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愣,老實答道:“我聽到尖叫後,進來光顧著搶救病人了,之前的情況我現在還不清楚。”


    高副院長對張曉說:“那你將你見到的情況再跟李大夫說一下吧!”


    張嘵怯生生地看一眼院長,似乎還有點緊張,或許還在心有餘悸吧,顫聲說道:“昨天下午下班的時候,我發現8床的情緒有點不太好,好象很低落又似乎有點亢奮,總之說不清道不明,但是由於表現也不是太明顯,我就沒怎麽在意,迴家以後心裏老裝著這事,早上七點半我就來上班了,一來,我就進病室來查看,發現她好好地在酣睡著,我也就放心了,然後快七點五十的時候,我進來給7床換點滴,突然發現8床用被子將自己燜得緊緊的,剛才還甜甜地睡著,怎麽一下子就蒙起來了,我擔心她這樣捂著對疾病的恢複不利,就過去打算把被子給她揪下來一點,於是我抓著被頭掀開一角,一開始我還以為自己眼睛花了,用另一隻手還揉了揉眼睛,等確認我看到的不是那個女病人的臉,我還想,是不是這床上還躺著一個家屬我剛才沒看到,於是懷著忐忑的心情我幹脆一把就掀開被窩,看到的情形嚇得我大叫一聲,就暈倒在牆角,後來發生什麽,我也就不知道了!”


    我聽得不禁毛骨悚然,壯著膽子問:“你確定你七點半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原來那個女病人嗎?”


    張曉堅毅地點頭說:“肯定是的,因為我昨天看她情緒反常,今早是特意去看她的,不可能看錯。”


    我轉而想去問還蜷縮在病床上的兩個女病人,想知道她們是否看到了什麽。高副院長看出了我的意圖,對我擺擺手說:“不用問了,剛才已經問了,她們那會都在睡覺,什麽都不知道,她們也是被張曉的喊叫吵醒的。”


    我接下來就不知道做什麽了,眼睛無意間瞥到了譚局長,突然想起,就問:“對了,譚局長,您不是認識這個病人嗎?您聯係上她的家屬了嗎?”


    譚局長無奈地搖頭道:“我隻知道他本人的手機號碼和他公司的電話,他公司裏的員工們居然沒有一個知道他們老板的家庭情況,現在他本人光溜溜地躺在這,我還想他的手機是不是在他家人手裏,但是怎麽打那個手機也沒人接!”


    所有能問的我都問了,我就不知道高副院長還需要我清楚什麽了。於是我麵向他,等待著他的指示。


    高副院長沉靜了一會,然後肅然道:“醫院自從建院這幾十年來還從來沒發生過這樣離奇的事情,活生生的一個女病人竟然一眨眼間變成了一個死翹翹的男病人,我相信張曉護士所說的都是實話,也就是說這一偷梁換柱事件發生在七點半到七點五十之間,我已經讓全院各個病房都清點自己的病人了,可以肯定的是,這名男子不是來自其他病房的病人,根據譚局長提供的信息,這名男子還是社會上很有影響的人物,我也讓院辦上網查找了相關信息,這確實是這個城市的大紅人,現在在我們醫院發生了這樣的事,影響會非常大,非常壞,既然是在我們醫院出的事,我們肯定是逃不脫責任的,李大夫,昨晚是你值的夜班,那麽在早八點上班以前的時間你就有監管責任,而且,你主管的女病人還莫名其妙失蹤了,所以,在這一段時間裏邊,你可能需要做很多工作,不知道我說的,你能聽明白嗎?”


    我正要爭辯說“我去做急診手術去了,這怨不得我”的時候,高副院長好象心有靈犀似地接著說:“當然,我知道你值夜班也很辛苦,我聽胡大夫說你淩晨去搶救病人去了,那會才剛下手術,我也很理解你的苦衷,但是沒有辦法,規則就是那麽殘酷,這段時間病房總得有人負責的,當然,我們保衛處的同誌也是有責任的,還有看守病房樓的同誌,總之,你們要有心理準備,要好好應對這件事情。”


    我的心徹底冰涼,我剛才還隻是害怕卷入醫療糾紛而已,沒把事情的性質理解到這樣的層麵,看來當領導的就是當領導的,能夠高屋建瓴地迅速把握事情規律,到時候刑事責任和民事責任一起向我襲來,我能吃得住?估計那時候得自殺,哎,就因為不想睡那個棺材盒子,結果來替這個夜班,結果不但逃避不了睡棺材盒子的命運,也許過不了幾天就要長眠在真正的棺材盒子裏了!不啊,我還沒有將白晶晶意淫成功呢,我不能死,至少也要等我和她赤(裸滾燙的美體融為一體再說吧!


    想到這裏,我突然不自覺地打了個寒戰,七點三十到七點五十,這個時間段不正好就是我意淫白晶晶的那段時間嗎?我的老天,也許我還真有責任,高副院長還對我的辛苦表示理解呢,是,我確實辛苦,但是我再辛苦,也不能去想那些汙穢不堪的場景吧,而且正是在我欲仙欲死、魂飛天外的時候發生了這一離奇詭異事件,如果我當時不在意淫白晶晶,是不是我就能去看望我的病人,是不是就能阻止這件事情的發生呢?


    到底是哪個該死的在這麽短短一段時間內既將我的女病人掠走,又將他的男病號放入呢?而且他放的還是一個這麽古怪的病號,明明是大出血病人,可偏偏又沒有任何地方出血!老天啊,你為什麽要這麽對待我,我三十一歲了,連女人都沒碰過,難道你就要用這麽多災難將我奪去?


