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不到最後時分,誰說的話均沒用。


    非要自己撞了南牆,知道了痛,才會罷休。


    有些人,是撞了又撞,都不曉得退。


    大概前世為飛蛾投胎。


    我和能忍在清波門與那青年分手,隨即馬不停蹄朝市集趕。


    尚未到市集,近郊處。能忍在路邊像是發現什麽,急忙跑上前。


    原來路邊牆根躺著一具女體幹屍,麵貌慘白,不忍卒睹。


    能忍近前蹲下察看。


    後告訴我:“師父,好像是被蝙蝠妖咬傷的。你瞧,屍頸有被咬的血洞。”


    我心中已了然,遂問他今天是什麽日子。


    能忍答得伶俐爽快:“十五,師父。”


    我告誡他:“我們要盡快找到這些妖物,不然今晚鎮上花燈會,死的人就多了。”


    “遵命!”


    別遵命啦,我敲了他一記木魚。


    他朝我吐吐舌。


    4.欠


    大宋繁榮景象,尤以蘇杭為首。


    市集熙來攘往,熱鬧非凡。


    藥材店內,醫師正為一個衣著美豔的女子在把脈。


    醫師問診:“唔,昨晚睡得好不好啊?”


    女子答曰:“全鎮唯一的大夫,作為全鎮唯一的選美冠軍,我飄紅能睡得好嗎?很多表演、很多宴會要出席的啊。”


    “那麽多工作啊?晚上不睡,早上可以睡吧?早上不睡,午間也可以睡吧?不要告訴我你早午晚都要工作,真這樣的話,華佗再世也醫不了你。”


    “大夫,你把脈把清楚點吧,什麽華佗再世救不了我,我根本沒有病。”


    醫師揮揮手,好奇地問:“那你來這裏幹嗎?”


    女子佯裝含羞帶怯,“人家一坐下來話也沒說呢,你就拿起人家的手來把脈,人家是來找許仙許公子的啦。”


    醫師瞧美女不找自己,卻找個嚐百草的呆子,便迴:“那你真有病,他隻是個采藥小官人,三天兩頭送些藥來我這裏而已,想找他沒道理來這兒找呀,還有就是,他是絕不會喜歡你這樣貪慕虛榮的小姐。因為他沒錢。”


    “我看有病的是你吧,誰不貪慕虛榮?我知他跟你學醫,常來這裏,現在是有人付了錢,要我來吻他啊。”


    “吻?”


    “吻!”


    “嘴對嘴的那種?”醫師大驚。


    “不對著嘴,還對著什麽?”


    “你肯定吻的是他,不是我?”


    “你病人多,朋友少,所以不會有人付錢請你嚐香吻的啦。”


    “這樣的朋友,可真難得啊。”


    “是這樣的,許公子有個朋友吻了許公子,為了要讓許公子忘了這一個同性的吻,所以付錢給我,要我施盡渾身解數,把許公子吻個死去活來,好以後都隻會想起我的吻,忘記那個同性之吻。”


    “吻個死去活來,聽起來很吸引人啊。你不要騙我啊,騙人是不好的,騙一個濟世為懷、醫者父母心的醫師,是好沒有道德的。”


    “你想不想試試這天下第一吻呢?那你替我把許仙找來啊。”


    醫師不住點頭。“不如這樣,你先把那死去活來的吻讓我嚐嚐,真死去活來的話,我立馬就把許仙抬過來。”


    “好。來吧。”


    “唔,那我來啦。”


    香唇正要貼上,許仙剛巧來到藥材店外。


    女子立時伸手攝在兩嘴之間,對牢許仙道:“許公子,找到你就好了,我是飄紅,李甲公子叫我來送你一個天下第一吻……”


    這番話頓時把許仙嚇得不輕,當下快步離開。


    一邊走一邊喃喃著:“不行不行的,說什麽也不行的。我許仙已經把那一吻交給那天鏡湖裏相救的女子了。”


    想起那位不知名姓的女子,許仙的臉突然火辣辣起來。


    不知道她怎麽樣了,是哪家的姑娘,哪家的姑娘會住在鏡湖邊呢,抑或她隻是路過?


