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他絕對不相信手機中那個所謂的“鬼魂”就是滿倉,更不相信大門是鬼打開的。可那又會是誰呢?老根叔思來想去,把整個事情發生過程中的細節一個一個地在腦子裏過著幕,還是尋不出蛛絲馬跡,得不到丁點兒答案。他悶得實在睡不著,便坐起來,從身上摸出煙絲,借著窗外射進的若有若無的月光卷成煙卷吧嗒吧嗒吸起來。煙蒂明明滅滅地閃著,映照在老根叔和鐵生的臉上,讓這兩張不同的麵孔明明暗暗中呈現的不同表情在這個夜晚裏暴露著不同的心事。


    這是不在一條人生軌跡上的不同的兩個人,此時,卻懷著不同的目的,試圖揭開著同一個謎底。


    難道,在這個村子裏,還有比我更恨他的人?這個人,到底什麽來頭,是敵是友呢?望著麵前躺著的鐵生的那張臉,老根叔突然這樣問自己。


    老根叔覺得,自己真的要留心了。


    第七十五章 鬼魂的手機


    牛村的站長助理姓周,四十出頭的模樣,細高個兒,一副金邊眼鏡架在鼻梁上,看上去文質彬彬的。


    周助理剛剛上任沒幾天,是上麵考慮到滿倉這兩、三年雖然工作很努力,但因為家裏大事小事連連不斷,分散了經曆,工作上難免受些影響,所以專門為他配了這位周助理協助工作。


    周站長很敬業,自從上任後很少在辦公室呆著,不是走家串戶查訪民情,便是溜達著村裏村外的到處查看,短短的幾天時間,便把村裏的大事小情以及一些關鍵人物弄了個一清二楚。所以老根叔找到他時,他一下就喊出了老根叔的名字。這讓老根叔不禁倍感親切,剛才在路上還滿腹的疑慮立時就遁得無影無蹤了,一口氣把鐵生家發生的事情敘述了一遍。


    “有這樣的事?”周助理眉頭一皺,問,“滿倉的父親在哪兒?”


    “我讓他在家等著哪!他腿腳不好,不方便跟著我到處找您。所以,還得請周助理辛苦一趟啊!”老根叔客氣地解釋著。


    “好吧,那您請帶路。”周助理腰身略彎,右手向前一伸,做了個請的動作。


    兩人來到倉庫滿倉家時,鐵生正坐在沙發上著了魔般地一遍遍撥著手機,看到兩人進來,也不站起來打招唿,那神態就像跟誰賭氣似的。


    周助理看也不看鐵生一眼,直接從他手中拿過手機,按照他撥過的號碼重新撥了一遍,結果裏麵傳來的果真是手機係統提示音: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或不在服務區內。


    周助理把手機放迴到鐵生手中,看鐵生正用一種無助、悲哀、祈求和渴望的目光瞅著他,便安慰他說:“這玩意兒我也剛用不久,弄不太明白。不過我覺得沒什麽問題,估計不是滿倉的手機出了問題,就是有人故意惡作劇。”


    “你是說,滿倉肯定……沒事?”鐵生磕磕巴巴地問。


    “沒事,放心吧!”周助理一邊往外走,一邊肯定地說,“有事的話,公安局那邊早有動靜了。”走到門口,又轉過身補了一句,“這樣吧,我托省城的朋友幫忙找一下滿倉,看能聯係上不,聯係上了告訴您。”


    周助理簡簡單單的兩句話,卻仿佛在鐵生心上卸去了千金重負。他長舒了一口氣,因來不及抓起拐杖去送客,隻好坐在床上,不斷向周助理的背影哈著腰,嘴裏重複地叨咕著一句話:“謝謝周助理,謝謝周助理……”


    鐵生近乎討好的神態,令站在一旁的老根叔不禁麵露鄙夷,心裏歎道:這樣一個廁所裏的石頭般又臭又硬的主兒,一輩子可能沒向誰彎過腰,現在為了兒子,競也能如此卑躬屈膝。唉,可憐天下父母心哪!


