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迷修坐下咽了咽嗓子,然後突然想起了什麽,“對了,千月,你剛才說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被安迷修折騰半天,都快忘了這茬的千月又被提醒,她把頭又垂了下去,盯著墊子上安迷修剛給她買的點心像是能盯出朵花來,咬著唇死不出聲。


    安迷修覺得有點奇怪,因為他知道的千月一向都很直咧咧,心裏想的是什麽就會直接說出來,這種不會拐彎抹角的性格也不知該說好還是不好,反正他可是記得有幾次他被完全打擊到失了顏色。


    他也沒催促,空氣一時間安靜下來,等了一會兒才有一句極輕極低的聲音響起,雖然快要散在夜風裏,但每個字還是清晰可聞。


    “安迷修……我想對你說的是……”千月本能地想扯兜帽蓋住自己,但摸了個空後又反應過來自己身上已經沒了那件鬥篷。


    於是她的緊張在安迷修的注視下無處遁形。


    “我其實……其實沒有你說的那麽好。”


    剛才千月在金的房間裏給金配藥,但那扇門的隔音效果不怎麽好,又或者是安迷修的聲音太鏗鏘,總之安迷修在走廊上吹的那一大段彩虹屁都一字不落地進了千月的耳朵裏。


    她在安迷修的心裏是這樣的嗎?


    雖然出來的時候臉上沒什麽表現,但她其實微不可查地在臉紅,主要本人心裏也有數,知道那些美好的形容詞有多離譜。


    千月開始掰著手指給安迷修一句一句地算,“安迷修,我也不是你說的公主,我有讀過很多公主的故事,她們都很漂亮,會唱歌跳舞,會和小動物說話,有的公主還會魔法,她可以一邊唱歌一邊造城堡。”


    最後千月下了結論,“但這些我都不會。 ”


    所以我不是你口中的公主,她瞪著眼望向安迷修,這行字在她的眼睛裏都具象化了。


    安迷修很明顯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都愣住了,然後才單手虛握成拳,擋在嘴邊虛掩著,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看著肩膀都笑得一抖一抖的安迷修,千月有些莫名。


    “嗯……雖然我沒見過真正的公主,隻在師傅小時候給我念的騎士故事裏聽過,但我知道,公主的定義一定不是這樣的……”安迷修收了笑,伸出手指在千月臉前晃了晃,看著千月呆呆的樣子,沒忍住又想逗弄她了。


    “當然,能唱歌跳舞,能和小動物說話,又會造城堡的確很有魅力,但是真正的公主還有一個相同的共性——無關外在,她們一定都善良又正義。”


    千月扒拉下安迷修在她臉上作亂的手指,別開頭,用微乎其微的聲音喃喃自語。


    “可我也不是……善良又正義。”


    安迷修沒聽清,反問一句,“什麽?”


    千月沒有迴答,她張開十指怔怔地盯了半晌,最後僵硬著抬起手掌攤開在安迷修眼前,唇齒開合間說出的話語讓安迷修瞪大雙眼。


    “安迷修,我殺過人。”


    千月的眼睫輕輕顫動著,緋紅的眸子直直對上了那汪含著驚愕的翠色湖水,翻滾湧動的紅是見證了無數場殺戮染就的不詳之色。


    “不是在大賽裏,也不是為了自衛,他們隻是暗月星上的普通人……既沒有元力技能也沒有武器,我用一把銀色的醫療手術刀刺穿了他們的身體。”


    “他們是想活下去的,可是紫冠花病毒太厲害,不到六個月的時間就讓整個星球幾近覆滅,最後遺留的人都在教堂,我親手殺掉了除我之外的最後十一個生命。”


    曾經熟悉的麵孔變得麵目全非,為了抑製病毒擴散,也為了解除病人的痛苦,在黑紫色的斑紋徹底吞噬掉整副軀體之前,她作出決斷,揮刀讓對麵永遠閉上了雙眼。


    這是拯救,也是毀滅。


    她的手上沾滿了洗不淨的鮮血,想必掌紋裏都能看到沁出的殷紅血跡。


    她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下一瞬,已經冰涼的雙手卻被人一把合攏握住。


    和失去溫度的自己不同,那雙手溫暖而幹淨,常年握劍的手指骨節分明,手掌又比自己大上些許,可以好好的把自己的手緊包起來,珍而重之的放在掌心。


    “……這是你來參加大賽的原因嗎?千月?”安迷修的眼裏寫滿驚詫,“你把一整個星球的生命都背負在自己肩上了?可如果……!”


