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從來沒有免費的午餐,先生也從未強迫他們做違背良心的事情,他們走的每一步路都是先生反複推敲過才擺在他們麵前任由選擇的,艱險有之、繁複有之、冗長連綿有之……卻都保障了最基本的安全。


    這已經是最仁慈的待遇了。


    在這樣的仁慈之上,卻還要求更多的情分,未免太得寸進尺了。


    阿南不敢再替小蚊子說話,深深歎了口氣。


    其實,他在進入夜之門之前,也有一個妹妹,如果沒有當初的意外,現在大約也跟小蚊子一般大了。


    正是因為抹不去內心的愧疚,他才總是對小蚊子格外照料,如今眼看著小蚊子在這次的任務中付諸了真感情,他擔心以後她會因為犯傻而最終身心俱傷。


    他握了握拳:“是阿南僭越了。”


    唐知眠也沒有過分指責,聲線依然平緩:“小蚊子不是無用之人,自然不會做無用之事。你憐惜她才會時時刻刻以為她柔弱,但在我看來……”


    男人淺淡的眸光倏爾犀利:“她能做的遠不止如此。”


    阿南仿佛醍醐灌頂般倏然醒悟:“先生的意思是……”


    “不必幹涉。”


    不必幹涉,簡單的四個字,竟是給了小蚊子最大的自由。


    阿南一時心神大震:“謝謝先生!”


    又交代了一些事情後,唐知眠切斷通訊,不再費神事務,轉而專心看著睡得有些沉的蘇辛。


    睡著了的女生連氣息都是安靜的,褪去了平日裏的鬧騰和張揚,兀自枕著手臂浸沐在香甜的夢中。


    她將身體靠在他的膝上,如同一隻飛累了的雀鳥,靈動輕快地停了下來,羽毛蓬鬆,體態輕柔,依賴著可供休憩的枝椏,就此放心地棲息下來。


    他發覺自己愛撥弄她的頭發,就像現在,他將她的頭發垂到一側,露出白淨的側臉。


    已是日暮時分,秋陽揮灑而進,被沿路的建築物不斷遮擋,投映在她肌膚上的光影便也跟著明明滅滅,仿佛跳躍的音符。


    唐知眠驀地想起那一年穿越雪山時遇到的一隻雪兔,也是這樣縮成小小的一團,將大半個腦袋都埋入雪地中,與此時模樣乖巧的蘇辛竟有幾分相像。


    那是四年前的事了,他和烏克蘭探險小組計劃了小半個月,試圖沿著西瓦山脈進入拉特腹地,尋找百年一發的霧蓮芝,為細胞工程提供樣本。


    卻因為行程出了差錯,讓另一組人率先摘走了霧蓮芝,帶著遺憾返程時,更是時運不濟遭逢了雪崩,轟隆陣鳴過後,視野內便隻剩下白茫茫荒無的一片。


    他和大部隊失散了,被迫躲在洞穴裏等待救援。


    盡管最終有驚無險,歐盛帶著夜之門的人找來時,他也確實正依靠著洞壁,悠閑看書,但在那之前,其實也是狼狽的。


    設備多數已經壞死,無法繼續使用,他果決地舍棄了負重太大的器材,輕裝出行。


    從險峰之上攀援尋找能棲身的場所,憑借常年積累的經驗推斷雪崩之後尚算安全的地段,險險躲過雪地狼群的尋獵,最後沿著羚羊的腳印找到了那一處賴以避寒的洞穴。


    距離洞穴不足三米處,就看見了那隻傻乎乎的差點將自己悶死的雪兔。


    毛茸茸的腦袋和茫茫雪色相差無二,短短的身子因為怕冷而蜷縮成一個小球,一點尾巴翹著,要不是還會偶爾擺動一下,唐知眠也不會發現它的存在。


    他將它拎進洞中,原本是打算餓了的時候殺了果腹,卻沒想到這並不是一隻笨兔子,反而機靈得很。


    一進入狹窄的天地,得到了溫暖,借此化開了一身的僵冷,雪兔一下子也活了過來,機警地躲在角落裏,眼珠子滴溜溜轉動著,戒備地望著他,好像在說:“你敢靠近,我就咬死你!”


