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夫人聽到蕭銀瓶所述時,心下大驚。


    這幾天蕭妙磬和甄夫人皆閉門不出的景象,甘夫人心裏不是沒有懷疑,隻是她沒將那丁點兒懷疑放在心上。不想,甄夫人和蕭妙磬反應挺快,愣是在她眼皮子底下,玩了手李代桃僵。


    甘夫人當即帶著人,去往朝熹殿。


    不多時,朝熹殿大門被推開。


    殿中甄夫人循聲望來,當看見甘夫人麵色黑沉的踏入時,甄夫人眼中微浮起一絲驚慌。但也隻是一絲就歸於平靜,她已經為蕭妙磬拖了幾日時間,遲早會被發現的。


    “你們母女好大的膽子!”甘夫人臉色極差,眼中似有火簇般的利刃飛出,直往甄夫人臉上刺。


    甄夫人淡淡道:“我總不能看著自己的女兒就這麽被送走,成為厲太師掣肘夫君的工具。”


    甘夫人慍怒看著對方,“你把蕭妙磬藏到哪兒去了?”


    甄夫人一臉素淡,“自然是個不那麽容易被找到的地方。”


    甄夫人越是與世無爭,看在甘夫人眼裏,便越覺得心下有一片片毒火在灼燒。


    “跪下!”甘夫人嗤道。


    甄夫人平靜望著甘夫人,“女君,我雖是妾室,卻擔了‘次妻’的名分,夫君特許我不必向您行跪禮。”她聲音幽沉幾分:“別再惹夫君生氣了,他那麽愛您,您也不願看到他因為您而為難吧。”


    甘夫人聽了這話身子微顫,心中狠狠的一震,旋即,一股不能遏製的灼痛之感從深心處躥上來,仿佛要將她灼燒得遍體鱗傷。


    如果視線能化作刀刃的話,那麽從甘夫人眼中射出的利刃,定能在甄夫人身上射下無數洞穿。


    她不會忘記那天,她激動的去迎接征戰揚州凱旋的蕭繹。


    卻見蕭繹身後領著一個陌生的女人,一身白衣似雪,輕紗覆麵。


    她懷著震驚,懷著僥幸的心情問蕭繹,這個女人是誰。


    她聽見蕭繹說:“她叫甄素,我在鄱陽時納了她,如今她已有身孕。對不起,孟蕤。”


    這句話,甘夫人記了許多年。


    那是她一腔衷情被背叛的開始。


    她恨透了這個介入她和夫君之間的女人!


    恨這個女人不爭不搶,卻始終拴著夫君的心。更恨這個女人總是在她發怒時,雲淡風輕的告訴她:


    ——別再惹夫君生氣了,他那麽愛您。


    甘夫人眼中湧出淚花,幾乎是歇斯底裏:“你知不知道,我真想殺了你!”


    麵紗遮住甄夫人的臉,也遮住了她愧疚的表情,“我知道。”說罷卻斂了愧疚,眼底染上怒意,“隻是,您盡可衝著我來,不該拿我女兒撒氣!”


    “你女兒……就是因為你女兒,害得我兒這輩子隻能坐在輪椅上!”


    “女君妄斷!長公子廢了雙腿,我也深表痛心。隻是當時的情形如何,您心知肚明,怎能說是我女兒害的?”


    甘夫人渾身顫抖的厲害,眼角被淚水催成刺眼的猩紅。


    周遭侍婢們早就跪了一地,皆低頭屏息,艱難承受殿中一觸即發的壓抑。兩位夫人總是這般,新仇舊恨,劍拔弩張。長公子和亭主夾在她們中間,亦都不好過。


    “是,沒錯,我就是在拿你女兒撒氣!我就是不想再看見她!”甘夫人爆發了,原就是貞烈之人,在積累了無數怨氣後,便是意氣用事也在所不惜。


    “我知道以夫君的勢力,就是抗旨不尊也沒什麽。但我就是想把你女兒打發走,去到洛陽再也別迴來!”


    “我被你奪走了夫君,我兒被你女兒奪走了雙腿,為何不讓你們也嚐嚐痛苦的滋味?不管蕭妙磬躲在哪裏,掘地三尺,我也要將人給找出來!”


    甄夫人搖頭喟歎:“夫君不會允許您一意孤行。”


    迴答甄夫人的,是甘夫人崩潰的低鳴。


    “傳令下去,全建業搜查亭主的下落,不要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同一時間。


    廬陵南部,越軍大營上空。


    一隻純白的海東青,從遙遠的空中飛來,向著越軍大營的方向靠近。


    海東青的腿上,綁著從建業而來的密信。那是越候蕭繹在宮中的親信,所寫的密信。


    海東青一聲長鳴,飛至越軍大營上空,漸次而落。


    放哨的士卒很快發覺海東青,認出這是長公子馴養的傳信之鳥,能日行八百裏,專門用來傳遞十萬火急之事。


    片刻後,接到士卒通報的蕭繹,走出主帳。海東青一圈圈盤旋而下,蕭繹支起手臂,讓海東青落於他臂上。


    他帶著海東青迴到主帳中,隨即取下了海東青腿上的密信。海東青立在蕭繹肩頭休息,蕭繹打開密信。


    須臾,蕭繹憤怒的吼聲自主帳中傳出——


    “糊塗!!”


