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歌聽著蕭放的問,對上他愈漸清冷的眉目,北歌與蕭放對視片刻,慢慢低下眸,答道:“妾那日在酒肆街前撞上了何錚,被他的手下所傷,幸得了位從城南郊來采買的幾名商戶所救,才留了命。”


    “妾當時受傷暈倒,再醒來便被他們帶迴了城南,這十餘日虧得那商戶的妻子細心照顧,身上的傷才好的這般快。”


    “妾之前聽興平說侯爺每月初五都會去九爺酒肆,便托了那商戶送妾進城,商戶將妾送到酒肆後,便去城中四處采買。妾原以為等不到侯爺就要又同那商戶迴去,好在,妾幸運。”


    北歌的小手搭在蕭放的肩上,指尖有意無意的捏著他肩頭的衣料,她向蕭放撒謊了,因為她根本就不敢說實話。


    賀穆的出現本就可疑,即便她憶起他是多年前那個小哥哥,可是離別數載,滄海桑田都在變,更何況是最易變的人心,她尚辨別不出賀穆到底是敵是友。


    再則賀穆南齊的身份實在敏感,蕭放一直在查,刺殺的事情是不是南齊所為,更有那日他帶人夜闖山莊遺落的武器,被鑒定出與傷到蕭放的箭矢在材質和冶煉工藝上如出一轍,都是南齊獨有的工藝,難保蕭放先前遇刺就不是賀穆所為。


    她若說是被賀穆所救,一旦被蕭放查出賀穆就是那夜入山莊劫持她的人,那她和賀穆的關係便說不清了,蕭放甚至有可能懷疑,她與刺殺之事也有關係。


    蕭放本就對她有所防備,她不能讓他再生猜忌之心。一旦被蕭放懷疑,她很難在蕭放身邊留得長久。


    蕭放聽完北歌的迴答,他看著她低垂的眸,她纖長的睫在燭火下輕顫,蕭放問:“城南的哪家?本侯派人前去重謝。”


    “不…不必了,”北歌下意識的迴絕,她一抬眸對上蕭放的眼神,頓了頓又道:“妾已經謝過了,妾隻是覺得自己已經惹了很多麻煩,不想給侯爺再填麻煩了。”


    蕭放聞言盯視北歌片刻,淡淡開口:“好。”


    蕭放話落,隨即鬆開北歌,他從桌案前起身,喚奴仆備水沐浴。


    北歌見蕭放走進內帳,獨自在書案愣坐了好一陣,她眼見興平帶人抬水進來,又抬水出去,才起身慢慢走入內帳。


    夜裏,北歌睡在蕭放的床榻上,她睡內蕭放睡外,北歌背對著蕭放,聽他漸漸均勻的唿吸聲卻失了眠。


    看蕭放方才的反應,似乎是不信她的,可蕭放什麽也不說,看似一如平常,夜裏也沒趕她去睡外帳的坐榻。北歌不敢猜測蕭放的心思,隻怕自己因為心虛會錯了蕭放的意。


    北歌不記得自己是何時睡著的,醒時天色已亮,床幔落著,榻側的蕭放已起身。北歌聽見幔帳外的穿衣聲,她抬起素手輕輕撩開一隙紗帳。


    興平在外伺候蕭放更衣,他抬眼瞧見撩開的幔帳一愣。


    幔帳之內,北歌半坐在床榻上,青絲沿著窈窕的腰身斜斜落下,初醒時微濕的眼眸帶著點嬌媚,她將小臉從紗帳內探出來,望看過來:“侯爺。”


    興平聽著北歌的聲音,一瞬迴神,連忙低下了頭,他閉了閉眼,心上跳得慌亂。


    蕭放聞聲轉身,他目光落在幔帳後那隱約曼妙的身姿上,走到榻前,將北歌的身影遮住,低頭俯視她揚起的小臉:“怎麽了?”


    “妾睡過頭了。”初醒時,北歌的鼻音有些重,同平常時的悅耳婉轉不同,多帶了些奶氣。


    蕭放聽著北歌的聲音,心上像被什麽‘沙沙’掃過:“時辰還早,你再睡會。”他說罷,抬手將北歌撩起的紗帳合上,將她的身影藏在帳內。


    蕭放穿戴好後開始照例晨巡,興平隨著蕭放出營帳,想起帳外的連祁,迴稟道:“連將軍昨兒夜裏迴來,您那時候歇下了,今兒一早連將軍就在帳外候著了。”


    連祁站在帥帳外,見蕭放從裏麵走出,快步上前俯身行禮:“屬下聽聞侯爺召迴,是說郡主找到了?”


