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內心掙紮了一下。若是有人再敢耽誤他去仁壽宮拜見生母,他肯定饒不了。可錢進剛替他解決了一樁難題,又是自己點的狀元,這裏麵的情分自然不一樣。


    “錢侍講還有何事?”皇帝耐著性子問道。


    錢進陪了個笑臉:“陛下,適才王尚書還參了我兩條罪名。若是沒有個定論,微臣隻怕以後寢食難安啊。”


    皇帝笑了笑,說道:“朕還以為多大的事了。”又對王尚書說道:“王尚書,錢侍講家的酒朕已經喝過了,味道還不錯,你也可以去買點。至於裁衣鋪,幾件衣服有什麽大不了的。”


    錢進趕忙謝恩。眼下他最在意的便是自己的生意,不曾想王尚書居然對他的底細很清楚,想必是已經查探過。為了以防萬一,他跟皇帝要了這幾句話堵悠悠之口。日後若再有人拿他的作坊說事,他便把皇帝這尊大佛給抬出來。


    “此間事了,那便退朝吧。”皇帝起身準備離開。


    諸位大臣高唿“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待皇帝走後,諸位大臣也準備返迴各自家中。都忙乎一上午了,大夥兒都是又累又餓。


    王尚書此刻依然立在遠處不動,臉色陰晴不定。


    錢進上前作了個揖:“王尚書,不知下官何處得罪過您老人家?還請指點一二。”


    “指點談不上,沒有你錢侍講能耐。”王尚書丟下這句話便拂袖而去。


    錢進心中冷笑一下,也不以為意。左右都是對自己亮刀子的人,日後少不得要有一番較量。


    不一會兒,奉天殿裏的大臣們走得一個不剩,唯獨剩了首輔還立在那裏。


    錢進上前行了一禮,拱手問道:“首輔可是要往文淵閣去?”


    李首輔點了點頭,笑道:“小子啊,適才可有怪老夫不幫你說話?”


    “不敢。首輔是給晚輩一個曆練的機會。”


    “你小子……就是太聰明了,跟你說話一點意思都沒有”,首輔笑著指了指錢進,接著又指著奉天殿大門:“走,去文淵閣坐坐。”


    錢進依言跟在了首輔後麵。


    兩人出了奉天殿大門便往東去,一刻多鍾後便到了一片樓閣。


    這裏便是文淵閣,大約有樓閣二十多座,看上去櫛比鱗差、古色古香,是皇帝藏書以及閣臣當值的地方。正閣裏麵單設了四間值房,裏麵有首輔的有一間。遇到朝堂之上未決的要務,首輔便是在此處出票擬,再報皇帝和太後共同決斷。


    兩人進了文淵閣,又爬了兩層樓梯到了二樓的值房。


    早有禦膳房的公公提著食盒在門口等候。首輔瞥了一眼那個雕花的紅漆食盒,便對錢進努了努嘴,自己則開了門。


    錢進左手從小太監手裏接過食盒,右手則悄無聲息的塞了五十兩銀子打發他走。


    “首輔不吃午飯?”錢進見首輔進門便直奔桌上的奏章而去,便問道。


    “上了年紀的人食量小,這中午飯吃與不吃沒太多兩樣。你吃吧。”說罷,首輔便正襟危坐專心處理奏章。


    錢進是真的餓了。一來這個點已經到了吃午飯的時候,二來今日跟王尚書還有一眾大員鬥智鬥勇,實在是耗費體力。於是他也不跟首輔客氣,不一會便將那食盒裏麵的飯菜一掃而光。


    “去把門關上。”首輔吩咐道。


    錢進依言將門關好。他見首輔桌案上的奏折還有一尺多高,便從靠牆的書櫥裏麵挑了本閑書看了起來。


    約摸半個多時辰後,首輔已經將桌案上的奏折全部附上票擬。他起身在房間裏麵走動了一下,又舒展了一下筋骨,才對錢進說道:“怎麽樣,今日算是見識了一迴朝堂之上的險惡吧?”


    “首輔說的極是,這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的,確實是驚心動魄。晚輩今兒個第一天上朝,一時還有些不適應。”錢進合上書本答道。他嘴上雖然這麽說,心裏卻不以為意。等破了海禁,他便跟皇帝要個旨意專心賺錢去,以後對這朝堂之事眼不見為淨。


    首輔笑了笑,說道:“老夫也是這麽摸爬滾打過來的,幾十年下來,看得再清楚不過了。這朝堂之上就那麽迴事,總逃不過一個‘利’字。”說話間,首輔已經坐迴案前。他端起桌上一碗茶喝了一口,望著錢進玩味的說道:“老朽便考考你,今日朝堂之上你瞧出了哪些門道?”