    第15章 必須盡力救病人盡快找家屬


    我腦子裏亂七八糟地一想,就越發覺得自己在這個事件中負有不可推卸的重要責任。我於是開始想找個怨恨的對象來分攤點精神壓力,可是找來找去,我竟然不知道該怨恨誰,最直接的當然是我昨晚替他值班的胡大夫,但是這一切都是我自己願意的啊?而且這個胡醫生已經很不錯了,還替我向高副院長辯解呢?


    哎,歸根結底還是那個棺材盒子導致的,而造就我睡棺材盒子的根源又不是別人,又恰恰是整個事件中最神秘的當事人,那個還在赤條條躺著的房地產商人。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啊?這一切之間會不會有一些什麽關聯啊?我越想腦子越亂,感覺頭痛欲裂了,我實在不敢想了,就定定地對著高副院長,當然,高副院長正在等我表態呢,我平靜地說:“高院長,你放心,既然事情出來了,我就不會迴避,我會完全配合院裏的工作,對院裏的決定,我也會無條件服從。不過我想,目前最重要的工作,還是將這個垂危病人救過來。我希望得到院裏的支持!”


    我的想法是,將這個病人救過來,等他說出事情的真相,也許就不會有我多大責任了,因為其實我真地不太相信,在短短二十分鍾裏,在已經有很多上班的醫護人員的病房裏,會突然有一個病人神秘失蹤,有一個病人神秘出現,而且還是這樣奇怪的病情,這裏邊肯定有一些不能用常理理解的現象,也就是說肯定不能簡單地認為是一個強盜小偷之類的偷走了一具人體又放置了一具人體。最有可能的情形是,那個女病人自己偷偷跑了,而那個男病人又同時自己偷偷進來,一進來後就突發怪病,昏迷不醒,至於具體為什麽要這麽做,就隻有將那個女病人找到或者將這個男病人弄醒,一問便知了。


    高院長對我的表態表示滿意,微笑著點點頭,然後對一直站在旁邊的華浩說:“小華,就請你們醫務處協調全院力量協助李大夫對這個病人的診治,這個病人是房地產商人,所以在醫療費用上我想是不用擔心的,就全力救治吧!隨時向我匯報進展情況。另外,找到病人家屬也是當務之急,你們可和院辦一起聯係相關方麵,全力找尋吧!”


    華浩點頭受命。


    高副院長又轉向譚局長道:“譚局長,也麻煩您幫我們找找家屬,我們院辦的同誌也說網上能查找到的所有的信息都是關於這個商人本人以及他公司的,他家庭方麵的蛛絲馬跡都沒有留下,也不知道怎麽迴事,您幫我們多聯係他的公司,一有他家屬的消息請立即予以轉達,拜托您了!”


    譚局長一直都是一種倉皇的神色,機械地點點頭。


    高副院長又對我說:“你先給譚局長看看病吧,看完後,打電話告訴我,我再叫人過來接他。”接著對華浩說:“小華你先迴去,迴去趕緊組織全院會診,並設法聯係病人家屬。”


    然後又掉頭對一直站在旁邊的護士丁蘭說:“小張護士暫時不再適合做這個病室的主管護士,你先和她調換一段時間,等事情過去了再說!”


    一切安排妥當後,高副院長和肖副院長匆匆離開了病房,並帶走了病房樓的看守員進行下一步調查去了。


    華浩和譚局長打了個招唿,拍了拍我的肩膀,歎了口氣,給了我一個溫暖熨貼的眼神後,也匆匆離去了,我感到了一絲慰藉,也感到了一絲淒苦,我到底在卷入一段什麽樣的生活?為什麽我心頭湧起的隻有苦澀和鬱憤?我身體裏堆積的隻有壓抑和迷茫?經曆了這三十一年的磨難以後,我本已不奢望幸福如意的人生,但是,也請你不要將我拉上一條艱苦坎坷的道路吧!


    我把譚局長帶到檢查室,譚局長好象還沉浸在整個事件的遐想中沒有出來呢,有點恍惚失神的樣子,我問他病史,檢查他身體部位的時候,他還是心不在焉的,我很納悶這個譚局長隻不過是一不小心偶然碰到這件事情,怎麽表現得比事件中所有的當事人甚至我這個最大的當事人還要投入呢?唯一的解釋就隻能是他和這個房地產商人關係非同尋常。我檢查完了以後,對他說:“你這個結石可能是膽總管嵌頓結石,另外,肝管裏邊也可能有小塊結石,現在還不嚴重,找個時間來做個全麵檢查吧,我再用腹腔鏡幫你取出來。”


    譚局長神情漠然地點點頭。我打電話告訴了高副院長。譚局長臨要走的時候突然問我:“李醫生,你們醫學上能解釋得通麽,就是你今天說的,看起來完全是大出血症狀的病人卻根本哪裏也沒有出血?”


    第16章 輸血結果讓我目瞪口呆


    我被這突兀的話弄得一怔,想了想:“至少從我學醫十一年行醫一年來的經驗理解不了!也許那些經驗豐富的醫生能解釋這種情況吧!”


    譚局長卻緊接著說:“你不是說好幾個主任醫師也理解不了麽?”