    蕭繹看過密信,轉瞬間怒如雷霆,狠狠一掌拍在桌子上。


    拍桌聲響亮,渾厚內力震得桌子搖動。海東青頓時受驚的連連啼叫,從蕭繹肩上飛起,驚惶似的逃竄。


    幾片羽毛散落地上,蕭繹的胸口不住劇烈起伏,臉色黑沉極了。


    “孟蕤做得什麽糊塗事!竟要將添音送到洛陽,給厲太師拿捏!”


    添音,是蕭妙磬的小字。


    海東青在驚慌飛了片刻後,漸漸穩定些許。


    蕭繹將密信折疊起來,他抬眼,看著海東青慢慢飛低下來,飛到一掛簾子之後,落在了一隻修長的手上。


    “父親息怒。”


    手的主人有著極為好聽的聲音,溫潤如早春的泉水,清越如山澗的漱石。


    海東青順著這隻手,往上跳了幾步,跳躍至他的肩頭歇息。


    那隻手放下,骨節修長的指頭動了動,露出掌心原本握著的一塊美玉。


    他撫摸著美玉,向蕭繹說道:“我這就迴去處理。”


    蕭繹放緩了氣息道:“但願還來得及。”


    “要是來不及,添音已被送走,我把她追迴來就是了。”他說到這裏,口吻中流露出一絲請求,“還請父親不要記恨母親。”


    蕭繹不知想到什麽,麵沉如水,終是說道:“你去吧,路上留心。”


    “好,兒子知道了。”那隻手停止了撫摸美玉的動作,“攻打廬陵的戰事,已是勝券在握。不過為免廬陵太守反撲,我擬一策,臨行前會交待給吳將軍。父親盡管放心征戰,兒子先迴建業,候您佳音。”


    蕭繹答了聲好,話音落下,簾子那頭響起輪椅滾動在地的聲音,漸漸的遠去,夾雜著海東青輕輕的啼鳴聲。


    ……


    蕭妙磬逃離建業宮的事,很快,建業百姓都知道了。


    甘夫人下了命令,要全城大搜。


    建業太守薑敘不得不帶著城中將士,滿城找尋蕭妙磬的蹤跡。


    這種緊張戒嚴的氣氛,蕭妙磬也敏銳的感覺到了。


    每每,她在宅院裏練習暗器時,都能聽到外麵的街道上,有行軍搜查的聲音。


    而每當這些聲音靠近她,她便停下練習,改為拾起醫書,仔細學習研讀。


    宅院四周的街巷,都已經被將士們搜查過了。很多時候,一牆之隔,外麵是將士們交流詢問的聲音,裏麵是專心研讀醫書的蕭妙磬。


    這種時候,伺候蕭妙磬的侍婢總是高度緊張。而蕭妙磬縱然也緊張,卻仍能夠沉得住氣,將醫書裏的內容看進心底。


    這座宅院足夠隱秘,可以說是最安全的地方了。要是這裏都會淪陷,那她就是躲到別處也無濟於事,不如好好藏在這裏。


    蕭妙磬清楚的知道這一點。


    一日又一日,滿城的風雨。


    將士們幾乎將建業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能找到蕭妙磬。


    百姓們對此,不由議論紛紛。茶餘飯後,街巷的話題圍繞亭主逃婚一事,眾說紛紜。說著說著,話題就扯到了甘夫人和甄夫人的恩怨上去。


    百姓們都知道,甄夫人是蕭繹攻下鄱陽郡時,從鄱陽郡帶迴來的。


    甄夫人既為妾室,原不該用“夫人”的稱謂,但蕭繹寵她,執意給了她“次妻”的地位。


    從此建業宮便有兩位夫人。


    這兩位夫人勢同水火,偏生甘夫人所出的長公子和甄夫人所出的亭主情誼甚好。其餘的妾室和公子小姐,又都站在甘夫人這邊。可想而知,蕭家人的矛盾有多大。


    百姓們說著說著,不知怎的,說到了甄夫人的容顏上。


    誰也沒見過甄夫人究竟長什麽樣。


    這些流言,多多少少傳到蕭妙磬的耳朵裏,她不做理會。


    隻是,某日,就在蕭妙磬以為她又要在宅院中多待一天時,外麵忽然亂了。


    從外麵傳進來的喧嘩聲尤其大,隱隱約約還聽到有附近的百姓說“殺人”的字眼。


    緊接著,出去打探消息的侍婢迴來了,麵色驚急的告訴蕭妙磬:“亭主,不好了。甘夫人命建業將士在全城張貼了告示……是張貼給您看的。”


    蕭妙磬本在吃糖炒栗子,當看見侍婢的臉色時,她就察覺到出事了。


    她放下栗子,“告示上說了什麽?”


    “上頭說,若是今晚日落前,亭主不能迴宮,甘夫人便要將甄夫人……處死。”


    蕭妙磬持著書卷的手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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