    威懾不大,骨氣倒是挺足。


    意外地,一路而來,長途跋涉的疲累在和這麽一隻小東西的對視中,化作淺淺的笑意。


    “不殺你,過來。”他知道自己不是在開玩笑,他向來有言必諾,唯一感到意外的是自己居然對一隻兔子下了承諾。


    耳朵動了動,隨後又輕輕耷拉下來,少了警戒,多了乖順。那兔子像是聽懂了他的保證,當真扭著屁股一顛一顛地跑了過來。


    他就地取火,又將潮濕的外套脫下,撐起幾根枯樹枝,掛起衣服擋在洞口,防止寒風刮進來。


    兔子便安靜地依偎在他腿邊,小心翼翼地跟著取暖。


    火光掩映在牆麵上,一人一兔,天地相伴。


    他俯下身,在蘇辛睡得發紅的臉頰上輕輕印上一吻,心口泛起暖意,原來,那時候難得一發的良善,竟也是有迴報的。


    如非意外,這個本該和真正的“那個他”相逢的女孩,陰差陽錯闖入了他的生命,撩撥他,牽動他,而後攻陷他。


    既然,他已不打算放手,她便注定要和那隻雪兔一樣,與他度過風雪晚來急的每一個冬夜,也終將陪他度過此後漫漫人生裏的每一場春秋。


    不退不離,至死不渝。


    第八卷 未必總相逢 第118章 不必矜持


    漫無邊際的田埂,寬闊又陰森,被黑黢黢的天幕籠罩著,叫人一眼望不到邊際。


    她腳步踉蹌,孤獨而絕望地踏著泥潭往前走。


    “我餓……媽媽……我好餓……”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話,但好像又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否則,為什麽這茫茫四野毫無迴應,連最是聒噪的鴉雀也不再發出響動?


    她又走了好久,田埂驟然消失了,眼前有一條冗長幽深的巷子,巷口很窄,但她瘦瘦小小的身體擠進去的時候,並無困難,可等她想要出來的時候,又再也出不去了!


    “嗚嗚……爸爸……媽媽……我要出去……”她看到自己的手,很小,手背手心有不少傷痕,月光落在她身上,好似在傷口上灑了鹽,一下子疼得厲害。


    她不敢叫喚了,隻能忍住哭腔,迴過身來,繼續往巷子裏走去。


    越走越暗,直到眼睛再也看不見前麵的路時,她便下意識地往一旁靠去,粗糲斑駁的牆麵很冰冷,貼著她的後背,那冷意如同毒蛇一般,鑽入皮膚之中,在四肢百骸裏遊走,她嚇得猛地往前撲去,一頭撞到對麵的牆上,眼前的世界再一次消失了……


    蘇辛豁然睜開眼,醒了。


    是自己的房間,沒開燈,四周暗暗的,隻有稍微打開的窗戶外,有一點光亮低低地漏了進來。


    陽台門反而是開著的,夜風灌了進來,撩動著窗簾起起伏伏,落地窗戶上折射出她微微帶著倦意的臉。


    夢一場。


    混亂至極的夢境,卻是許多年不曾憶起的往事。


    蘇辛捂著心口,那一處沉甸甸的,熟悉的窒悶感再次傳來,她用力攥著床單,忍下這陣不適之後,再抬眼,僅剩的一點疲憊已經盡數散去,眼神明亮而清醒。


    她沒有立刻下床,而是撐著床板稍稍坐直靠在床頭,讓身體恢複一點氣力。目光所及之處,是秦小雯之前興致勃勃幫她種下的綠色植物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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