    我沒想到他還能記得我剛才隨口說出來的話,看來他確實是用心參與了整個過程。我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然後緩緩答道:“人體是個非常深邃的東西,目前的醫學隻是了解了個大概,說隻了解了一些皮毛都不過分,而且人體之間本身也是千差萬別的,所以各種各樣奇怪的現象都可能出現,一種理論可能能夠解釋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個體,可偏偏會有那百分之0.1的個體得不到解釋,所以經驗越豐富的醫生,他碰到的事情越多,那麽他能解釋的現象也就越多,比如今天,我碰到了一個這麽離奇的病例,如果我最後還將他救活了,那麽我在這種病情上就具有了經驗,將來我再碰到類似的病人,我完全可以說,不是所有表現為大出血症狀的病人都會有真正的大出血,所以不要慌張,就按照什麽什麽方式治療就行了。這就是我所謂的經驗豐富,說白了就是,正好碰到過那種不好解決的離奇問題,然後又正好將它解決了,那麽在這樣的問題上,就具有了豐富經驗。”


    譚局長聽著我雲苫霧罩的解釋,焦苦地笑了笑,不再言語,隨高副院長派來的院辦小王同誌走了,我看著這個土地局長充滿疑問的背影,我心頭的疑問早已將我自己窒息。


    華浩很快組織了全院會診,全院各個領域最資深的內科專家悉數到會,包括那些參與手術的各外科主任們也全部到場,整整討論了一個下午,最後得出的會診結論是:這是一個莫名其妙的神秘病人!


    真地,你不要就此認為我們醫院的這些老專家老教授們徒有虛名,因為所有的檢查都在唯一地揭示著同一個血淋淋的事實:該病人失血非常嚴重。血常規檢查血色素低到不足5g/dl,骨髓穿刺表明由於外周血細胞缺失嚴重,骨髓紅細胞係正在瘋狂地代償性增生,除此之外,骨髓裏一切正常,血液內科老專家已經拍著胸脯以一輩子的醫學榮譽擔保不是因為骨髓失去造血功能而導致血液缺失征象。心腦血管專家甚至通過漂浮導管的漂移速度計算出心腦血管內的血液量確實在減少。而且所有心腦血管的指征都呈現一派血容量不足的衰象。


    最後,所有的老專家老教授們給出的治療方案在全院會診史上從來沒有這麽整齊劃一過,那就是:輸血!


    這是我在推這個病人出手術間時就想起的下一步治療方案,隻是全身探查沒有發現出血部位,使我不敢貿然下手,沒有找到輸血治療的依據就動用此種方法,家屬找我鬧糾紛,那我就得一個頭兩個大了。說白了,為了保護我自己,任何可能對病人有利的治療如果沒有現行依據,我就絕對不會采用,這就是目前的醫療現狀,你真地不知道這是醫生的悲哀還是病人的悲哀。不過現在好了,全院這麽多資深老專家集體討論的意見,那還有什麽好說的,將來要吃官司了,我隻要將這次會診記錄翻出來,所有的人都得啞口無言,別跟我說書上沒有過這種治療規範?這書也是人寫的啊,是聽這麽多權威老專家們的集體意見還是聽寫那本書的人的個人意見?答案不是不言自明了嗎?


    我早就讓血庫給我準備好血液了,專家們一聲令下,丁蘭就將河水一樣嘩啦啦的血液輸進了房地產商人的血管,說真地,我一開始真地是很想將這個房地產商人救過來,因為我自己也太想弄清楚這件蹊蹺事情的真相。哪怕不是為了給自己開脫責任,就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也一定要將他救活啊!所以,我根據血紅素的數據值估算的他的失血量進行了充分的補充,我一開始估算數值為4000毫升的時候,把自己都嚇了一跳,人體總共血液也才5500毫升啊,這要失去4000毫升,焉有命在,於是我先琢磨著給他輸了3000毫升,可是3000毫升輸進去,一點起色都沒有,所有心血管征沒有任何變化,就好象泥牛入海一樣音信全無。哪怕他蒼白的皮膚稍微變紅一點也可以啊!再一查血色素,甚至比5g/dl還要低一點了。看到這個數據時我驚訝得半天合不攏嘴。一張鈔票掉到水裏還能起個泡呢,這麽多老百姓的血液輸進去,不僅連個哼哼都不打,看來還想坐地銷贓,想要挾款潛逃。


    我犯了擰脾氣,跟這個商人強上了,一賭氣,也顧不得什麽勞什子醫學原則了,剛剛輸了3000毫升還沒涼快下去的軀體,我又對丁蘭下了輸入6000毫升的指令,丁蘭略感吃驚地看了我一眼,看到我堅定的眼神,沒再多言。


    6000毫升進去,我想總該見成效了吧,一天以後,我再去檢查那具軀體,當我從那具軀體上直起腰的時候,我的眉頭絞成了一團,體征不但沒有改善,似乎還在不斷迴落,我忐忑不安地指令丁蘭急查血常規,血色素迴報結果讓我徹底癱坐。


    第17章 一個房地產商人之死


    4.5g/dl,我臉色變得慘白,似乎我自己也變成失血性休克病人了。雖然我隻接觸醫學十二年,但是就算一個接觸醫學二十年,別說二十年,就是五十年的醫生,他也無法理解這種怪異現象啊。身上沒有任何出血部位,剛剛輸入才一天的血跑到哪裏去了呢,而且似乎輸入的速度還趕不上丟失的速度。可是到底從哪裏丟失的呢?別說身體的某個部位出血,就算從血管裏接上一個自來水龍頭,也不會流失得這麽快啊?而且身體裏還確實沒有出血部位,就離奇地假設我和那幾個主任醫師全都麻痹大意,將出血部位漏掉了,那流出來的八九千毫升血也早該將身體撐破了,不可能這具軀體現在還那麽悠然自得地赤身裸體著!那血液到底是流失到哪裏去了呢,難道是消散到無形的空氣中?


    我操他奶奶的,我就不相信我輸入的速度趕不上你流失的速度,我他媽能讓你有五分鍾清醒也可以聽你說幾句話啊?於是我一躍而起,咬牙命令丁蘭給我輸入10000毫升,我剛躍起,丁蘭啪地摔倒在地,我趕忙過去將她扶起,不解地看著她,她愣了半天後,才揉了揉自己嬌嫩的耳朵說“你說什麽,輸入10000毫升,我沒有聽錯吧!”


