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老太太今晚是來訓斥孫子的,拐杖敲擊著鋪上地毯的地麵,字字句句,半點不留情。


    他們家先生便安安穩穩地坐著,由著老太太斥罵不休,從頭至尾,一句未應。


    劉叔立在一旁聽不下去了,剛想開口替先生解釋幾句,卻被唐知眠眼神輕掃,隻得忍了下來。


    劉叔多想大聲說,歸根結底還是齊若藍自己太不識相了,明明是銀貨兩訖的交易,還妄想飛上枝頭,要不是眼下小小姐不能沒有她,劉叔早就想拎起掃帚將那偽善的女人從四錦園趕出去了!


    這幾日她一定又在潛心禮佛的老太太麵前嚼舌根,還搬出了唐家的舊人舊事搬弄是非,若不是念在她剛給小小姐輸了血,這會兒還在醫院裏躺著,劉叔非讓讓歐盛去狠狠教訓她一頓不可!


    “我現在什麽也不求了,我隻求你能善待青青……如果你真要我以命抵命,隨時說一聲就可以了。”秦君怡說累了,靠在沙發上微喘氣。


    如她所言,她確實老了。


    偌大的唐家,如今已經盡數落在唐知眠手裏,是生是死,是興是滅,全在他翻手覆手,一念之間。


    眼下,他還肯因著青青的關係對他們這些人都不曾苛待,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今夜,她仗著輩分、端了架子,甚至是厚著臉皮來這一遭,無非是想在有生之年,為自己可憐的孫女多保駕護航一些,哪怕餘生罪孽,連佛堂清靜之地都難以消洗,也總算替老唐家留了一分血脈!


    對麵靜坐著的男人一手枕在腦後,一手隨意搭在椅子扶手上,指尖夾了煙,他也不吸,由著嫋嫋升騰的煙將他整張臉輕然籠著。


    淡淡的煙草味,將房間裏劍拔弩張的氣氛渲染出幾分清冷之感。


    “三年。”煙霧之後,男人弧線完美的薄唇一張一合,輕吐出兩個字。


    秦君怡神色怔了怔,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因為激動,精明的眼底閃動著濕潤:“你說的是真的?”


    還肯庇佑他們三年……夠了,足夠了。


    三年夠她好好部署今後唐家的走向,也足夠讓那個人……做好迴來的準備了。


    一聲承諾能換來三年平靜,唐知眠慵懶地一抬眉梢,有那麽一瞬間,他隻覺得如今加諸身上的負累責任煩不甚煩。


    如若能活得肆意灑脫一些,誰會願意和他一樣,生來便是一場交易,血脈裏浸潤了商場的狠戾?


    他做事從不擺什麽大道理,手起刀落比什麽都痛快,人人都尊他敬他,無論如何都該是件讓人豔羨的事。


    唯有午夜漫漫,俯瞰繁華時,他才恍然驚覺這人間數十年,竟沒有一日是真正快活開心的。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這道理他比誰都要明白,卻未必真能斷得利落。


    唐家說到底與他牽扯不清,而那個眉眼嬌媚的小姑娘也是衝著“唐知眠”來的。


    他不想這麽快斷絕一切關係,包括唐家,包括……蘇辛。


    劉叔還在唉聲歎氣,唐知眠並未應聲,他沉沉的目光落在那些被風吹得翻浪的粉色花海上。


    他喜歡風鈴木,這花一開就是滿樹,像是將所有生命都耗之殆盡,將全部的燦爛宣之於眾,落落大方,坦坦蕩蕩。


    是他欣賞的模樣。


    唐知眠負手立在庭中,不知過了多久,劉叔突然匆匆從屋裏跑出來:“呀,先生,不好了,蘇小姐好像沒在自己的房間裏!”


    “不在?”唐知眠眉心微凜,大步走到蘇辛房前,門一開,裏頭平整幹淨得好似從未有人入住過。


    隻有飄窗上的一個抱枕,證明有人曾在上麵坐過。


    手機響起,歐盛在電話裏悶悶地說:“先生,我被襲擊了。”


    ……


    迴到老宅時,已經是淩晨時分,蘇辛躡手躡腳地往房間挪去,經過客廳時,裏頭一點燈光也無。


    窗外透進來的晨曦光亮讓她隱約能看得清腳下的路,不至於失足跌倒。


    “啊……”剛路過茶幾邊,蘇辛突然被一股大力扣住腰肢,毫無防備地被人抱了個滿懷!


    “找死!”蘇辛反應機敏,右手手指朝著這個膽大包天的人的腰腹間戳去!那裏是尋常人最敏感的地方!


    “咦?”側過身來的蘇辛猝不及防地對上男人幽深寂靜的眸子,“唐知眠?”


    她眨眨眼,璀璨一笑:“早上好。”


    第六卷 遇上方知有 第95章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外間晨曦穿透庭院裏的枝椏,點點落落,明明閃閃,在她身後鋪就成光。


    她的眼睛漂亮至極,並非圓滾滾的純真形狀,而是偏細長的撩人眼廓,眼角輕微勾起,瞳仁很黑,眼底閃動著嬌俏的芒光,連同臉上刻意討好的笑容都十分乖巧。


    出門浪了一晚上的小姑娘,總算迴來了。


    唐知眠將她抱緊了些,下頜枕在她的肩窩裏,低低一聲歎息:“去哪兒玩了?”


    蘇辛有些意外這人突如其來的親昵,但送上門來的豆腐不吃白不吃,她趁機貼著他,在他頸間重重“吧唧”了一口,笑著說:“我要是說我出去夜跑,你信嗎?”


    唐知眠和她對視一眼,微闔眼,嗓音帶著晨起的些微沙啞:“信。”


    蘇辛怔住了,伸手覆上他的額頭,覺得疑惑:“唐知眠,你被盜號了嗎?”


    怎麽突然轉型走柔情似水路線了?


    說好的高冷禁欲呢?


    “蘇辛,以後如果出門……”記得迴來。


    “出門會怎樣?”蘇辛催促道。


    “沒事。”他緩緩起身,順帶著將她也扶正。


    “把話說完啊你!”蘇辛拽著他的手,皺著眉頭連聲追問,“後麵呢?你要說什麽?說完啊!”


    唐知眠難得見她這麽焦躁不安,側身給她騰出位置,自己則靠在沙發上,姿態閑適優雅,手指穿過她淩亂的發絲,倏爾輕笑:“我偏不。”


    蘇辛差點氣出一口鮮血!


    她覺得自己可能遇到了一個假唐知眠,怎麽才一個晚上沒見就變得這麽膩膩歪歪的了?不知道一句話隻說一半是會逼死強迫症的嗎!


    “不說拉倒!”蘇辛氣唿唿地要迴房間補覺,走出幾步,又扭頭看向依然慵懶靠在沙發上的人。


    這個人,自重逢起就是從容潛定的。


    他冷靜、自持、清貴、高雅,世間所有溢美之詞,用在他身上都分毫不差。


    他與她見過的許多人都不一樣,有著超乎年齡的性情和處事方式。


    所以她始終相信,他能解決任何問題。


    正是因為如此,蘇辛才一度以為,這樣的唐知眠,是不會有難過的時候的。


    而現在,他靠在沙發上,神情似笑非笑。褪去了清雅外表,露出內裏的桀驁不馴。


    他如同一隻飛得太久的雄鷹,一頭尋獵疲憊的獅子,一座屹立太久的山崖,一個久未見光的靈魂,就這樣毫無保留地展現在她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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