常卓和百夷人打架的時候,聶輕寒並不在,去處理他們幾個私下鼓搗的一檔生意了。等聶輕寒迴來,常卓都送走靜江府的知府了。


    當然,這些常卓不能說,不然,他的私房錢就被年年知道了。


    常卓愁眉苦臉:“這次真不關他的事,是我不好,太衝動了些。”


    年年道:“他沒勸住你,就是他的錯。”


    常卓啞口無言:這也太不講理了吧。真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他深深覺得,他姐和聶小乙大概是前世的對頭,不然,明明是雲泥之別的兩個人,為什麽他高貴美麗的郡主姐姐會處處針對一個小家丁,還一針對就針對了這麽多年?


    之前的各種刁難不說,就拿這次的事來說吧。明明不關小乙的事,她卻不容分說,給了人一鞭子不說,還命人冒雨跪在門口。


    常卓無奈道:“姐,我的好姐姐,我知道錯了。差不多行了,你鞭子都抽過了,就饒他一次吧。”


    年年看了他一眼,似是想笑,又忍住了,淡淡道:“隨你!”


    常卓立刻跳起來,衝進雨中,將聶輕寒拉到屋簷下。


    大雨中,一道高挑的身影打著傘走近。常卓看過去,見來人踩著高高的木屐,披著大紅羽紗鬥篷,雪膚烏發,星眸含笑,清麗絕倫,不由眼睛微亮,叫道:“燕姐姐。”


    段琢眼波流轉,落到聶輕寒身上:“這是怎麽了?”


    常卓道:“還不是我姐。”將事情原委說了一遍。


    段琢微微挑了挑眉,這些年來,他一直覺得疑惑:福襄平時雖然脾氣壞,性子傲,對別人卻沒這麽苛刻,怎麽偏偏對聶小乙這般挑剔?


    他不由細細打量眼前的少年。


    少年的臉是極英氣的那種,棱角分明,修眉鳳眼,鼻梁高挺,身子雖瘦,卻生得勻稱,寬肩細腰長腿,哪怕此刻身處下賤,狼狽不堪,依舊神情冷定,舉止沉穩,不卑不亢。


    這些年,不管福襄如何刁難他,常卓,甚至順寧郡王如何安撫他,賞識他,他似乎一直是這般寵辱不驚,喜怒不形於色的模樣。


    段琢心頭莫名湧起一股不安。


    他不知這不安從何而起,卻已足夠叫他對眼前這個低賤卑微的少年生起警惕。


    常卓猶在為聶輕寒抱不平,聶輕寒等他說話告一段落,開口道:“多謝世子為我說話。我有負郡主期望,郡主罰我也是應該。”


    常卓恨鐵不成鋼:“你啊,你又不是真的奴仆,當初隻簽了七年的身契,何必如此?”


    聶輕寒道:“在其位,盡其責。”


    常卓無奈:“你啊。”看他渾身濕透,雨滴順著濕漉漉的發往下滴,臂上的鞭痕腫得越發嚇人,剩下的話全吞了迴去,推他道,“算了,你先迴去換衣裳吧,一會兒我讓知文給你送藥。”


    聶輕寒一絲不苟地向常卓和段琢都行了禮,又向屋中年年的方向行了禮,這才沿著兩邊的抄手遊廊往後麵的下人房走去。


    屋中,年年拉弦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目光落到腳步沉穩的少年身上。不愧是男主,她這麽坑他,他看起來竟似對她一絲怨恨都沒有。要不是任務手冊上的仇恨值和劇情進度一直在增長,連她都差點被他騙過,以為自己做了無用功。


    小小年紀,城府已是深不可測,難怪最後,連不可一世的段琢都成了他的手下敗將。


    段琢進屋,看到的便是她對著聶輕寒的背影出神,心頭異樣的感覺再度滑過。


    “郡主。”他垂下眼,壓下心中那股讓他不舒服的情緒,出聲喚她。


    年年迴頭,看到段琢,露出訝色,“你怎麽過來了?”


    自六年前,她與段琢一番交鋒後,,兩人後來又你來我往交手了幾次,段琢無論使出什麽手段,年年隻祭出一招:請燕蓉作主。段琢天不怕地不怕,隻怕燕蓉,幾次一來,沒了脾氣,主動掛了免戰牌。


    他不惹事,年年自然也不會多生事端,兩人的關係反而詭異地融洽起來。


    從三年前開始,段琢便不大在郡王府露麵。燕蓉對外說,段琢大了,要拘著他在屋裏學針線,實則,據年年所知,一則,段琢年歲漸長,男性特征越發難以掩飾,不便多在人前露麵;二則,宮中濟寧侯幼女得寵,風向已變,段琢暗中聯係上了濟寧侯府的舊部,正在暗中搜集證據準備為濟寧侯伸冤,根本不在家中。


    她已經有快一個月沒見過段琢,算算時間,京中就快有消息了。


    每個人都在沿自己命運既定的軌跡前行著。


    段琢的目光落在年年身上。


    十三歲的女孩兒豆蔻年華,嫋嫋婷婷,柔軟的身段已經初見少女的曲線,一張欺霜賽雪,宛若玉雕的麵容上,眉目精致,宛若畫中走出。偏偏氣質清冷,仿佛世間再無一人一事能令她輕易動容。


    當初和他鬥嘴,和他互坑的小郡主眨眼就長大了。


    寒風夾雜著雨絲吹入,拂動她鬢邊發絲飛舞。段琢一瞬不瞬地看著,忽然生起衝動,伸手將她的鬢發掠於耳後。


    他收迴手,虛虛握了握手。指尖仿佛還縈繞著青絲的柔滑觸感,他低頭看她,神情帶著悵惘:“我是來辭行的。”


    年年一怔,她知道段琢很快要走,卻沒想到會這麽快。還未來得及開口,常卓失聲驚唿道:“燕姐姐,你要去哪裏?”


    段琢道:“我要迴京去了。”


    常卓不解:“好端端的,怎麽要迴京,在這裏不好嗎?”


    段琢眸光微動,看向年年:“抱歉。”


    年年詫異:“迴家是天經地義之事,對我說抱歉做什麽?”


    段琢眼神微黯,隨即微笑起來:“郡主說得對,迴家是天經地義之事。”


    常卓難掩不舍:“過幾年,我會跟著父王入京朝貢,到時候去找你。”


    段琢道:“好,我必會盡地主之誼。”


    一時屋中安靜下來,隻有嗚嗚的風聲與淅瀝瀝的雨聲交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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