    如果大賽失敗了。


    如果見不到創世神。


    你該怎麽做?


    他一下子梗住,未完的話堵在他的喉嚨裏,不知道怎麽往下說。


    千月不知道……她什麽都不知道,她來參加比賽是希望創世神能夠對他創造的世界有所憐憫,拯救她的星球。


    可茫茫的宇宙中每天都有無數悲劇上演,創世神或許已經不能再迴應他的子民。


    安迷修還記得他的師傅由創世神親自授予了騎士之名,可也是在同一個地方,師傅身負詛咒倒在了昏暗的創世神神像麵前,他多次的請求唿喚沒能取得一絲迴應。


    肺裏深深吸進一口氣,安迷修的手有些顫抖,摸到了纏繞在自己右手臂上的繃帶。


    “千月,我曾給你說過我這一處的繃帶是為了給參賽者演示繃帶的綁法,但其實……不是這樣的。”


    他將從不示於人前的秘密坦然在她麵前,言簡意賅又似有萬斤的重量。


    “騎士被詛咒了。”


    他扯起嘴角,師傅故去的傷痛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撫平,轉而化為了他心上無法抹去的一道淡淡傷疤。


    “師傅對我說過,我不過是他養在身邊的一把刀,為的就是在他失去意識的前一刻,親手殺了他,斬斷這詛咒。”


    千月訥訥道,“安迷修,你……”


    安迷修打斷了她,翠色的眼眸微微彎起,“千月,你覺得我會怎麽做?”


    一層層繃帶解開落地,露出了底下可怖的猙獰,安迷修慢慢摩挲著上麵的紅色樹壯凸起,每一道痕跡都紮根在他的血脈,隨著他的每一次心跳震顫著。


    “我繼承了師傅的意誌和封授,成為了一名真正的騎士,無論前方有多坎坷崎嶇,我也一定會找到讓騎士延續下去的方法。”


    分明櫛風沐雨,分明遍地荊棘。


    騎士抬起頭,唇角仍舊帶著笑意,他望著她,好像那些風雨從來淋不進他的心裏。


    “我知道,千月你比任何人都熱愛生命,即使是這樣不論生死的比賽也從不輕易取他人性命。”


    “我看到的你,會真誠地對待身邊每一個人,看到需要幫助的人會力所能及的出手相助,即使因為方法不對會被人誤解……但仍舊堅持自己做正確的事。”


    “我沒有讀過你說的那些故事,但我知道真正的公主身上一定閃爍著溫暖的光芒……就像千月你一樣。”


    在千月怔然的目光下,他伸手捋起她耳畔的發絲,下麵墜著他送的玉飾,觸手生溫,光華四溢。


    他捧起她的臉,眸光流轉間深深望進她的眼裏。


    “……你比任何人都想要救他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們活下來吧。”


    他用眉心抵住她的額頭,熾熱的氣息拂過她的麵頰,不再多言語,貼著麵抬手堅定地抹掉她無聲滾落的淚水,掌心都是被沾濕的滾燙。


    “千月,身為你的守護騎士,我願意和你一起背負著生命和責任,一起走下去。”


    他環抱住胸口的女孩,有一束煙火自兩人的身後怦然炸響,點亮了漫天星河的軌跡,在此起彼伏的煙火背景聲中,他貼近她的耳畔,略一停頓,溫潤的氣音輕而低地響起。


    “……我……你。”


    他仰起頭看無數璀璨絢爛的煙火騰空而起,這片夜空之後也無數次出現在安迷修的夢境,隻是夢境裏的他孤身一人,身邊空落落的卻沒了另一個人存在的痕跡。


    “似乎大廳那邊正在慶祝預賽結束。”他說道,“我去給你拿兩隻煙花棒過來怎麽樣?”


    千月點點頭,“好。”


    安迷修想的是千月不習慣人多的地方,所以由他一個人去,如果再給他一個機會,安迷修說什麽也要拽上千月,絕對不會讓自己離開,留她一個人在那裏。


    手腕終端上冰涼的係統提示聲在黑夜裏炸響,站在原地的安迷修猛地迴過神,看著上麵顯示的紅色字體驟然緊縮了瞳孔。


    【您輸入的名字不存在。】


    大賽名單上隻有99個人,他紅著眼角,翻遍了通過預賽前100名的參賽者名單,終於確定了一件事——


    就在他離開的時候,千月的人連帶名字一起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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