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慈寺所在,山勢險峻,這才有了瀑布景致。


    南衣在林中走得頗為艱難,加上強忍傷勢疼痛,隻走了沒一會兒,便累得不得不尋了棵樹,靠坐著休息起來。


    ——休息一會兒,就一小會兒。


    “嘭——”


    空中傳來一聲響,一道紅色光點在夜色之中分外顯眼,像是有人發了某種信號。


    過了一會兒,原本安靜的山林嘈雜了起來。


    黑夜之中,數道人影從林子各個地方躍起,飛快向淨慈寺掠去。


    南衣警覺地壓了下壓身子,下意識就使了龜息功,就著夜色將自己徹底掩在了樹叢裏頭。


    有一人從她身邊丈餘距離路過,因夜色濃重,並未察覺南衣蹤跡。


    偷偷瞅了眼他身上與六月相似的服飾打扮,南衣判斷此人應是木山的。


    這些人此刻還在山林,可能是搜山尋人,尋的也許就是師姐,還有那個劫了小和尚的黑衣人。


    現下突因這煙花紅信,皆匆匆往淨慈寺而去,以南衣看來,有兩種可能:


    其一,師姐已經被找到,搜山結束。


    其二,蠱美人發現自己逃跑,正要給這些人再下命令,連自己一同搜索。


    南衣慶幸此刻自己還能冷靜思考。


    如果是第二種,那麽這些人去了淨慈寺,應該很快就會再出來。以她現下狀況,要逃遠怕是很有困難,那蠱美人也必定會料到此點,讓人就近搜查。夜裏尚且可以偷生,要是到了青天白日,就更加無所遁形了。


    南衣暗自凝神,努力平複心中焦躁情緒——不急,不急。且好好想想,該怎麽逃。


    此處能隱約聽到水聲,不遠應是瀑布。


    粗粗一想,南衣便打定了主意,尋了個樹枝權做拐杖,往水聲那邊走去。


    富貴險中求,她這性命也不外乎如此。


    瀑布那處與淨慈寺是分開兩景。


    最近天氣大好,淨慈寺起火不接外客尚且有理,但這瀑布定有遊客前來,屆時瞅準時機再換張臉,便能混出去了。


    隻要去到觀景台,挨到天光大亮不被找到……


    耳邊水聲越來越近,南衣心有喜意,忍著痛,稍稍加快了步子。


    然而,繞過麵前幾棵高樹,出現在麵前的並不是她期盼中的觀景石台,而是飛流直下三千尺的懸崖頂端。離她打算去到的地方隻差了這區區二十丈的垂直高度……


    扶著樹枝,南衣不聲不響地坐了下來,頹然地靠在立著的樹枝上。


    她已經走不動了,更不可能拖著重傷的身子繞遠去到瀑布之下。


    環顧四周,又看了看那夜色中隱隱發著白光的瀑布流水。南衣再一次深深體會到了一年多前,地宮中那種走投無路的感覺。


    好似隻要遇到木山,她就會很慘,非常之慘,慘絕人寰。


    若是再被抓迴去,她的下場怕不隻是被掰幾根手指那麽簡單了。


    木山雖說是名門正派,但也是出了名的眥睚必報,護短得緊。


    什麽叫沒有木山找不到的人,那是因為木山找起人來不折手段。


    可這樣的木山為何還沒找到師姐好還自己清白?


    嘶……


    握著樹枝的左手不小心用了力,所謂十指連心,疼得南衣都斷了腦中哀怨。


    ——與其被折磨致死,還真不如就此一跳,一了百了。


    腦袋往前探了探,瀑布水汽撲麵而來,帶著絲絲涼意。聽著那威武雄壯的水流聲,南衣隻消半刻便絕了跳下去的念頭。


    她不會遊泳,聽說溺水而死難受得很,她實在對自己下不了手。


    縮迴腦袋,南衣打了個寒顫,心中暗叫不好。


    重傷之後,她這是起燒了。


    昨夜不燒,白日不燒,偏偏這逃命關頭起了燒。若是早燒上那麽幾個時辰,她也不會大意提了木山,木山也不會對一個燒得迷糊的人“重新審過”。若不是忍不住痛,她也不會用了易容,拚死一逃。


    ——蠱美人啊蠱美人……老子真是白救你了。


    四肢越來越重,越來越寒,南衣一開始還能勉力支著身子,可隨著夜寒露重,還未及月上中天,她便倒在了崖邊石壁上。


    好疼……好累……


    終是昏了過去。


    ~~~~~~~~~~~~~~


    消失了一夜一日、又一夜的夏素寒,拎著依舊昏迷不醒的小和尚,終於在破曉之前迴到了淨慈寺。


    那日她去追黑衣人,一路在山中兜繞,不覺迷了方向,待製服歹人救下小和尚,卻已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迴去了。


    就這麽兜兜繞繞,反而越走越遠。好不容易爬上了一座高山頂,這才隱隱望到了淨慈寺的飛簷屋頂。便一路又趕了迴來。


    夏素寒本想將歹人一並帶迴,可那人被製之後竟然直接選擇自盡,也是個性烈的。


    叩開寺院大門,裏頭的和尚驚喜地喚出聲來,“明有師叔!找到明有師叔了!”


