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軍騎兵不至於一敗塗地,然而被動之勢已成,阿速該亦不曾冒著陣型潰散的風險強行轉向。


    大體而言,景軍騎兵在被飛羽軍咬住尾巴的前提下,隻能一路向北疾馳,爭取能夠甩開對方,然而飛羽軍又怎會浪費這個好不容易賺到的優勢?


    凜凜寒風之中,阿速該麵色肅然,卻沒有顯露惱怒或者惶恐的情緒。


    他想起昨夜天子的叮囑,心中半是失望半是慶幸。


    失望是對自己,如果他能抓住飛羽軍的漏洞,將這支敵軍牢牢困住,甚至不需要動用天子布下的後手,便能完成戰前的既定目標,從而讓天子有更充足的力量壓迫齊軍。


    慶幸則是因為景帝早有安排,即便阿速該的部屬處於劣勢,亦不過是一張早就張開的羅網。


    如今阿速該部的劣勢反倒讓這張羅網幾近天成,毫無破綻。


    飛羽軍緊追不舍,兩支騎兵踏雲趕月,很快便遠離最初的戰場,將要進入景軍本陣東麵的廣闊平原。


    便在這時,齊軍陣地上響起節奏激烈的鼓點聲,飛羽軍騎兵聽見之後,猛地放緩速度。


    但是不等他們放棄追擊撤迴己方陣地,遠處傳來連綿不斷的馬蹄聲,隻見又一支景軍騎兵從西邊殺來,沿著景軍本陣和阿布罕所率四萬餘步卒之間的空地橫穿而過,徑直衝向飛羽軍的身後。


    這就是景帝先前隻動用一支騎兵萬人隊的緣由,同時也是阿速該臨危不亂的原因。


    飛羽軍的任務是保護己方大陣的右翼,他們非常完美地完成這個任務,隻是完美得有些過頭。


    厲冰雪膽氣十足,又極其信任飛羽軍的將士們,麵對強大的敵人依然敢使用高難度的戰法,憑借一個極少在騎兵對決中出現過的八字迴旋陣,成功咬住景軍騎兵的尾巴然後拚命擴大戰果,這一切變化得太快太突然,以至於陸沉發現他們脫離主陣的時候,倉促間發出後撤的號令,卻還是遲了一步。


    就在這片刻之間,另一支景軍騎兵在景帝洞察先機的命令下,順利抄截飛羽軍的退路。


    領兵大將名叫塞蒲裏,他和阿速該、蒲察、阿裏合永濟並稱景帝麾下四駿,四人皆是能征善戰的騎兵大將。


    其人性烈如火武藝高明,尤擅陷陣衝鋒,此刻正是最適合他發揮的戰局,當即嘶吼著挺槍策馬疾衝,領兵殺向飛羽軍的側後方。


    厲冰雪在這支騎兵出現的刹那就判斷出局勢,這個時候她想帶著飛羽軍撤迴去非常困難,畢竟前麵那支景軍騎兵還沒有潰散,更談不上喪失戰鬥力,而後邊追兵已至,故而厲聲道:“皇甫!”


    “在!”


    “分兵拒之!迂迴向南!”


    “遵令!”


    簡短地溝通後,兩位主將再度分兵,皇甫遇繼續領兵追擊前方的敵人,防止他們過於從容地轉向形成夾擊之勢,厲冰雪則親率數千精銳往左前方轉向,略顯艱難地迎戰塞蒲裏率領的近萬騎兵。


    即便她的應對果斷又準確,飛羽軍依舊不可避免地陷入苦戰之境。


    將旗屹立不倒,然而他們肩上的壓力越來越重。


    從阿速該領兵出擊到飛羽軍陷入包圍,其實隻過去不到半個時辰,主戰場上兩軍步卒依舊殺得難解難分,徐桂隻是簡單包紮了一下眉骨,依舊頑強地領兵支撐,而屬於京軍序列的鎮威軍受到同袍的鼓舞和感染,竟也度過了戰場上最煎熬的初期階段,穩住陣腳與奉福軍共抗敵軍。


    中軍王旗之下,陸沉眉峰緊鎖,眺望著東北方向已經混戰在一起的兩軍騎兵。


    景帝一定會想方設法先解決定北軍或者飛羽軍,這是他和厲冰雪早就商討過的問題,而且他們傾向於景帝會將飛羽軍列為首要目標。


    究其原因,景帝可以通過陸沉的反應進一步斷定齊軍的虛實。


    所以在阿速該部露出破綻的時候,厲冰雪毫不遲疑地追了上去,陸沉這邊的反應也恰到好處,沒有提前傳令讓她注意陷阱。


    隻不過即便有了心理準備,當看到厲冰雪和飛羽軍深陷危局,陸沉的心還是揪在一處,不光是因為厲冰雪和他的關係,更重要的是厲家為大齊付出太多,厲天潤至今還強撐著一口氣臥病在床。


    然而看到前方步軍將士拋頭顱灑熱血死戰不退,陸沉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傳令李承恩。”


    王府書記官王駿立刻應道:“請王爺下令!”


    他自然也看到了飛羽軍的處境,以為陸沉會讓定北軍前去支援,不由得語氣高昂,旁邊其他人也都是類似的神情,畢竟飛羽軍的主將是陸沉的妻子,一旦有失極有可能動搖軍心,甚至會影響到陸沉身為主帥的判斷力。


    但是他們聽到的是一條極其堅決的軍令。


    陸沉不容置疑地說道:“定北軍即刻前插,進攻敵軍步卒側翼,同時要注意防備敵軍那支孤懸陣外的騎兵。”


    景軍騎兵共有三個萬人隊,除去現在包圍飛羽軍的兩萬人,還有一個萬人隊停留在景軍本陣的左後方,始終按兵不動。


    王駿一愣,遲疑道:“王爺……”


    陸沉低頭看去,冷峻的目光讓王駿心頭一震,迅速拱手道:“下官領命!”


