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了點頭:“太宰的身體,對我來說不如別人有吸引力。”


    熱氣撲麵而來,他低垂的眼慢慢抬起。


    “是麽?”


    鳶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因為溫泉的熏蒸而蒙上了一層水汽,連睫毛上都掛了一層細密的小水珠。


    這一刻看上去情深又意重,下一秒他頑皮地曲起手指一彈,一滴水精準地落在了我的鼻尖上。


    癢癢的,溫熱的。


    “怎麽可能會有人比我有吸引力?”太宰治搖了搖頭,故意皺眉歎氣,“小乖一定是因為害羞而口是心非吧。”


    然後是一副“你別說了我都懂”的表情。


    我伸手拭去鼻尖的水珠,看了他一眼。


    “你覺得我會害羞?”我一字一頓地反問道。


    太宰治單手托腮,眼裏閃著戲謔之意:“畢竟是個小女孩——”


    他話還沒說完,我已經跳進了溫泉裏。


    噗通一聲,濺起的水花撲了他一臉。


    太宰治“噫”了一聲,刻意誇張出驚訝的語氣:“要共浴嗎?可我還沒有做好思想準備……”


    迴答他的,是我毫不客氣的一腳。直接把他從水中踢上了岸。


    “你也洗得夠久了,現在換我了。”


    溫泉的水流過全身時,緊繃的肌肉終於逐漸放鬆下來。


    太宰治被踢上岸時,剛好趴在了一塊墊子上,就保持了那副姿勢,半天沒有動彈。


    “小乖,最近委托接得怎麽樣?實在吃力的話,要不要來給我當跑腿小妹啊?”


    ——居然開始打聽起我的工作情況了。


    我閉上眼睛沒說話。跟這家夥多話是沒有好處的,不是被套話就是被帶到溝裏去。


    “有沒有遇到有趣的人?”


    “……”


    “穿著衣服泡溫泉不會難受嗎?”


    “……”


    “想起自己八歲之前的記憶了嗎?”


    太吵了,他像隻麻雀一樣嘰嘰喳喳的。


    我睜開眼睛,瞥見他撐著臉,依然保持著趴著的姿勢,目光投向我這邊。


    “遇到有趣的人又能怎麽樣?”我反問道,“反正事情結束後,我也不會記得了。”


    這一點不用隱瞞太宰治,因為他很快就會知道了。


    我所接下的委托,在順利完成後,委托頁會從白色變成黑色,迴收到委托書中。


    然後我會忘記委托人的全部信息。


    我會記得我做過什麽事,但是究竟是為誰做的,就像刪檔似的,會從我的腦子裏消失。


    這可能是委托書帶來的影響,但我覺得並沒有什麽不好。反正我隻是想要完成委托,看看自己有什麽事是做不到的,至於記不記得委托人,不重要。


    太宰治微微挑眉,似乎是對我說的話感到詫異。


    “要是完成我的委托,你是不是也不記得我了?”他問我。


    我舒展了一下胳膊,將關節掰得咯吱咯吱響。


    “我倒是想完成你的委托。”


    畢竟那是我人生的一大敗筆,也是至今為止唯一沒有完成的委托。


    我從溫泉邊拿起一枚沒削皮的蘋果,啃了起來,“但是你怎麽可能活出快樂?”


    太宰治鼓起了包子臉,嘴角是明晃晃的嫌棄:“憑什麽我就不能?”


    “快樂不是靠活出來的。”


    有人能在黑暗中因為期待光明而充滿希望,而有人卻在光明中因為憂心黑暗而感到悲傷。


    說到底,快不快樂,是一種心態。


    我懶得再跟他進行“哲學”上的探討,啃完了蘋果就從溫泉裏上來,去隔壁換衣服了。


    這裏的浴衣準備齊全,各種款式的都有。光看旅館的外圍,根本想象不出裏麵的豪華。


    我在五顏六色華麗到讓人目不暇接的浴衣裏,選了一件純黑的。


    太宰治卻對我這件浴衣很不滿意。


    “那麽多種顏色,你就挑這件?”他撇了撇嘴,“一點朝氣也沒有。”


    “某人似乎忘了自己的日常服飾就是黑色。”


    我在他身旁的位置坐下,距離晚餐還有一段時間,幸好這裏供應的水果還算新鮮,勉強能填飽肚子。


    桌上放著一疊報紙,我隨意地翻看著。窗外忽然吹進一陣冷風,我眼角餘光瞥見太宰治的鼻子動了一下,趕緊抄起報紙,拍在了他的臉上。


    阿嚏——


    他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我鬆開手,揉皺的報紙從他的臉上滑落,掉在了地上,又被我撿了起來。


    他抬起臉,聳了聳肩:“小乖果然是一點同情心都沒有。”


    “假如你誠懇一點,我的同情心就會多一點。”


    正在這時,有人在門口敲門:“太宰大人,德川大人說客人已經到了,請您過去。”


    “我知道了。”


    太宰治這才舍得從墊子上爬起來開始穿衣服,他身上的繃帶已經直接被體溫捂幹了,也不知道他冷不冷。


    看到他正經起來,我忍不住嗤笑道:“搞得像是來叫你去接客的。”


    太宰治披外套的手一頓,隨即他將外套和襯衫往下一拉,露出了裏麵的繃帶,挑眉朝我一笑。


    “那小姐打算出多少錢買我呀?”