    我訕訕笑著說:“沒錯,你隻管去執行就是了!”


    丁蘭驚唿道:“這怎麽能行呢,你這完全違背醫學常識了!”


    我把臉一沉:“你是醫生還是我是醫生,你懂醫學常識還是我懂醫學常識,快去執行,出問題我來承擔。”


    丁蘭被我的疾言厲色唬住了,但對醫學原則的畏懼還是讓她猶疑著不敢向前,我隻好換一種語氣柔聲對她說:“聽我的,放心吧,醫學常識隻能運用於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符合常理的病人身上,對於這樣的不按常規活動的軀體,我們就不能囿於常規治療,如果被那些常規製肘,可以說這個病人就沒有任何治療方法了,我們總不能置之不理、不聞不問了吧?”


    丁蘭還在猶豫,小心翼翼道:“如果不按常規,萬一出了問題,那就難辭其咎了!”


    我朗聲道:“我們不能因為為了保護自己,而放棄一個病人可能存活的機會啊,你放心,出了問題,全由我來承擔。別猶豫了,病人危在旦夕,沒有猶豫的時間了!”迫不得已,我隻能威逼利誘丁蘭了。


    丁蘭看到我毅然決然的神態,知道多言無益,隻好心驚膽戰地去執行我的指令去了。我來到床邊,看到一袋一袋暗紅色的液體象滾滾長江水一樣湧向這具日見衰微的軀體,也止不住地心驚肉跳,暗暗在心頭祈禱,但願我這一步險棋能起到峰迴路轉的奇效。


    10000毫升血液就那麽悄無聲息地全部被這具軀體笑納,我整個過程中緊繃著神經害怕聽到血管爆裂的擔心也總算沒有落實。不過我心頭的疑問自然就象春風吹野火一樣大熾。這10000毫升加上先前的9000毫升血液真地全部都進入了眼前這具軀體的血管裏頭了嗎?如果是真地,那將是令每一個醫書寫作者懸吊自盡的事實。人體的血液量將需要重新進行科學認定。我當即俯身檢查了這具軀體,基本上沒有任何反應。我想,是不是還需要一個起效的時間啊,於是我耐心等到了第二天,第二天,懷著就要去找小姐似的那種忐忑心理來到了他的軀體前,一陣觸摸以後,我僵在了當場,所有的指征表明,這具軀體即將停止生命的氣息,一切都正在生與死的那個門檻處打轉,似乎還在無限留戀這個生命的美好,但是死亡已經緊緊束縛住了他的手腳,他已經無可掙紮了。


    我在極度驚恐中叫來丁蘭急查一個血色素,丁蘭從我的恐怖神態中意識到了大事不好,顫抖著嬌小的身影,急急忙忙抽血而去。我看著眼前這具曾經那麽白白胖胖的身軀,慢慢從驚恐中恢複,而轉化成焦急不安,我坐也不是,立也不是,守著這具軀體,不離不棄,生死相隨,靜靜等著死神的宣判,很快,急查結果出來,我捧著那張輕薄如羽毛的紙片,卻在上邊沒有看到我想要的數據,hgb那一項旁邊,卻是空白,我好奇地看向丁蘭,用眼神進行詢問,丁蘭小臉蒼白,吐氣如蘭地靜靜訴說,就好象在訴說著一個毫不相幹的遙遠故事,她說:“檢驗科打電話過來,說血色素值用一般的度量單位已經無法顯示。”


    我撲到病人床前,看著旁邊的心腦電監護儀,心電圖已經拉成一條直線,腦電圖已經象一團纏繞在一起的細毛線。血氧飽和度,心率,血壓,全部接近為零,我大吼一聲叫來王征,和丁蘭一起,用最後一個小時的搶救為這個房地產商人演奏了一曲哀鳴的挽歌。


    一個房地產商人,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去。我站在他的麵前,因為一個生命的消亡而悲痛得不能唿吸!我站在他的麵前,因為一個商人的死亡,我替世界進行了暢快的唿吸!


    第18章 送房地產屍人去太平間


    我用一句話向高副院長同時報告了一個生命消亡和一個人死亡這兩件事實,這句話就是:“老潘死了!”


    高副院長隨即組織了死亡病曆討論,邀請全院各科的資深專家參加,包括各科的行政主任也悉數到會,我們普通外科的主任也已從國外講學歸來,第一時間了解了此事。並和我進行了數個小時的交談,對我在整個事件中的表現表示滿意,認為我在整個過程中基本沒有什麽漏洞,唯一的遺憾是我七點三十做完急診手術後迴病房的路途中走得慢了點,以至於七點五十左右才到達病房,不過他又馬上表示了理解,認為熬夜工作一夜到淩晨還去做那麽個急診手術,肯定累得東倒西歪了,迴來的路上晃晃悠悠、慢慢吞吞情有可原,聽著科主任那貼心的話語,我一時間熱淚橫流,真地想跳起來緊緊抱住主任高唿“理解萬歲”啊!


    死亡討論後,全院資深老專家們集體得出的結論還是:這實在是一個莫名其妙的病人!於是在病曆上他的死因被n個?號記錄,如果用通俗的語言表示,那就是:莫名其妙!對於病曆上記載的我連篇累牘地給他輸入大量血液的的治療細節,專家們的意見是:雖然這有點違背醫學常規,但是這原本就是個莫名其妙的病人,所以治療方法也要莫名其妙,而且這個病人最終死於全血喪失,並不是死於血色素過度,說明這種治療方法本身就是在抵抗他的死因,隻是最終沒有抵抗成功而已!