    片刻過後,定北軍離開陣地,出乎一直盯著他們的景軍遊騎的預料,這支戰力尤在飛羽軍之上的精銳騎兵沒有選擇繞過大陣前去救援厲冰雪,反而徑直向前,來到兩軍步卒交戰的主戰場。


    他們利用機動性的優勢施行環射之術,很快便壓製住紇石烈率領的景軍左翼步卒,極大地減輕鎮威軍將士承受的壓力。


    經過這麽多年的磨礪,李承恩看似不顯山不露水,實則早已將定北軍打造成一支絕對忠於陸沉的精銳騎兵。


    此刻望著喧雜慘烈的戰場,他腦海中浮現陸沉昨夜私下的吩咐,不由得扭頭看了一眼遠方景軍陣中那杆天子華蓋,眼中浮現淩厲的寒光。


    齊軍的所有動向以最快的速度匯報到景帝耳中。


    “陛下,敵軍……”


    撒改欲言又止,略顯憂色。


    景帝淡淡道:“有話便說。”


    撒改咳了一聲,小心翼翼地說道:“臣鬥膽妄言,敵軍實力確實不容小覷。”


    這是他仔細觀察得出的結論,從齊軍步卒堪稱驚豔的表現,到飛羽軍先聲奪人然後不懼苦戰的堅韌意誌,這樣的對手理所應當值得尊重,故意蔑視對方是非常愚蠢的行徑。


    景帝頷首道:“此言非虛,那你有何建言?”


    撒改見他神情沉靜,便鼓起勇氣說道:“陛下,臣覺得陸沉應該沒有暗藏殺機,他隻是相信齊軍的實力,抱著兩敗俱傷的打算與我軍決戰。”


    景帝不言,再度起身登上瞭望車。


    前方主戰場上,兩軍步卒難分勝負,原本阿布罕依靠兵力上的優勢壓製住齊軍,但是隨著定北騎兵的出現,雙方又逐漸迴到一個相對平衡的狀態。


    東南邊的戰場上,景軍兩萬騎兵與南齊飛羽軍廝殺正酣,景軍自然占得上風,但是目前看來飛羽軍的韌性很強,並未出現明顯的潰散跡象,而且厲冰雪沒有埋頭死戰,她帶著飛羽軍不斷嚐試衝出景軍的包圍圈。


    這是景帝頗為意外的一點,如果陸沉是在故意示弱,他應該立刻讓定北軍從後方繞過去,表麵上是救援飛羽軍,實則拱手交出所有的機動兵力,讓齊軍本陣應對難以預料的危機,引誘景帝全軍突擊。


    但他沒有這樣做,反而讓定北軍突前幫助主戰場上的步卒,而且景帝看得非常清楚,定北軍並未陷入陣地戰,始終在戰場邊緣遊弋,這樣一來他們隨時可以抽身而出,防備景帝一直壓著沒用的第三支騎兵萬人隊。


    從這個安排來看,陸沉的指揮從始至終都符合章法,並無詭譎之處,一如撒改所言,他要靠齊軍的實力和韌性來一場硬碰硬的決戰。


    景帝負手而立,心中反複斟酌。


    他知道陸沉手裏還有兩三萬人沒有動用,包括盤龍軍、汝陰軍以及數千親軍在內,這就是對方所有的後備兵力。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景帝靜靜地觀察著戰場,沒有絲毫急躁之意。


    齊軍亦沒有任何新的變化。


    步卒還能堅持,但東邊戰場上飛羽軍漸漸顯露頹勢,阿速該和塞蒲裏兩人配合默契,死死纏住飛羽軍,不斷造成殺傷。


    景帝的視線移向主戰場西側那支定北軍,終於開口說道:“傳旨,第六隊步軍向前,從戰場右翼殺過去,再助阿布罕一臂之力。”


    “臣遵旨!”


    一員將領領命而去。


    戰事爆發之前,景帝便在本陣前方布置六個萬人隊,先前已經動用五萬人,如今連最後一萬人也都派上去,而且是從右翼前進,左翼的定北騎兵隻能望而興歎。


    如今景帝身邊隻剩下珠格率領的一萬步卒和五千天子親軍,但是景軍已經占據整體的優勢,齊軍如何能對他造成威脅?


    在一眾文臣武將熱切期盼的注視中,景帝微微昂首道:“禦駕向前,朕要親自為大景兒郎擂鼓助威。”


    “臣遵旨!”


    眾人齊聲應下,興奮之情顯露無疑。


    天子擂鼓,禦駕前移,這就意味著經過長期的觀察和試探,景帝終於決定要展開最後的決戰。


    景帝又下達一道旨意,很快傳到後陣,隻見一個個魁梧如山端坐於地的景軍士卒緩緩起身,周遭的仆從開始為他們著甲,一匹匹高頭大馬打著響鼻,發出躁動嗜血的嘶鳴。


    戰場上驟然響起一片片歡唿聲,因為象征著大景天子的華蓋在停留將近兩個時辰後,終於向南方主戰場前行。


    一步步靠近。


    殺氣,衝天而起。


    ……


    (牙痛得很,吃藥躺著了,明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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