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秀的扇舞明明很棒,我有幸看過一次,扇子在她手中千變萬化,令人眼花繚亂,為什麽放棄十拿九穩的扇舞,而選擇難度那麽大的鳴鼓舞?”紅衣不解。


    “因為鳴鼓舞才是她的拿手好戲,當年,她憑借鳴鼓舞一口氣打敗了仙羅八道的所有高手,一舉成名!”寶鏡噙著淚:“沒想到,她竟然使出十成的功力來對付我!太惡毒了!”


    說實話,紅衣不免心憂,但又不能叫寶鏡看出來。


    她把手按在寶鏡的肩頭上道:“沒事,別慌,我們還沒有輸。我沒有看過煙秀的鳴鼓舞,不敢輕易下判斷,但是這世上沒有最好隻有更好,所以先不要自亂陣腳。”


    “再說,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沒有誰能十幾年如一日。”


    寶鏡咬牙點了點頭,兩個人緊握著雙手,互相打氣,站在一邊的角落裏默默地觀賞煙秀的表演。


    鳴鼓舞是一種難度非常高的舞蹈。


    她不但要求舞者身體柔軟,還要求舞者的手臂充滿力量,否則打鼓的聲音達不到理想的效果,體現不了鳴鼓舞的精髓,便如同隔靴搔癢,也就失去了鳴鼓舞的意義。同時,舞姿要嫻熟到打鼓的動作和樂聲配合的剛剛好。但凡是舞步慢了一拍,或者身形慢了一拍,又或者敲鼓的聲音不夠響,與琴聲不吻合,整個表演都算失敗。


    因此,舞者不但要天賦驚人,還要反複的練習直至絕無錯漏,對舞者的毅力、能力都是極大的考驗。


    煙秀於韻律和節拍有天生的直覺,她在鼓上旋轉的時候,隻覺得她身形婀娜多姿,等她漸緩下來,不知何時手中已經多了兩根綢帶,可見旋轉的速度有多快,快到幾乎沒有人看出她是什麽時候把綢帶拿出來的。


    綢帶的頂端綁著一根棍子,丟出去的時候,木棍擊打在鼓上,一下,一下,配合著琵琶彈撥的韻律,聽的人心潮澎湃。


    更讓人稱道的是,下麵托鼓的少女也在舞蹈,這就使得煙秀在鼓上十分危險,因為隻要她下腳重了,或者錯一個動作和步伐,她就會從小鼓上摔下來。然而舞姬們和煙秀配合的極好。隻要煙秀擊鼓,她們便一個單手托鼓,另一手作出相邀的動作,腳尖點低。然後旁邊的少女卻兀自旋轉起來,如此從旁觀者看,十二個少女間隔著做不同的動作,十分美觀。


    而煙秀在鼓上如履平地,每一次旋轉,就踏到被舉起的鼓上,每當擊鼓的時候又恰好站到旋轉的小鼓,時機把握的一分不差。


    隨著站立的角度不同,煙秀每次拋出去的木棍都分別敲打在兩邊不同的大鼓上,收迴來的時候,力度又把握的剛好,木棍擦過大鼓的邊緣,發出不一樣的聲音。


    整場演出,鼓聲、邊角聲和琵琶融合在一起竟然有金戈鐵馬之聲,氣吞山河之勢,引的群情激昂,掌聲雷動,叫好聲不斷。


    紅衣被震撼到了!


    她相信無論是琴藝,還是舞蹈上的造詣,煙秀都高出寶鏡不止一籌。


    寶鏡雙眼含淚,轉過身來對紅衣道:“怎麽辦?怎麽辦!我今天是輸定了。”


    “要不然,換成三弦琴?”寶鏡慌亂道。


    紅衣麵色凝重:“三弦琴樂聲慢而澀,無法與你的舞蹈配合,更何況,煙秀珠玉在前,就算您不能比她快,怎麽也不能讓大家覺得溫吞,一旦客人們悶了,就會昏昏欲睡。今天這種情況下,你若是把樂器換成三弦琴,情況隻會更糟糕。”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說怎麽辦?”寶鏡急的團團轉,“她就快跳完了,我又不能臨陣逃脫。”寶鏡死死捏住紅衣的手,“紅衣,你最有辦法!你快想想,怎樣才能讓我挽迴局麵?我不要身敗名裂,我不要被行首大人趕出去。”


    “我不會讓你被趕出去的。”紅衣反握住寶鏡的手,“我們的命運是和你捆綁在一起的,有你在雲韶府的一席之地,才有我和張福如的位置。我想過了,今天也許沒法讓你大放異彩,但起碼我們要做到不輸。前提條件是你一定要鎮定鎮定再鎮定,你就當煙秀在你前麵根本沒有跳過舞,我們還是按原計劃跳花間舞,但是不能一成不變了,得使一點手段,智取。”