    夏素寒還未及說什麽,那些個和尚已從她手中扶過了小和尚,急急忙忙進了寺。


    抿抿唇,夏素寒也走進了廟裏——不知道師妹是不是還在那偏院。那天……


    不對!


    夏素寒的步子釘在了地上。


    她突然意識到那夜是兩個黑衣人,自己去追了一個,豈不是還有一個留在原處對上了師妹!


    糟糕!這黑衣人功夫甚好,師妹妥妥打不過。自己怎麽才想起來這事!!


    心中著急,夏素寒直接使了輕功從屋頂躍進,直往偏院而去。


    “姑娘請留步。”橫空竄出了一位侍衛打扮的男子,“我家主上有請姑娘到西廂一坐。”


    夏素寒冷著臉,側過身,便要離開,“我先找我師妹。”


    “正是有關姑娘師妹。”男子一展開手臂再次攔路,“還請姑娘賞臉。”


    有關師妹?


    夏素寒終於正眼看了過來,“帶路。”


    “這邊請。”


    一路隨此人去到西廂,夏素寒見到了他口中的“主子”,一個漂亮得出人意料的男子。


    見到夏素寒,晏奚不著痕跡地打量了她一番——有夏真人的影子。與那師妹倒是天差地別。


    “不知姑娘如何稱唿?”晏奚語氣有禮,麵上卻帶了幾分若有似無的哀意。


    “姓夏。”見他眉宇輕鎖,夏素寒心中擔憂愈盛。


    “夏姑娘。”晏奚招了下手,一旁的六月見狀,便上前遞了東西。


    執了錦帕捂著口鼻輕咳兩聲,晏奚眼露惋惜地看向六月手中,“還請節哀。”


    節哀?


    夏素寒腦中如有弦斷,急急上前掀了六月手中事物。


    ——一件血跡已暈染的紗衣。正是清夏閣衣物最外頭的一件。紗衣左肩頭還破有一處窟窿,斷口整齊,分明是劍刺模樣。


    “我師妹在何處!”夏素寒拽緊衣裳,直直看向晏奚,清冷的麵龐有了幾分蒼白。


    稍稍退後半步,避開血衣腥味,晏奚捂著口鼻又咳了兩聲。


    一旁的六月主動上前一步,拿出了塊木字令牌。


    “不瞞夏姑娘。我等乃是木山人士,近日正好借住淨慈寺。前天夜裏,寺中起火,我等前去相助,卻遇到偏院那處,有人正在廝殺。”


    “是師妹!”夏素寒著急地看著她,“後來呢?”


    “那黑衣人與夏姑娘師妹一路纏鬥,從偏院後牆翻離了淨慈寺。我等見那姑娘處境危險,想上前相助,可惜距離較遠,一路追著他們,直到瀑布附近才趕上了。”六月停了一下,“那黑衣人一劍刺傷了夏姑娘師妹,她身形不穩……掉下崖去了。”


    “不可能!”夏素寒下意識就喊出了這三個字,“我師妹她功夫不濟,你、你們怎可能追她不上!”你們可是木山!什麽叫趕到瀑布附近才趕上了!


    六月麵有愧意,“當夜火勢太旺,濃煙滾滾皆往偏院而去,煙中極難辯路,我等實在是……有心無力。抱歉。”


    夏素寒執著紗衣的手指死死收緊,神情緊繃,“我不信。”


    “主上派我等下崖搜尋,可那瀑布水流湍急,我們最後……”六月聲音低了下去,“隻找到了這件衣裳。”


    夏素寒已紅了眼眶,顫聲道,“既然沒找到,那我師妹就不一定……”


    “夏姑娘。”晏奚歎了口氣,“那瀑布足有二十丈,且……潭中多怪石。”言下之意,落下去的人,定然兇多吉少。


    夏素寒聲音發哽,“那個黑衣人呢?”


    晏奚答道,“那夜他被木山眾人所圍,自盡了。”


    夏素寒肩膀塌了下來,微微發顫。


    “夏姑娘,節哀。”最後道了這一句,晏奚率先離開了屋子,六月也隨之而出,將這西廂屋子單獨留給了夏素寒。


    身後傳來關門的聲響,夏素寒執著血衣無力地倒坐在了地上,淚水破了眼眶,而後便如斷了線的珠子,顆顆滴落在地。


    ——南衣……


    離開西廂,晏奚終於拿掉了錦帕。


    “準備準備,午時一刻就啟程迴木山。”


    “是,主上。”六月應下。


    掃了眼六月手指的傷口,晏奚嘴角抬了一下,心情頗好,“小心顧著,別讓那夏姑娘傷口再裂了。”


    六月縮了縮指尖,“是……”


    “派人去清夏閣查探一下這師妹的情況。”夏真人可教不出這樣的徒弟。


    “是。”


    ……


    此次木山隊伍離開淨慈寺,用了三頂軟轎。


    一頂晏奚自用,一頂給明有,還有一頂……


    轎中女子麵色慘白,昏迷不醒,身上衣裳又換了一遭,肩頭劍傷也被重新包紮了一遍,就連那腫著的三根手指也一根根都被處理妥當、敷上了藥。


    六月也坐在轎中,正固著她的姿勢,防止傷口再裂。


    看了眼無知無覺的南衣,六月心中疑慮——主上故意與夏姑娘師姐說她死了,還特地把人帶迴木山……會不會不太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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