    她水性那麽好,會是漁家女嗎?


    會不會是異鄉客,誤入此間?


    許仙拍拍自己的腦袋,怪自己青天白日地胡思亂想,將正事忘記,遂又折迴藥房對醫師說:“掌櫃的,藥我還是改天再送來吧。”


    那名女子並不打算輕易放過他。


    滿街滿巷迴蕩著她磨人的聲音:“許公子,你去哪兒啊,許公子,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啊!許公子!”


    5.還


    許仙曾進過廟堂送藥。


    他從來不是什麽忠誠的信徒。


    但他相信,世界上真有一種叫人無能為力的力量,而在此力量麵前,個人的抵抗是徒勞無功的。


    某天,他聽見寺廟裏的師父講道傳經。


    故事是這麽說的。


    有位年輕貌美的女兒家,到了適嫁年齡,卻拒絕了許多登門紅娘。她鬱鬱寡歡,皆因有次她逛廟會之時,遇到了一位她心目中的男子。他們沒有貼近,甚至沒有對話。可那男子就是深深紮進了女兒家的心裏。


    然而,她再也沒有遇見他。


    她想方設法,苦苦尋找,都沒有出現有關於那個男子的絲毫訊息。從此以後,女子閉門吃齋念佛,祈求佛祖讓他們再次相遇。


    佛祖被她的誠心所感,顯身問她:“你想再見到那個男子嗎?”


    “是的,哪怕見一眼也行!”女兒家的心總是熱烈又執著。


    佛祖答應她,將她變作一塊石頭,躺在他必經的路旁。


    女子百般等待千般唿喊萬般思念。終於有一天,那男子打從橋上走過。


    沒有看她一眼。


    一眼也沒有。


    變作石頭的她,覺得體內碎成了千片萬瓣。


    但她依然不後悔,依然祈求佛祖讓他們再次相遇。


    佛祖歎了口氣,將她變為一棵樹,長在他必經的路旁。


    女兒樹等了五百年,又一個長長的五百年。


    終於有一天,夏日炎炎,男子揮汗如雨,看到牢牢駐地生長的大樹,便走過來,坐在樹蔭底下,背靠她乘涼。


    變作樹的她,但覺樹心湧動起千愁萬緒。


    可她沒有辦法開口讓他知道,讓他知道啊,她默默地等了他千年。


    稍歇後,男子頭也不迴地走了。


    女子終於落淚,她的淚是凝結於樹葉的露珠,在黑夜裏熠熠閃光。


    她想跟他一起走,陪著他走遍天涯海角。


    她的欲望節節攀升,她悲哀自己隻是一棵樹。她要更多,她希望占據他的生命,成為他生命裏不可或缺的部分。


    佛祖搖頭,歎息。


    女子問:“佛祖啊,你能憂愁什麽呢?”


    佛祖說:“你可知道,有另外一個女子等了那男子五千年,不論你再怎麽等,她永遠多過你。”


    女子怔忡了,她沒有想過。同一個賽場裏,還有另一位她。


    佛祖又說:“但你可曾知道,另一個男子也苦苦等待了五千年,隻為你的迴眸一笑。”


    女子聽了,淚流滿麵。


    佛祖微笑:


    “你是否知道,你們曾經是伴我左右的,互相纏繞的兩股燈芯。”


    原來。


    一切互為因果。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


    有欠有還,互為因果。


    你欠了他的,來生要還。


    他欠了你的,今生要償。


    欠少的,迴眸一笑。


    欠多了,結為夫婦。


    欠來欠去,剪不斷,理還亂。


    許仙堅定不移地想:我一定會再跟她遇上。


    佛不是說麽,五百年的迴眸才換來今生的擦肩而過。


    而她吻了我。


    那我們一定,一定等了對方幾千、幾萬年了。


    為了再次與你相遇,我會再次等下去。


    “你知道嗎,我也找你找得好辛苦。”


    第四章 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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