    錢進略微思量了一番,便說道:“首輔既然說起這個“利”字,那今日附議王尚書的那幫大臣便是為了漕運之利了。晚輩建言海運,便是動了他們財路,所以他們才要幫著王尚書參我。”


    “恩,不錯。能想到這一點,看來你小子是做過功課的。若不是你知道進退,提了個海運上限,今兒個怕真的要成個不死不休的局麵。”首輔點頭說道,又抬手示意錢進繼續。


    “這點晚輩倒是不用擔憂,萬一收不了場自然還有您老人家。”錢進笑了笑,繼續說道:“不過,今兒個晚輩倒是做了一迴案板上的肉,隻不過拿刀提稱的便是王尚書了。”


    首輔目露精光,讚道:“你居然能想到這點,看來老朽先前還有些小看你了。不過,你先前得罪過王尚書嗎?”


    “除了點狀元之事,晚輩實在想不到哪裏曾得罪過他。”錢進答道。


    “狀元之事應該還不至於讓他對你起殺心。”首輔想了想,說道:“這些大臣都是無利不起早的,做事總有個理由。先前老夫還以為他是衝著我來的,抑或是衝著陛下去的,後來想想,也不全是。”


    “哦?首輔您在朝中的威望如日中天,也有人跟您叫板嗎?”錢進奇道。


    首輔“嗬嗬”笑了笑,說道:“老夫雖然管著錢糧之事,可王尚書的吏部管著全天下官員的考核升遷,自然有人依附,而且還不在少數。況且,王尚書現在還任著副首輔的職,若不出差錯的話,下一任首輔多半是他了。”


    “這個晚輩倒是第一次聽說。”錢進撫額驚道。


    “你呀,也別光侍弄著你那兩個作坊了,多出去走動走動。不然哪天做了冤死鬼還不知道誰下的黑手。”首輔笑罵道。


    “這不想多賺點銀子嗎?您也知道晚輩手頭並不寬裕,在京城裏麵又到處需要開銷。”錢進訕笑著解釋了一下,又問道:“您剛剛說王尚書可能衝著陛下去的?這是何解?”


    “嗬嗬……陛下雖然貴為九五至尊,可朝政還得分派給大臣去辦,這叫做分權。眼下,陛下信任老朽,王尚書自然得靠邊站。可老朽已老矣,再過得幾年能夠迴歸故裏便是不錯的結局。”首輔凝重的看了錢進一眼,說道:“可是你不一樣。”


    “跟晚輩有何關係?”錢進不解道。


    “你不覺你聖眷過濃嗎?陛下先是親筆題字贈你,接著又點了你的狀元,在朝堂之上對你也是百般迴護。”首輔頓了頓,又說道:“要知道一個普通的京官,一年也難得跟陛下說幾句話。”


    錢進想了一下確實如此。可這也不是他所能掌控的。他總不能跑去跟皇帝說“咱倆能不能別這麽親密”之類的話。不過,首輔這番話倒是提醒了錢進。皇帝待自己確實非同一般,甚至有點超出君臣的範圍了。莫非……陛下有斷袖之癖?想到這兒,錢進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首輔哪裏料到錢進此刻想的全是齷齪之事。他緩緩走到窗前眺望遠處屹立的奉天殿,眼中充滿追憶之色,良久後才歎道:“老夫已入朝四十年咯,比不得你們年輕人了。”


    “依晚輩看您老人家是老當益壯。”錢進寬慰道。


    李首輔搖頭笑道:“老夫總有退隱的一天,可這朝堂之上總得有幾個替老百姓說話的人。陛下看重你,若是老夫從旁扶持你一下,再加上天正公的威名,以你的能力日後想不成為重臣都難。”


    “額……首輔說笑了,晚輩隻想著快些破除海禁,早點出去賺銀子去。”錢進擺手說道。


    本來入朝為官便不是他的最終目標。當初恩師楊應和勸他去考科舉,如今首輔又攛掇他去當重臣。長此以往,他賺錢的目標猴年馬月才能實現。隻有有了錢,他才有信心應對小冰期的災難。


    首輔對錢進的反應倒是有些意外。這朝堂之上有哪個官員不是想著入閣拜相?為了能夠官升一等,又有多少人不是爭的頭破血流?不過,既然入了朝堂,很多事情便是身不由己的。


    首輔笑了笑說道:“海禁的事等下再說……剛剛這些話,老夫既然能這麽想,王尚書隻怕也這麽想的。你年紀與陛下相仿,若是讓你成了氣候,他王尚書隻怕就沒得盼頭了。”


    “王尚書怕晚輩擋他的道?那他大可不必。再說了,他王尚書也不用親自參我啊,那麽多跟班隨便找一個不行?參晚輩的理由也這麽蹩腳。海禁?陛下既然能立海禁,自然也能廢除。禁酒令?如今京城哪個人不喝酒。至於有傷風化,那更是無稽之談了。”


    “這正是老夫不解的地方。現在想想,王尚書參你之事太過招搖了,倒像是做戲給人看的……總之你在京城行走要多留個心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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