    有了全院老專家們做出的集體結論作為護身符,我渾身頓時膽直氣壯,我在心裏呐喊,龐大的房地產家族們,你們放馬過來鬧糾紛吧,老子睡那棺材盒子正睡得皮糙肉厚心發慌呢,就等著你們來給我刺激刺激!


    由於家屬仍然沒有找到,所以屍體隻能暫時安放到太平間,我作為屍體的主治醫師,怎麽著也要在它趕赴地獄的征程中送上最後一程吧,所以我和醫院另外兩名醫輔人員以及太平間一個工作人員一起推著白布卷裹的屍車去往太平間方向,快臨近太平間那個凸出於地麵的破落小院的大鐵門時,我突然感覺到了一股人聲鼎沸的氣息,我覺得很詫異,這個太平間平常陰森寂寥,與世無爭地靜靜依靠著醫院的這個最偏僻的角落,方圓幾米範圍內彌漫的全是屍寒,大夏天的呆在這個地方都是透徹身心的寒涼和冷寂,今天怎麽會這麽繁鬧呢?


    我壓著好奇心保持著屍車的平穩,慢慢地將它推到了大門口,屍體的頭剛進入,我離著大門還有半個屍車的身位,隻聽見裏邊啪啪啪有連續不斷的摁扭啟動聲傳來,緊接著就是一陣光芒閃耀,我的眼睛被晃得眼花繚亂,好半天我才迴過心神和眼神來,我終於看清了院子裏邊的情形,原來裏邊擠滿了人,手裏頭都端著探照燈或者攝象頭之類的東西。院辦的小王同誌正站在人群前頭,著急地和他們搖頭擺尾,小王看到屍車進來,對著我疑惑的眼睛苦笑了一下,無奈道:“實在頂不住了,記者朋友們全都知道了,他們進不了病房,知道屍體會運送到太平間來,所有都湧到這裏來了!”


    我平常隻知道刻苦鑽研醫學,順便也會鑽研一下白晶晶曼妙的胴體,對於社會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真地是個愣頭青,我實在搞不懂這些記者吃飽了撐的對一具屍體幹嘛這麽感興趣?不過看樣子,院辦的同誌們這些天還真是在和這些無聊的記者們進行著堅苦卓絕的周旋。我一直耕耘在我那一畝三分責任地裏,周遭的世界我竟是一點都不知曉。不過我也並不覺得遺憾,我懶得跟這些世人俗物進行接觸,我活在這個世界本來就沒有什麽理由,我自然就沒有什麽理由去麵對這個世界。所以我對那些伸到我麵前的話筒根本就不理睬,還有什麽“醫生您好,您是他的主治醫師嗎,您能不能給我們講講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到底得了什麽疾病,怎麽突然就死了?”


    他怎麽突然就死了,鬼才曉得呢?我在心裏狠狠地想,不過我已經沒有機會告訴這些死乞白賴的八卦們了,因為我們和屍車已經順著小院裏的一條斜坡進入了我們醫院的太平間,那些記者們被我們兩個長期混跡於屍堆中的太平間工作人員身上的詭異氣息阻擋在了入口之外。


    第19章 房地產屍人獨占了一口寬大冰棺


    進了門後,跟我們一起推屍車的太平間工作人員被裏邊另一個工作人員換下,這個人接過屍車後,就將車徑直推到太平間裏大概中間那一排位置比較靠北邊的一棟棺橙處,其實那裏是有兩具黑漆漆的棺材壓在一起,在太平間幽暗的燈光下邊,模糊不清,看起來就象融為一體一樣,每具棺材都很巨大,兩具抱在一起乍一看簡直就象個龐然大物。隻見那個太平間工作人員手腳麻利地揭開上邊那具棺材灰黃的蓋子,又一把掀開裹在屍體上的白布,一手伸進房地產屍人腰臀之間的部位,一手伸進房地產屍人頸背之間的部位,口裏“嗬”地一聲喊,竟然將這麽一個大白胖子生生端起,端的是天生神力了,我看著房地產屍人在他雙手上緩緩升起,忍不住地就萬分景仰,直到他踮起腳尖,將屍人舉到比上邊那個棺材的緣線稍高的位置手腕往裏拱了一下將屍體甩落下去時,我的目光還是景仰著的。我聽到撲通一聲,心裏一塊石頭才落了地,我終於安全地將這個房地產屍人送迴了老家!


    我也踮起腳尖想去看那口棺材裏邊的情形,但是由於我沒有太平間工作人員牛高馬大,所以什麽都看不到。那個工作人員跑到旁邊的一堵暗牆上摁下一個按紐,我便聽到一聲噝噝的電流聲響過,我好奇地看著這個工作人員,他陰陰的臉上會意一笑,道:“這是在給冰櫃通電,把屍體冷凍起來。”


    我這時才明白,原來這些龐大的黑家夥都是些冷凍櫃子。我突然想起什麽,問道:“上邊這口櫃子把下邊這個壓了,那下邊這個怎麽打開呀?”


    這個工作人員桀桀怪笑一聲,也不說話,突然在下邊這口櫃子衝著我們這頭的那個壁上用手一摳,我的天啦,竟然打開了,原來下邊這個櫃子是立櫃,開口在一側,上邊那個才是臥櫃,開口在上邊。這還不是讓我驚訝的,最讓我驚訝的是,在這個門一打開的瞬間,我竟然看到了好幾顆圓滾滾的黑腦袋衝著我,麵皮都已經變成冰茬子了,顯露出裏邊灰暗慘淡的麵容,腦袋互相擠著好象要變形了似的。我看他們在裏邊擠得那麽難受,我就想起了我自己睡的那個棺材盒子,不由得心頭升起一股酸澀,同情之心油然而生,或許也是對我自己處境的悲歎吧!我對這個工作人員說:“剛才看你扔那具屍體進到上邊那個櫃子裏的時候,好象裏邊是空蕩蕩的,要不從這裏邊抽幾具屍體出來放到上邊去吧,人生在世,受夠了活罪,現在死了,還要受死罪,於心不忍啊!”