    周助理走後,鐵生借著突然好起來的心情,顛吧顛吧地鼓搗了點簡單的飯菜,和老根叔倆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來。


    心病卸去了一大半、或者說是沒有了心病的鐵生,基本是敞開了懷地喝著。可喝到最後,他恍恍惚惚聽到了一句話:


    “哼,別高興得太早,誰的話也不能證明滿倉還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即使現在還活著,但是不是在明天後就可以如所預料的歸來,這還無從估定!”


    鐵生想反駁,舌頭卻硬得無法打彎兒。他在心裏不服氣地罵了句:“操,你算個逑,說這樣混賬至極的話!”後,便無法控製地昏昏睡去。


    鐵生睡著,思緒卻還在兒子滿倉身上,尤其剛才聽到的那句話,令他本已輕鬆不少的心又重新提溜起來。不知為什麽,他感覺自己的腿腳好像突然好了,於是扔掉拐杖,想衝出門去尋找滿倉,可這時門卻突然哐地自己大開了,一股風隨即旋轉著湧進來。風是立著的圓柱形,轉著轉著站住了,瞬間變成了一個人形。人形似乎沒有腳,飄飄蕩蕩的,脖子上掛著一根繩索,舌頭伸出老長。鐵生定睛看時,人形青白的臉便逐漸清晰起來。是滿倉!


    “滿倉,我的兒啊!”鐵生大哭起來,上前欲去擁抱人形,卻一下撲了個空,這才想起滿倉已是鬼魂,人是碰觸不到鬼的。


    人形絲毫不理會鐵生的傷心欲絕,用一種似哭非哭、似怒非怒的聲音說:“爸啊,你三十幾年前做錯事情,害得你兒我斷命為你還債,屍首也被野狗啃得隻剩下骨頭,可你卻還有心思喝酒,我要挖出你的心看看還是人心嗎?”說著飄到鐵生床前,伸出兩條被野狗啃得隻剩下骨頭的手臂向鐵生胸前抓去……


    “啊!”鐵生嚇得大叫起來,撲通一聲從床上掉在地上。


    滾落到地上的鐵生一下睜開了眼睛,他看看四周,哦,原來是一場夢!


    鐵生鬆了一口氣,但仍是心有餘悸。他拖著殘腿,費勁地爬迴到床上去。這時,透窗而入的月光在鐵生眼中逐漸清晰起來,月光慘慘淡淡的,把屋裏的一切都變得朦朧而神秘,令鐵生看哪兒都像是滿倉站在那裏。鐵生不敢再看下去,他慌亂地用被子把自己整個緊緊包裹起來,閉著眼,大氣不敢出一下,甚至連哭都沒有了膽量。


    雞叫頭遍的時候,鐵生深深地喘了一口氣。他知道,雞叫之前,任何鬼魂都會離去的。


    第二天早起,鐵生摸摸自己,感覺胸部還在隱隱作痛。他迴憶著昨晚的夢境,心裏剛要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的時候,一樣東西卻在這時進入了他的視線——


    那是一部銀灰色的手機,靜靜地躺在床下的地上,像死去了一般。


    鐵生的心一震,他睜大了眼,遲疑了半天才撐起拐杖向那部手機顫顫巍巍地走去……


    那果真是兒子滿倉的手機!


    兒子的手機怎麽會在這裏?難道,兒子昨晚真的來過了?這麽說,兒子真的一是鬼魂了?


    連續幾天的驚嚇、擔心和此時突然而至的恐懼絕望,令鐵生這個自認為鐵打的漢子再也難以支撐下去。他無計可施,抱住兒子的手機,獨狼一般嚎哭起來。哭累了,就抱著拐杖坐在窗邊桌子旁,用嚎得沙啞了的嗓子一遍遍無力地問:


    “滿倉,小濤,你們到底在哪兒呀?”


    第七十六章 掐痕與還債


    就在鐵生被恐怖電話折磨得死去活來的時候,申誌強和冷月的婚姻戰爭也進入了白熱化。


    申誌強的絕情,讓冷月想通了一個道理,那就是,你不讓我好活,我偏偏要好活給你看。於是,冷月答應了申誌強的離婚要求,但條件是,申誌強必須要淨身出戶。


    申誌強當然不同意這樣的離婚條件。他想,自己已經被冷月毀了政治生命,不能經濟上再一無所有。所以,“你別想!”他這樣冷冷地迴答冷月。


    兩人的戰爭在離婚的環節上陷入了僵局。


    “淨身就淨身吧,我的理發店足以維持我們的生活了。”倩姨勸他。


    “不行,”申誌強決絕地說,“這個女人也太狠毒了,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再說了,我一個大男人,哪能讓你一個女人養活呢?”