    “怎麽智取?”寶鏡咬著唇,她怎麽聽不懂紅衣在說什麽。


    紅衣迴頭尋找福如的身影,她走不開,想讓福如安排一點事情。


    順著紅衣的視線,寶鏡看到福如還在和貞敬夫人熱切的聊個沒完,貞敬夫人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傳來:“如此這般,我們家閨秀的服飾就拜托你了,我也是聽周圍的夫人們都誇你手藝好,別出心裁。”


    “哪裏的話,也都是各位夫人和小姐們氣質高華,才能將我的衣服穿的好看。”福如客套道。


    “看你這孩子真會說話。”貞敬夫人和氣的笑,“你是個好孩子,又能幹,可惜了,要是你是從你們嫡夫人的肚子裏爬出來就好了,也不必像現在這樣拋頭露麵。”說著,撇了撇嘴角,嫌棄的打量四周一眼,好像雲韶府的空氣都是髒的。


    福如幹笑了兩聲,沒有說話,微垂著頭。


    寶鏡氣道:“別找她了,關鍵時刻,她就是靠不住。”


    “我告訴你,那可是金益謙的夫人,王上親封的一品貞敬夫人,他們的女兒聽說也是世子嬪人選。”


    “又是世子嬪?”紅衣道,“不是說定了閔議政家的閨秀嘛!”


    “嘁!本來是沒金閨秀什麽事。”寶鏡幸災樂禍道,“可是當世子知道王後私底下約見閔議政之後,便一口迴絕了這門親事,王上隻得從眾大臣家中的適齡女子中再重新進行擇揀。金閨秀才有機會出頭。”寶鏡‘哼了一聲,眼底閃過一絲陰鷙:“張福如這個人慣會鑽營的,你以為貞敬夫人這樣的貴族命婦何以會屈尊降貴的來到伎坊?那都是來偷師的。今天無論我輸和贏,反正她張福如都會成為城中炙手可熱的人物,會有越來越多的貴婦人來找她。”


    紅衣替張福如分說:“寶鏡姐姐,她也有她的難處。這樣吧,我找別人去辦。橫豎咱們按原定計劃,你隻管跳舞,然後見機行事,遇到問題的時候,我會給你提示,最後,寶鏡姐姐……”紅衣定定的望著她的眼睛,“你相信我嗎?”


    寶鏡咬了咬牙,這當口不信她還能信誰?


    她重重點頭。


    紅衣說,那行,去吧。就像平時一樣,抬起你的下巴,哪怕你是真的怯懦,也不要讓任何人看出來。


    寶鏡抹幹了眼淚,深吸一口氣,緩緩的步入場中。


    紅衣趕忙轉過身著急的去找府中的小廝,尤其是平時燒鍋爐的,請他們幫忙。


    雲韶府不是一般的地方,即便是大冬天,外麵冰天雪地,裏麵也是四季如春,靠的全是地龍。


    燒炭容易生灰,氣味不好聞,對身體也不好,雲韶府便和宮裏學,在地底下鋪上管道,跟著把外麵的雪鏟了,等雪化成水,放在鍋爐裏燒。熱水便會源源不斷的順著管道流向府中各處,等到天熱的時候,這些水又可以做成冰,放在屋裏散熱。


    紅衣幫著他們鏟過雪,然後送進地窖裏儲存,所以很清楚過程。


    紅衣從身上拿出一些銀子,都是平時寶鏡給她的,塞在幾個小廝的手裏說:“我是替寶鏡姑娘來拜托幾位大哥一個事,幾位大哥平時燒鍋爐的活那麽重,銀子卻不多,今次的事有點急,但是絕對是個機會,隻要辦成了,之後還有賞,不知道你們怎麽看?”


    幾個小廝互相看了一眼,點頭道:“行,事情不難辦,就是有點趕,但是燒水還不容易嘛。”


    “無論如何請務必抓緊時間。”紅衣朝他們深深一福。


    幾個小廝答應了,手裏捏著銀子分頭去辦。


    紅衣稍稍舒了口氣,旋即又打起精神,還不到放鬆的時候,整件事太冒險了,她也不能保證一定成功,但怎麽著都要試一試,總比等死強。


    她吩咐好小廝,檢查了場外欄杆下的池塘,然後迴到場中,寶鏡果然登場了。


    寶鏡跳的花間舞,就技術而言,難度並不大。


    她雙手指尖捏著彩綢,高高揚起,微微抬腳,再輕輕放下,雙手在鬢邊攏撚,眼神顧盼,是含苞待放的模樣。


    隻是微醺的風舒暢拂麵,卻不足以達到令彩綢飛淩飄揚的效果。除了動作優美之外,彩綢就像黏在寶鏡身上一樣,毫無靈動之感。


    煙秀已迴到台下坐著,她本就是眾人矚目的焦點,當舞蹈不夠吸引人的時候,好多人紛紛不耐煩起來,挪了挪屁股,嘴裏輕聲嘀咕:“這拖拖拉拉的要跳到什麽時候!”