    工作人員看了我一眼,無奈歎道:“高副院長已經說了,說這個屍體不是一般屍體,一定要好好對待,給他放一個比較寬敞的地方,將來他的家屬來拉屍體的時候,也好有個交代!”


    我徹底無語了,怎麽連屍體都還有身份之分啊?我一直以為這個世界上總有不分三六九等的那麽一片所在,看來真地隻是我作為人類的一個不切實際的幻想了!我看著工作人員將兩個櫃子的門關好,默然地跟隨他出了太平間,剛出太平間的門,又是一陣彩光閃動,記者們嘰哩哇啦的語言象雨點般向我襲來,我真地想將裏邊的情形向他們暴個光,思來想去考慮到可能影響不好,還是作罷,我心裏一鬱悶,更沒有情緒理他們了,我快步穿過槍林彈雨,迴到了屬於我的那一畝三分責任地,將這些緊咬著我屁股不放的記者們阻隔在了我的世界之外。


    迴到病房,我開始收拾房地產屍人躺過的病室,那兩個女病人因為嫌晦氣,本來病也不重,早就出院了,現在我這個病室空空蕩蕩的,我才猛然想起我那個失蹤的女病人,想到這個女病人,我心頭突然升起一股強烈的疑惑,都失蹤這麽些時日了,這個女病人怎麽會沒有家屬來找麻煩呢?這些天,我一直焦頭爛額於那個房地產商人的救治,把這麽重要的問題都給疏忽了,現在冷不丁清淨下來,這些可怕的迴憶和思維才象迷霧一樣從我心頭嫋嫋升起。


    第20章 想看白晶晶穿著衣服的樣子落空


    實際上救治這個女病人的經過乃至這個女病人本身也是個迷。大概是在一個月前的一個下午,那天我也是剛做完一台擇期膽囊切除手術,也是王征做我的助手,把病人推迴病房後已經過了下班時間大致半個小時了,我們都累得氣喘,我還好,可以立刻下班去吃點東西,但王征就慘了,還得留下來寫手術記錄和術後病程,上頭有規定,這些東西必須在一定時限內完成,半點都不能懈怠,否則假設將來鬧起醫療糾紛來,訴諸公堂,必輸官司無疑。因此院裏抓得很緊,如果被查到,懲罰是很嚴厲的。所以象王征這樣的住院醫師真地是名副其實的住院醫師,也就是住在醫院的醫師,甚至可以不誇張地說,除了吃飯,基本上一天24小時泡在病房或者急診室。而我們主治醫師則是多年的媳婦熬成婆,雖然仍然苦盡甘不來,做不了時間的主人,但至少也可以不做時間的奴隸。如果不是因為我不喜歡迴到我那個棺材盒子裏,實際上我一個星期還是會有那麽兩三天的正常下班機會的。我自己在博士生期間相當於住院醫生階段,吃過那個苦,所以我也很同情王征,我打算先去找個路邊小店吃點東西,然後迴來替胡醫師值夜班時順便替下王征,讓他去吃點東西,晚上他可能還要去急診值班,沒時間吃東西怎麽能行?


    心念及此,我徑直就去往醫生休息室卸載白大褂,可是在正要進入房間的時候,我眼角有意無意地一掃,居然看到了白晶晶從那邊過道上款款走來,我的心立刻砰砰直跳,我曾經多少次告誡自己不要對白晶晶動心,那不是屬於自己的女人,可是我能控製得了自己的大腦就是控製不了自己的心。不管在什麽時間什麽地點,隻要我能夠感覺到她的氣息,哪怕一絲一毫,或者亦真亦幻,我的心髒都會先於我下邊的小雞雞一步而跳,看著她聖潔的護士裝下漲鼓鼓的前胸和後臀,我真地想朝自己扔一顆炸彈把自己爆炸了算了。


    我知道她是要進入旁邊的護士更衣室,所以我也就是傻唿唿地故意磨蹭著不進房間希望能多感受一會她那火辣辣香噴噴的氣息,我知道我站在這裏就象個風起雲湧的木雕,是激蕩不起姑娘心頭半絲漣漪的。不過我突然有個奇妙的想法,和白晶晶相處快半年來,還真地是第一次和她同時下班,所以我還從來沒看見過她穿便裝的樣子,雖然我在意淫和春夢中甚至連她褲衩的樣貌都有著刻骨銘心的記憶,但是那畢竟不是真實的,難道今天老天爺要在我麵前展示一個活色生香、真實質感的白晶晶?那這可是個天載難逢的機會,我要錯過的話那真是要遭天打雷劈了!想著一個羅衣飄飄的的白晶晶的樣子,我不禁幹巴巴地吞咽一口口水。老天爺啊,隻要讓我看到一個活生生的白晶晶,此生足矣!我不由得暗暗祈禱著。


    雖然我心裏在翻江倒海,實際上思緒隻是一瞬間,白晶晶越走越近,似乎也感覺到了我的存在,有意無意地開始低頭,我怕她看出端倪,引起尷尬,如果因此不進去更換花衣裳,那我此生隻怕要生不如死。所以我咬牙克服了自己的重壓,拖著灌了鉛的大腿切入了房間,我不敢進入得太深,怕把白晶晶漏掉,於是我緊貼著房門旁邊的牆壁,把門露出一絲足可睥睨天下的縫隙,屏息靜氣等待護士更衣室裏春潮般的響動,圓睜眼睛期望一個紅雲湧動的香辣小閘蟹躍入我的眼簾。就在我所有的氣息和生命元素都提到嗓子眼等著那致命一擊的時候,該死,我的手機響了,我怕那滴鈴鈴的聲音引起敵方警覺,忙氣急敗壞地摁開接聽鈕,對著傳聲筒壓低嗓子狠狠地“您好”了一聲,如果聲音能殺人,那電話那邊那個人估計就死了。果然那邊那個人愣神了好一忽兒才說話“李老師,你飯吃完了嗎,急診那邊又來了一個病人,很急,需要馬上手術!”