    “那就這麽僵著?”倩姨問。


    “不會太久的。”申誌強吸著煙,眯眼看著眼前的煙灰缸,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說,“著急的不應該是我們,應該是她,她的病拖不起。人若沒了,還能爭什麽!”申誌強話說完了,才發覺說出的話實在太過分,說難聽點,有些不像人說的話。他有些不安,抬頭望向倩姨。


    果然,倩姨剛才還溫婉柔和的臉,此時突然布滿了陰雲,一種掩飾不住的鄙視正在破雲而出。


    “倩,我……”申誌強欲言又止,情急之下,競不知該如何解釋。


    “你沒有錯。”倩姨的話平靜而低沉,卻完全出乎申誌強的意料,“什麽時候都不應該被女人絆住腳,這才叫男人,不是嗎?”


    自從認識倩姨,申誌強向來對她都是百依百順,此時,他也很想附和著倩姨說“是”。可不知為什麽,他心裏這樣想著,口中卻什麽也說不出來,因為他突然看到倩姨的嘴角競掛著冷笑。那冷笑,淡淡的,似有似無,可落在申誌強的眼中,卻宛如一把刀,刺得他的心痛痛的。


    是自己愧對過去的心太敏感?還是自己太在乎倩姨了,不想自己在她的心中有一點點的瑕疵?


    “倩,你是在譏諷我嗎?”申誌強問。


    “沒有,我隻是害怕有一天,你也會如此對我。”倩姨說著,競悄然淚下。


    申誌強的心又暖暖地湧起一絲感動,這個女人原來競真的如此離不開自己!申誌強走過去,疼惜地把倩姨擁入懷中,動情地說:“倩,我不能就這樣答應冷月的離婚條件,因為在我東山再起之前,我必須要保證不讓你過太辛苦的日子,理解我吧。”


    申誌強感到自己懷中的倩姨小貓一般乖巧地點了下頭,心中不免更加充滿了憐惜和陶醉。


    轉眼,過了元旦,春節的尾巴又觸手可及。“倩姨發屋”的生意也開始進入一年中最鼎盛的時期。這個時期,倩姨幾乎每天都要忙個通宵,申誌強的生活也因此變得單調、枯燥、寂寞。尤其是晚上,沒有了倩姨的陪伴,每天,他隻能抱著枕頭入睡。


    這天,申誌強睡意正濃,卻感覺一片涼意襲上了他的額頭,像一片水,又像是一隻手。


    申誌強心裏一驚,想睜開眼睛,可無論怎麽睜,眼前仍是一片黑暗。他抬手想去觸摸那片涼意,可手也抬不起來,再動動腿,兩條腿競也無法控製,直直的動彈不得。他有些害怕,想張嘴大唿救命,可兩片嘴唇也像被黏在了一起,張也張不開。


    申誌強在拚命掙紮了幾下後,終於泄氣地停了下來。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靜靜地躺在床上想了半天,終於想到了“夢魘”這個詞。


    他聽人說過,夢魘就是這種症狀,心裏不免輕鬆了很多。心想,過一會兒就會過去的。果然,那片涼意突然消失了。


    沒事了。他想,混混沌沌地正要再次睡去。


    可就在這時,那片似水又似手的涼意經過了短暫的離開後,又再次重新襲上了他的額頭,同時一個同樣涼涼的聲音突然在他耳畔響起:


    “怎麽樣,這樣是不是很舒服?”聲音陰柔冷浸,讓申誌強在無邊的黑暗中感到了冰一般的寒冷。他想問:“你是誰?”無奈動了動嘴兒,兩片嘴唇仍是無法張開。


    “你不用著急問我是誰,我是誰並不要緊,要緊的是你欠下的債……”陰柔冷浸的聲音好似明白他的心思一般,不緊不慢地繼續著,那片涼意也從他的額頭開始下滑至他的頸部,然後停下,徘徊在那裏。


