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太陽還未升起,北方最亮的維納斯星已然掛於半空。


    從莊園向東,隔了一條台伯河的七丘城處,能看見高高的圍牆,和烙黃的建築。在即將升起的陽光中,棱角分明的輪廓。


    路西法靠在高高的樹幹上,頭頂是盛開的巨大傘鬆。風吹過,枝葉嘩啦啦啦地搖。


    他隻是閉著眼睛假寐,並沒有真的睡著。


    也因此,在側宅的門吱呀一聲推開時,他幾乎是立時的,便睜了眼。


    暗星般的眸子,朝著樹下直直望去,便立刻看見那個叫雅威的男人,手上捧著木碗和小勺子,步履從容地出來。


    他“切”了一聲,將頭轉到一邊。


    昨晚也堪稱雞飛狗跳。


    聖神的房間不許他進,莊園又這麽小,隻有一個主宅和一個側宅。除了去側宅和那個雅威同處一室,他別無選擇。


    原本都想好隨意湊合一個晚上了,結果進去才發現,隻有一張窄窄的單人床。若是單獨一人躺上去,倒是綽綽有餘,可兩個大男人躺上去就顯得有些擠了。


    路西法對著床瞥了一眼,怎麽來的當即又怎麽迴去,出門就跳上了樹。


    他才不要和這個什麽鬼的“小娘”擠在一張床上!


    *


    上帝將碗勺放在院子裏的古木桌,又迴屋把白白的小雪貂給抱出來。


    仰頭,見大樹杈上的黑天使,依舊保持著方才的姿勢,一直沒動過。


    正是晨昏交替間,路西法一身黑色衣袍,蕩在高處的暖風。瀑布一樣的長發,在青白的日光下,照出瑩亮的鴉青色。


    “路西法。”上帝仰頭說。


    樹上的人,一隻眼睛悄悄眯開一條小縫兒,朝下麵瞟了一眼。


    大概是以為樹下的人看不見,對著人打量得肆無忌憚。


    上帝抿抿嘴唇,也不戳穿他,隻一雙清亮的眸子直直與他相對。


    既不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連每一根發絲被風吹動的軌跡,都未有變過。


    路西法被這眼神看得身上毛毛的,明知道這個人根本就看不到他的偷窺,還是忍不住心裏打鼓。


    尤其是,那雙琥珀一樣的眼睛,每次注視著他的時候,都有一種打在他心底最深處的錯覺。


    真是見鬼了。


    “叫我做什麽?”


    他拍拍衣袖,自樹上直直躍下,站到上帝麵前。


    然後……


    措不及防的,懷裏就被塞了隻白白軟軟的小團子。


    小團子大概是以為有什麽吃的,閉著眼睛四處嗅了好半天,最後張嘴含住了路西法的手指。


    路西法:……


    “喂,雅威……”他不滿地叫上帝的名字,剛想轉頭去尋他,忽然一陣熟悉的清凜香氣襲來。


    接著,長長的銀發就垂到了他的衣袖。


    入眼的,隻剩一個粗布蝴蝶結。


    “不可亂咬,哥哥會疼。”男人輕輕摩挲著小雪貂的後頸,一下又一下地梳理它茸茸的毛發,細長的手指,每一根都蔥白水潤。


    白白的小軟團子像是聽懂似的,聽話地鬆了口。


    然後小腦袋顫巍巍地動了動,把自己蜷進路西法懷裏,又乖又軟。


    路西法目光落在雪貂身上,有一瞬的愣怔。


    再抬頭時,剛剛好,沒有錯過男人唇角一閃而過的一抹笑。


    像是春風掃過,盡是化不開的柔。


    這樣熟悉的語氣,也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麽,總覺得連同聲音都那麽的相似。


    路西法神色有些複雜,忽然記起分外久遠的事。


    那是上帝創世初期。


    彼時路西法還是個走路都蹣跚的小團子。


    淺金的短發,日日穿著一身雪白的衣裳。


    隻是他向來頑劣,每日在伊甸園裏嚇唬飛鳥,捉弄魚蟲。每每都是粉雕玉琢地自聖殿出去,後又一身土氣地迴。


    上帝實在無法,便將他丟給了米迦勒看管。


    那時他才幾個月大,嘴裏的小牙才長出幾顆,又奶又軟。而米迦勒,生來就是成年天使,從誕生起就開始協助上帝看管伊甸園,並監督世界的運行。


    初初聽到米迦勒要看管他時,小團子一樣的路西法還不太會用語言表達自己,一雙眼睛水汪汪的,再一眨,眼淚就撲啦啦地落了下來。


    米迦勒見這軟軟的小團子哭得傷心,當即蹲下身去安撫,卻不想……手指都還沒碰到路西法一根頭發絲,就被啊嗚一口咬住了。


    也是在那時,上帝溫和又無可奈何的聲音,自聖座傳來。


    那話說的,便是:路西不可亂咬,哥哥會疼。


    當時他是如何反應的來著?