    天殺的世界啊,還給不給人性生活!天殺的白晶晶啊,難道我就想看看你穿著衣服的樣子都不行嗎?你就算不讓我看吧,那你也不要在這個時候出現在我麵前啊?你總要給我在手術之前留口吃飯的時間吧!


    第21章 女病人曾遭受著癌瘤噬咬的慘痛


    急匆匆趕到急診搶救室,看到那個痛苦得在床上抽搐打滾的病人,我肚子裏邊的饑餓感一掃而光。我簡單摸了摸病人肚子,立刻就知道了,又是一個急性彌漫性腹膜炎的患者。還能幹什麽呢?去手術室花上幾個小時做手術吧!


    我打開病人的腹腔時,頓時看傻了眼,老天,居然還有這麽倔強的病人,橫結腸以降,沿著彎曲的腸管,密密麻麻地纏繞著一小團一小團的菜花狀腫物,菜花細密粗糙,一個擠著一個的,簇擁在腸管周圍,甚至沒有留下一個可以一目了然看到裏邊腸管的空隙,隻是在盆腔靠近子宮的部位,有一小段乙狀結腸的腸管因為被裏邊的腫物吞噬過度,日漸脆弱的腸壁實在不堪重負,已經被咬破了,腸道裏邊的稀軟大便就沿著破口頂了出來,在腹膜腔裏撒落了一地。憑臨床經驗,一看就知道是結腸腺癌,不過我簡直看得不寒而栗,一個病人讓自己的癌瘤細胞發展到這樣的地步,唯一說明的事實就是:這個病人從來沒有得到過象樣的治療,因為哪怕稍微得到一點正規的治療,癌細胞也不至於肆無忌憚到這樣的地步,那毫無疑問,這個病人在癌症晚期的劇烈痛苦中應該已經苦苦掙紮了很久。


    我看了看那張皺皺巴巴、幹枯晦澀、滿麵風霜的臉,那身沾著泥跡和穢漬的古舊衣裳,我就想起了遠在千裏之外的那些貧寒滄桑的鄉親們,心頭湧起的酸楚幾欲將自己填埋。我振作了一下精神,從驚駭中拉迴神思,埋頭給麵前這具正遭受慘烈劇痛的軀體修補破裂腸管,清洗被汙染的腹腔。我要傾盡我全部心力來盡可能減少這個苦難鄉親忍受的痛苦。因為,大概也隻有這一次機會來安撫這個鄉親了,根據醫院規定,急診病人在生命垂危的時候是不得不救的,不管他有沒有家屬,有沒有錢,但是一旦脫離生命危險,如果還沒有錢求治,那麽病人遭受的痛苦醫院也是不得不漠視的。所以,我真地很擔心這個病人如果就此被我挽救過來,那她下一步的痛楚我將拿什麽去安慰?但是作為一個醫生,我又不得不狠心將她救活,如果我本來可以救活她,卻放任自流,任其消亡,雖然出於好心,但將來家屬鬧醫療糾紛,那我可怎麽辦?嘿嘿,我又怕起醫療糾紛來了,沒辦法,這是出自本能地防護,請理解我的怯懦,原諒我的自私吧!


    病人終歸還是被我救過來了,我看著麵色蒼白的病人略微平息一點的氣息,心裏感到了莫大的安慰,但也隻是那麽一瞬間之後,我又陷入了山高水深的惶恐,下一步該怎麽辦?當麻醉藥過後,當癌瘤在體內的噬咬再次激起排山倒海般的痛苦時,我將如何麵對?哎,走一步算一步吧,我惶惑不安地將病人推迴到了病房,暫時給她安排了個床位,看著她因病魔暫時停止肆虐而安詳的睡容,我真地好想她能長眠不醒!


    按照科裏的慣例,這種急診搶救過後又找不到家屬或者監護人的病例,往往就是采用最基本的治療維持其基本生命體征,一旦病人有行為能力,就會讓其欠費出院。而這個病人,已經被癌瘤侵襲到這樣的地步,也不會有幾天生命了,那麽在這最後的生命裏,如果還沒有家屬或者醫院的照料,那她就將在油烹火烤的慘烈痛苦中慢慢死去。在生命的最後關頭,不奢望她能感覺到溫馨和甜蜜,但是最起碼也要讓她在安詳和平靜中告別人世吧!否則我真地難以承受那種她在痛苦掙紮中死去的想象。


    第二天,科主任就已經對我做出了類似的指示,當然,我隻能平靜地點頭。我知道,當務之急是要找到她的家屬,當她從病痛的迴憶中悠悠醒來,差不多恢複了暫時的平靜的時候,我看著她疑惑不安的眼睛,和她進行了一次簡短的談話。她說話含混不清,我費了好大的心神,才知道了個大概。她是從幾百公裏之外的偏遠農村來這個城市尋找她男人的,她男人已經離家到這個城市打工五年,在這五年中,他從來沒有迴過老家,總共往家裏寄過兩次錢,一次七百,一次五百。然後基本上音信全無,她一個人在家裏種地喂豬苦苦支撐著孩子上學到高中,一年前她因昏倒在地裏被鄉親們抬到醫院,才知道自己已是癌症晚期,由於沒錢治病,她挺著癌症晚期的薄弱身軀為孩子的學費苦苦掙紮了一年,覺得自己已經油盡燈枯,沒有幾天日子了,她便決定來這個城市將男人找到,一方麵見男人最後一麵,一方麵讓男人迴家接替她照料孩子。於是她就在尋找男人的路途中突然被劇痛擊倒在我們這個醫院的附近。迷迷糊糊中感覺被人抬到什麽地方,然後直到現在醒來,到底發生了什麽,她不知道!