    恐怖立時攝住了申誌強,我的債?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想到了梅梅?難道是梅梅迴來尋仇來了?想到這兒,他更加拚命地掙紮著想起來。


    申誌強的掙紮,第一是因為害怕,第二是他想借此機會向梅梅表示他的愧疚和悔恨,想卸掉他背負了大半輩子的良心枷鎖。


    可他並沒有得到機會,那片涼意死死地卡住他的脖子,貼近他的耳邊說:“放心,我不會讓你來找我的,我要讓你活著還債,還你應該還的所有的債……”


    那片涼意向下稍稍使勁的時候,申誌強先是感到一陣眩暈,然後就迷迷糊糊地什麽都不知道了。


    有那麽一刻,申誌強在迷迷糊糊中感覺自己正走在通往天國的路上。可第二天早上,當太陽照常升起時,申誌強也同往日一樣照常睜開了眼睛。他活動活動了酸痛的四肢,坐了起來。


    窗外,冬陽明亮地照著,令雪地泛起了一層耀眼的光芒。穿著各色羽絨服的人們走在上麵,像盛開的一朵朵雪蓮。


    一切看起來一如既往的美好。可昨夜到底是怎麽迴事呢?是真的夢魘嗎?


    申誌強想起了昨夜卡在他脖頸上的那片涼意,心裏一驚,急忙抓過身邊桌子上的一麵鏡子向自己脖子上照去。


    果然,一道青紫的掐痕,在申誌強的脖子上驚心地橫亙著,宛如一張欲語還休的嘴巴,向他表述著昨夜的真實。


    申誌強一下子癱軟了下去,驚悚化作冷汗倏地湧遍了全身。他仔細迴想著昨夜似夢似真遭遇的一切,終於想起了似乎曾經響在耳畔的陰柔冷浸的一句話:


    “放心,我不會讓你來找我的,我要讓你活著還債,還你應該還的所有的債……”


    掐痕,還債……?申誌強的心突然像被籠罩在一片水霧之中的遠山,變得空曠而迷離,就像走進了一段久遠的故事。


    第七十七章 再叫我阿國


    “北大荒啊,真荒涼,又有兔子又有狼,就是缺少大姑娘……”


    這是一九五八年開始流傳在中國東北的一首順口溜兒。當時,天外突然開來一隊又一隊穿軍裝的漢子,他們駐紮在荒效野外,白天開地種糧,夜晚篝火成片,自成體係,熱鬧非凡。他們開墾的所有地方都被稱作“北大荒”。可唯獨遺憾的是,他們的群體裏,幾乎見不到女人,甚至沒有女人。於是,不知誰有感而發,編出了這樣一首順口溜兒,並很快在周邊流傳開來。


    可當時軍屯附近的蘿尾村有女人,而且是城裏來的水靈靈的女人。


    那是特殊時期中被下放到蘿尾村的一家人,一對兒夫婦帶著四個孩子。其中兩個是一對兒雙胞胎的女兒。兩女兒雖長相酷似,性格卻迥然有異。姐姐杉杉性子沉穩、恬靜,很少說話。妹妹梅梅卻天生一脫兔兒,隨著父母從省城被貶到鄉村,不但不覺得委屈,反而像發現了新大陸,每天除了要讀的書、要幹的活兒,其餘時間就像飛出牢籠的小鳥兒,和村裏一些少不更事的孩子們一起堆雪人、打雪仗、到錚亮錚亮的冰麵上打滑哧溜兒……


    這天,梅梅和幾個孩子沿著冰麵正哧溜哧溜滑得帶勁兒,突然從旁邊的荒草中鑽出一個穿軍裝的男人。男人不到三十歲的樣子,高高的個子披著件白色的鬥篷,邊向梅梅幾個滑行過來,邊粗聲大嗓地喊:“喂,哪裏來的野小子,不要到這邊玩耍!”話音落了地兒,人也跟著到了眼前。


    “為什麽不能?”梅梅不服氣地問。


    “嘿,你這臭小子!”男人看梅梅穿一身略顯肥大的綠色棉衣棉褲,狗皮帽子下一張凍得通紅通紅稚嫩的臉,還以為是一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便吼道,“這是中蘇界河,再滑就過界了,蘇聯軍隊會把你們逮起來的!”