    他咿咿呀呀地蹣跚著步子,噗通一下撲到了上帝膝間,鼻涕眼淚蹭了上帝一身,還口齒不清地哭訴:“聖神,您不要怒西了嗎……米迦訥不是我哥哥,嗚嗚,我比他早出生!怒西不要和他玩。”


    上億年的時光,像是轉瞬便過去了似的,分明兒時的事如同昨昔,卻又真真切過了那麽多年。


    路西法抱著懷裏的小雪貂,手指胡亂在它身上抓弄著,再看向雅威時,臉色總算沒有最初那麽臭。


    隻是說話依舊別別扭扭:“亂認什麽親呢?誰是他哥哥了,都不是一個物種。”


    上帝轉頭拿了木碗和小勺子,走到黑臉羊跟前,蹲下身子擠奶。


    這是還是他第一次幹這樣的活,根本就是兩眼一抹黑,什麽都不會。


    自己出了一身汗,來迴作弄得母羊“咩咩”直叫,碗裏依舊空空如也,一滴羊奶都沒弄出來。


    也就是礙於他周身無意識散發出的威嚴,母羊哪怕疼到抽搐也不敢跑一步,不然一早就把後蹄蹬他臉上了。


    耳邊響起噗嗤一聲笑,上帝迴頭,見路西法正目光戲謔地看著他。


    “要不……”


    “我來。”


    兩人同時開口。


    上帝默默讓了讓位置,接過雪貂蹲到一旁,看著路西法熟練的手法,感覺臉上有一點兒熱熱的。


    他忙轉頭偏了視線,待晨風吹得臉上降了溫度,才問:“你為何會這些?”


    路西法手上端著溫熱的羊奶,說的坦蕩:“小時候捏著玩過……不小心,給捏出來了。”


    當時還噴了他一臉。


    幸好看見那一幕的,隻有園子裏的亞當。


    上帝:……


    路西小時候,趁他不注意,在伊甸園到底做了多少壞事?


    這畫麵……


    算了,還是不想了。


    *


    兩人給小雪貂喂過食,之後摩西便抱著創世之書從主宅出來了。


    三人洗了些昨日摘的漿果吃,又點了火堆,支起一口鍋煮剩下的羊奶。


    路西法因為昨日闖了大禍,攬了大部分任務,蹲坐在鍋前看著火堆,注意著往裏麵添柴。


    太陽已然升起,鳥雀也開始活躍,咕咕叫著的鴿子,低低地飛過屋簷,在院子裏跳來跳去,時不時啄幾口地上的碎石粒。


    上帝坐在木桌前,攤開一本紙莎草裝訂的本子,手裏拿著一杆蘆葦筆,動作緩慢地寫著。


    摩西則坐在上帝旁邊,偏頭看著。


    他雙手搭在雙膝,脊背挺得筆直。對上帝的恭謹,像是印刻在骨子裏似的,時不時就要冒出來。


    不過,路西法倒是沒有發現這些。


    他先入為主得認定了摩西就是聖神,此時隻將這些動作歸為聖神的“嚴肅”,並未多想。相反,對於寫字的那個,他現在充滿好奇。


    男人兩隻胳膊規規矩矩得放在桌上,一手壓著紙莎草,一手握著蘆葦筆,一筆一劃地寫著。手上動作時不時得停下,看樣子應該是在凝神思考。


    他思考時很專注,連眨眼的動作都變得緩慢下來。從路西法的方向,正正對著他的側顏,連同睫毛顫動的弧線都看得一清二楚。


    嘖,也不知在寫什麽,那麽認真。


    他隨手往火堆裏添了點木柴,然後……靜悄悄地、默不作聲地,朝上帝那邊移。


    就在距離男人一步之遙的地方,後者忽然抬頭。


    那雙琥珀一樣的眸子,直直看過來的時候,路西法都沒來得及收迴自己窺探的脖子。


    路西法:……


    呃,被發現了。


    他都已經控製住腳下,一點聲音都沒發,這人怎麽這麽敏感呢。


    “咳,你們坐一起寫什麽呢?我也想看看。”


    路西法麵不改色地說。


    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現在的樣子,跟個討不到糖吃的小孩似的。


    上帝小心翼翼將紙莎草撕下來,複又疊起來,交給摩西。而後從衣袖裏掏出幾個鑄幣,放到他手心,說:“去吧。”


    摩西點點頭,“嗯”了一聲,抬步就往外走。


    自始至終,半點目光都沒分給路西。


    嗯,除了臨出門是頭也不迴地囑咐了一句“不許跟來”,什麽交流也沒有。


    上帝保持著端坐的姿勢,雙手交疊放在桌上。他看著路西法一直追著摩西到了門口,又被勒令不許出門。


    對著關上的木門看了好一會兒,才拖著步子、不情不願地往迴走。


    像個被主人拋棄,不許出去撒歡的巨型狼犬。


    可憐兮兮的。


    還……有那麽一點乖。


    畢竟路西向來,很聽他的話。


    “他什麽時候才能不生我氣……”


    路西法小聲的嘀咕。


    上帝抿抿嘴唇,眸子裏泛起淺淡的柔和,說:“梅瑟出去弄木材了。給你做張床,放側宅裏,以後你不必睡在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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