    他拉長了尾音,語氣裏有不加掩飾的笑意。


    我一報紙拍在了他的臉上。


    “白給我都不要。”


    “倒貼呢?”


    “也不要,我拒絕黑泥。”我想了想,補了一句,“我喜歡幹淨單純的人。”


    他皺了皺眉,故意誇張地歎氣:“那你還是不識貨。”然後繼續扣著襯衫的扣子。


    他的手指十分漂亮,沒有纏上怪異的繃帶,骨骼分明,白皙修長。


    我看得入了神,直到他那漂亮的手指在我的眉心輕輕彈了一下。


    “我很快就會迴來的。”


    “哦。”


    我心想,他迴不迴來都沒關係,我肯定是要偷偷跟去的。


    與其說是晚宴,倒不如說是一個充滿了陰謀與殺機的陷阱。


    整個旅館內外都埋伏了不少殺手——比如那把遠遠地對著我,還在反著亮光的狙擊.槍。


    我坐在後院的木橋上喝果汁,太宰治和德川亞實正在與我一橋之隔的屋子裏陪客人喝酒。


    我雖然看不到他們,但是能聽到他們的談笑聲,這其中太宰治笑聲最大。


    “這家夥果然沒安好心。”我搖了搖杯子裏的果汁,大概能猜出太宰治的用意了。


    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幫我的打算,不僅如此,他還打算讓我幫他做白工。


    天橋上有人走近。橋是竹製的,稍微一動就會搖晃。


    “鹿野小姐。”


    我迴過頭,看到櫻井紈紈穿了一身華麗的和服,不得不說,她確實長得很漂亮。


    與宮野誌保發給我的照片,那個德川亞實的原配相比,她真的是年輕又有活力。


    就連罵人的時候眼尾都有幾分不請自來的風情。


    她在我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好奇地晃了晃:“你一個人嗎?”


    我喝了一口果汁,掃了一眼埋伏著狙擊手的方向,提高了音量:“不是啊,周圍有很多朋友陪著我。”


    見她不解,我又解釋道:“小橋,流水,月色,雪色。如果你不來,我會更開心。”


    她皺起眉頭哼了一聲:“難得我有好心情跟你說話。”她大概是忌憚我現在是太宰治的女朋友,對我客氣了很多。


    她不想罵我,便低頭玩著自己手上的戒指。


    細瘦的手指上,戴了幾顆碩大的寶石,格格不入中閃耀著傲慢。


    “櫻井小姐,我有一個問題問你?”


    “說吧。”


    “你覺得自己有價值嗎?”


    我是很客觀地問這個問題,但對方顯然以為我帶了主觀的情緒,會錯了意。


    “你什麽意思?”她冷笑道,“我沒有價值,就你有價值嗎?別傻了,太宰先生花名在外,多少女人給他寄過炸.彈,你以為你能在他身邊留多久?”


    “過了今晚,我就離開他了。”


    她被我的話一噎,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


    “你別是已經被他拋棄了吧。”櫻井紈紈踢了一下我的椅子,“也對,畢竟太宰先生都沒帶著你,是你自己跑過來的,而且你穿這種浴衣,你以為男人會喜歡嗎……”


    砰。


    一枚子彈穿透了空氣,直直地朝我們射來。


    我在櫻井紈紈目瞪口呆的表情中,拖著她一同跳進了水中。


    子彈沒能打中我們,而我們剛才坐過的兩把椅子,先是爆出一陣耀眼的電流,然後頃刻間化成了灰燼。


    “那是電椅,隻是改變了形態,看上去像是兩把竹椅。這應該是某個異能力者做的,剛才想送我們上路。”


    我聽著從太宰治他們喝酒的房子裏傳來的機槍掃射聲,輕聲歎道:“他們各有陰謀,而我們是他們互相攪局的棋子。男人這種生物,原配他都不珍惜,為什麽你會覺得他愛你?”


    櫻井紈紈在水中顫抖個不停,早春的河水有多冷,她應該這輩子都忘不了。


    我甚至都不好意思告訴她,在水底下還有兩條從冬眠中醒來的鯨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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