    煙秀‘嗤地一聲笑了出來,望向寶鏡的目光裏滿滿的都是嘲笑。


    寶鏡自己也著急了,越來越怯場,手臂微微的發抖。


    她一邊扭動著腰肢,一邊能想到的唯一補救方法就是不停旋轉,好讓彩綢在空中飛舞,如滿天飛花,令人炫目。


    但這樣的行為導致的結果就是,伽倻琴的節奏跟不上她的速度,琴師們為了配合她,加快了指尖的彈撥,好不容易勉強鎮住場子。誰知寶鏡卻漸漸體力不支,最後變成琴聲潺潺,流瀉如飛瀑,寶鏡反而跟不上了。


    在座的人中,不乏有看過各式各樣舞蹈的行家。其中有一個,手裏就拿著一粒花生,看到寶鏡在那裏耍花槍無力支撐又拖延時間的行徑,搖了搖頭,決定趁早結束這場鬧劇,當即手指發力,下一刻,花生便悄無聲息的飛了出去,剛好打在之前煙秀跳舞用過的左右兩排鼓上,發出輕輕的脆響。


    這一聲響,於別人而言微不足道,於寶鏡來說,卻振聾發聵。


    因為在那一霎那,所有的樂器,不管是琵琶、伽倻琴,還是其他,都被這一粒花生而亂了節奏,在寶鏡的耳朵裏,亂成了一鍋粥。


    寶鏡完全不知道該怎麽繼續下去,隻能手抬著曼陀羅花色的彩綢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裏。


    這一刻,風來了,來的那麽不適時宜,飛揚的彩綢肆無忌憚地蓋住了她的臉。


    嗤笑聲登時此起彼伏,像波浪一樣一層層漾開來。


    來自一些民間教坊的人趁機道:“原來雲韶府的童藝不過如此……光臉蛋漂亮,沒什麽拿得出手的才能。”


    梅窗的臉色暗沉下來,十分不好看。


    紅衣看不下去了,她問一旁的樂師要箏。


    丫鬟把這個消息遞給坐在不遠處的煙秀,煙秀眉毛微抬:“她要箏做什麽?”煙秀的視線鎖定紅衣,隻見紅衣雖然有些忐忑,但仍是很幹脆的坐下,目光堅定的看著每一根琴弦,手指輕輕的在上麵撫摸,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煙秀道:“要就給她,我就不信她還能翻出天來。”


    嘴上這麽說,心裏隱隱竟是有些期待的。


    因為寶鏡太不爭氣了,不配成為她的對手。


    隻有旗鼓相當的對手,彼此酣暢淋漓的大戰一場,才是痛快。


    結果是輸誰贏,並不重要。


    她已經很久都沒有仰視過誰,崇拜過誰,甚至沒有對手,乃至於到了今天這種獨孤求敗的境地。


    紅衣和她們不同,不像煙秀和寶鏡對於琴藝和舞藝有多麽高的追求,她隻知道自己三歲的時候就被母親逼著跟隨老師學琴,可她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直到她們家出事前,還學的七零八落的,自從來到雲韶府,這還是她第一次摸琴。


    心裏湧上無限感慨,原來從前煩悶的的苦惱,會變成了一段美好的迴憶啊。


    她迅速戴上指套,抬頭看向無助的寶鏡,寶鏡也看著她,她朝寶鏡一點頭。


    寶鏡的心慢慢安定下來。


    其他樂器也見機行事,紛紛停下。


    紅衣輕輕一撥琴弦,旋即旁若無人一般,埋首行於流水的彈了一段間奏曲,寶鏡還算有點急智,知道此刻沒有什麽可以妨礙她了,隻有古箏這一種琴,她隨著琴轉了兩圈,等琴聲漸緩,她的動作也慢下來,當弦按住,她便頓在原地。繼而響起一道細細的女聲,開口吟唱:且把相思——


    紅衣故意唱的很慢,一字一頓,還拉長了尾音,寶鏡得令,趕忙抬袖,眉眼低垂,做出如泣如訴的哀怨形容。


    紅衣滿意的一笑,繼續唱道:“且把相思賦予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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