    第22章 苦難的少年和他的母親


    是啊,這個世界上到底發生了什麽?又有誰能扯得清辨得明呢?聽明白了梗概之後,我心裏在惶恐之中又增加了無奈。本還指望能夠找到她的家屬,希望她有一個強大的家屬,然後將我挽救。現在夢幻破滅,我能怎麽辦?狠心將她攆出病房,讓她在漫漫尋夫途中突然在某一個淒涼的夜晚痛苦掙紮死去嗎?那首先得先將我自己殺死緊緊掩埋在黃土中使我失去對這個世界的感知才能辦得到!如果不能這麽做,那唯一的辦法也隻能是把她的家屬找來了,希望她的那個青春年少的兒子能夠產生奇跡。


    我問清了她家的地址和聯係方法,經過了好幾天的不懈努力,終於聽到了她兒子稚嫩的聲音。我聽著她兒子焦急的唿吸,盡我所能地強調:“孩子你一定要將你家裏所有可能的親戚們帶到北京來!”


    經過了這個女病人幾天淒厲的慘叫以後,我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來了家屬。那天張曉告訴我,說8床的家屬來了,我幾乎是一個魚躍站起,撲向病房,當我在房間裏將眼珠滴溜溜轉了三圈之後,才終於依依不舍地將眼球定在一個黑瘦的少年那枯黃的麵容上,我柔聲問:“孩子,就你一個人來了嗎?”


    少年惶恐地點點頭,手不安地擺弄著皺皺巴巴的衣角,我麵上依舊是如湖水一樣的平靜,“孩子,你的其他親屬呢?”


    “他們湊的錢隻夠我一個人的路費和生活費,所以他們來不了!”


    一陣酸水如潮般的苦澀感立刻包圍了我。我最後隻能安慰自己,將這個孩子找來,讓他們母子能夠相處這生命的最後時光,大概也是很有意義的吧!


    當然,我甚至還有一種無恥的想法,如果讓這對母子出院,雖然這個少年比較瘦弱,但終歸這個病人還是有一個人在照顧扶持她,那麽我是否就可以做到心安理得,感受不到良心的譴責呢?我不止一次地想將這個想法付諸實施,但是每當看到少年臉上那一臉惶恐,女病人麵上那一臉愁容,聽到女病人痛苦的喘息,我就在心裏狠狠煽自己的耳光。


    直到科主任對我的婆婆媽媽、拖泥帶水開始表示出懷疑和不滿的時候,我那天才硬著頭皮打算去對她們下逐客令,然而我剛走到病房門口,便看到那女病人蜷縮在床角大口大口喘氣,額頭上鬥大的汗珠滾滾而下,少年對著她母親無聲無息地流著清亮的液體,我的心理防線轟然倒塌。


    我平靜地走到孩子的旁邊,孩子仰頭看我,一臉的淚水含滿了一臉的茫然,我輕輕拍拍他的頭,示意他跟我出來。他不明就裏地跟著我來到了病房樓的一層大廳裏,那裏有一台自動取款機,那裏邊也含有著我近一年辛苦掙來的積蓄,本來以為終於可以買到一平方米房子了,但是現在我不得不取出其中半平方米用來救苦救難,我既然難以指望天上有個救苦救難的觀世音,也就唯有自己懷有一顆救苦救難的心!好在我第二年的月收入估計就能進展到以3或者4開頭了,雖然不能救苦救難一世,我自信還能應付得了一時。


    當我將那一撂票子擱到孩子手裏的時候,他眼睛都瞪圓了。


    我“警告”他說:“孩子,你迴到病房的時候,一定不能說這錢是我給你的,一定說是你家裏的親戚寄來的,明白嗎?”


    孩子不解地看著我,我說:“孩子,你現在還理解不了,但是一定要聽叔叔的,明白嗎?相信叔叔,叔叔不會害你們的!”


    孩子總算懂事地點點頭。我終於鬆了一口氣。你不要奇怪,我不是想做那種做了好事不留令名的高人。你隻要知道,在無奈的醫療大環境下整個病房或者整個醫院都在遵守的一種規則,你突然輕易就將它扯破了,你不會因為你的高尚而受尊崇,你會因為你的魯莽而被無形中唾棄。因為想高尚的人絕對不止你一個,隻是在自己都還沒有房子住的時候可以毫不猶豫地放棄自己一平方米房子的人,那這個世界上絕對不會有幾個,你義無返顧地這麽做了,難道你是想逼著整個病房裏的醫生們都將他們辛辛苦苦一點一點累積起來的平方米頃刻間放倒?


    所以我想做個高尚的人,也隻能在暗地裏做,這就是你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無奈!


    在我暗地裏的操控下,女病人的痛苦自然驟減,當主任醫生護士們看到少年交了押金的押金條,雖然很是驚訝,但是仍然能夠做到手腳麻利地給女病人送去精心治療和護理,當消炎止疼鎮痛安定的藥灌進女病人的身軀後,她的痛苦自然在人類的力量麵前開始消解。所以我想,人類有時候的力量還真地是很偉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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