    “我不是臭小子!”梅梅氣憤地扯下狗皮帽,一頭秀發瀑布般傾瀉而下。


    男人吸溜倒吸了口涼氣:好漂亮的一個姑娘!


    以後的日子裏,梅梅再不去那地界溜冰兒,怕被蘇聯軍隊逮了去。可奇怪的是,那男人卻常常莫名地出現在她玩耍的地界,而且就像專門在等待梅梅似的每次都能與她打個照麵。一來二去,梅梅的心裏對男子有了異常的變化,感覺一天不見,就像丟了魂似的。


    嚴冬一點點過去了,冰麵也愈加輕薄,到了四月中旬時,冰麵變成了冰河,一大塊一大塊的堅冰,浩浩蕩蕩地漂浮在江麵上,好不壯觀。這時的梅梅,雖然每天都來到江邊轉悠一圈,卻再也不見了錚亮錚亮的冰,和冰那邊刺溜兒刺溜兒滑過來的男子,心裏不免無限惆悵……


    當冰河上消失了最後一塊堅冰時,冬眠了一冬的田野也開始慢慢睜開了眼睛,並一層一層向上泛著汗滴一樣的水珠兒,一層一層地變軟、變黑。這時候,牛兒們開始活動起來了,掛著犁,哞哞地在土地上翻出一道道、一圈圈黝黑黝黑的新土,和碧空白雲輝映成一幅繁忙的五月鄉村圖。


    梅梅是不肯放過這既美麗又熱鬧的一幕的,她尾隨著叔叔嬸嬸、哥哥嫂嫂輩兒的一些人,高興得燕子般在田裏飛來飛去。近中午時,她想起該幫父親給豬號的豬剁菜糊食了,便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熱鬧的人群,然後怏怏地向村子走去,臨走,還忘不了薅一把剛剛長出的新草放在嘴裏嚼著,並使勁抽下鼻子,一股新土的清新便倏地鑽進了她的鼻孔。


    走出田野,轉過彎兒,是一片剛剛泛綠的樹林兒。樹林兒邊是一泓連著一泓的雪水。梅梅正墊著腳尖一蹦一跳地走著,突然一個人便擋在了她麵前。


    梅梅下了一跳,抬頭看去,便見到那個久違了的男人正笑眯眯地看著她。梅梅一愣,她站在原地,平日裏吧吧伶俐的小嘴兒竟沒有了話兒。


    “梅梅。”男人微笑著叫她。


    梅梅有些奇怪:“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這很難嗎?”男人走過來很自然地牽起梅梅的手,領著她繞過一個又一個水坑,實在難走的地方,便輕輕一挾,梅梅的雙腳就微微離開了地麵,然後一蕩,又輕輕被放迴到地麵,一個不大不小的水坑,就邁過去了。


    梅梅自己很奇怪,奇怪自己此時為什麽這麽乖巧聽話,完全不像了往日的自己。


    走到了小樹林盡頭,男人鬆開了梅梅的手,說:“我該迴去了。”


    梅梅有些不舍,卻又不便表露出來,隻好鬆開手,聽話地點點頭,然後看著男人走遠。男人個子高,腿長,誇誇的大步邁著,幾下便返迴到小樹林那頭,臨轉彎時還迴頭向梅梅笑了一下,然後就不見了。


    梅梅的鼻子就有些酸酸的,這一刻,她突然覺得自己長大了,不再是剛才還在田野裏瘋跑的小丫頭了。


    這天以後,梅梅變了個人似的,雖然每天幫父親幹完活兒也如往日一樣上外玩去,可每次迴來小臉都紅撲撲的,像個大蘋果。不同的是,話兒少了,心思多了,經常自己發著呆,呆著呆著又突然一笑,一朵紅雲便飛上了雙頰。


    轉眼,時光到了六月底七月初,梅梅的父親趙成偉照樣掃著村路、喂著母豬,母親餘文慧照樣在村裏食堂裏外地忙乎,姐姐杉杉照樣每天做飯、洗衣、看書,兩個弟弟小成和小文也照樣背著書包去村裏的學堂。日子表麵上一層不變,每個人都按部就班地忙乎著,隻有梅梅一天比一天地沉穩,一天比一天地多思,看到眼裏的人都想:“梅梅長大了,不再是個瘋丫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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