    “是她自己找迴來的。”蕭放免了連祁的禮,大步向外營走,連祁聽著一愣,他跟在蕭放身側,難掩詫異:“郡主自己尋迴了軍營?”


    蕭放側眸看了連祁一眼:“昨日初五,她去了酒肆。”蕭放收迴目光,直視前方,眸子微眯:“她說她被南城的一家商戶所救,這半月來一直留在那裏養傷。”


    連祁聽出了蕭放話中的疑慮,他想了想答道:“郡主若說藏身南郊,倒極有可能,屬下這些日子都是在城內細細搜尋,卻一直未找到郡主,前日才往城郊方向尋。”連祁話落,見蕭放不開口,又說道:“侯爺若是不放心,屬下再帶人去一趟南郊,將救下郡主的那家商戶尋出來。”


    蕭放聽著連祁的話,眼前忽浮現出昨晚北歌在他懷中時的模樣,蕭放沉默許久,最後開口:“不必了。”


    ……


    昨日賀穆迴客棧後,被屬下告知北歌不見了。賀穆急急帶人在幽北城中尋了一夜,後來打聽到有個同北歌極相似的女子在隔街的酒肆門前被一個年輕官人抱上了馬,官人帶著兵,一眾人騎馬朝城關的方向去了。


    賀穆大概猜想到,百姓口中的那個官人,應該就是蕭放。


    賀穆沉默了一路,迴到客棧後直奔北歌曾住的房間,隻是賀穆推開門,再見不到他朝思暮想數載的人兒,她到底是拋下他,去尋了蕭放。


    賀穆坐在北歌平日裏睡覺的床榻上,一直坐到天邊泛白,賀穆閉了閉布滿血絲的眼,隨後起身出了房門。


    賀穆召集下屬動身迴南齊,同時又留了一部分人在大周,打探北歌的弟弟,攝政王獨子的下落。


    ……


    蕭放晨巡之後迴帥帳,北歌已經梳洗好,正在桌案前同興平一起布膳。北歌和蕭放一起用過早膳後,蕭放傳召了營中工匠,將北歌昨夜修改好的圖紙拿給他們看,命他們按照新圖紙重新打造弓.弩。


    這幾日北歌一直陪在蕭放身邊研究兵器圖,蕭放再未提及過她走丟之事,態度一如從前般,不冷不熱。因為營中沒有女婢,北歌背上的傷,都是蕭放親自塗藥。


    隻是因為從前幾番主動試探皆無果,又加上有賀穆之事壓在心底,北歌不敢對蕭放‘輕舉妄動’,連日來格外安分。


    工匠們很快按照圖紙上所繪重新打造出弓.弩,樣品呈上來後,請蕭放親自去靶場試練。


    蕭放帶著北歌一同去了靶場,已有九名兵士對靶檢驗新弓.弩,眾人見蕭放來,連忙停下動作,俯身跪地行禮。


    蕭放免了眾人的禮,朝遠處的箭靶上望了望,見十支弩.箭齊齊的射在上頭,蕭放簡單了誇讚了一句,隨後抬手接過下人遞上來的弓.弩。


    遠處的箭靶已被快速換新靶,蕭放立在正中,他看著對麵一字排開的五張箭靶,抬手毫無猶豫的射出五箭,速度之快,北歌似乎隻看清蕭放的手臂在橫空一掃,箭已射了出去。


    遠處有兵士舉旗於頭頂交叉揮舞,接著便聽周圍的將士鼓掌叫好。


    興平站在北歌身邊好心提醒,語氣藏不住的驕傲:“侯爺這是五支都正中靶心。”


    北歌聞言抬眸看向蕭放,見他波瀾不動的側顏,又看了看身側興奮不已的興平,隻覺得興平比蕭放本人還要開心。


    北歌覺得有趣,唇角一彎,正想笑,便見蕭放突然轉身迴頭看過來,北歌對上蕭放的目光,笑意一時僵在唇角。


    蕭放瞧了瞧北歌麵上的表情,問道:“想試試嗎?”


    北歌聞言一愣,她自然是想親自試試新弓.弩的威力,可她不會射箭,周圍又有眾多將士圍著,隻恐會出醜。


    蕭放見北歌猶豫不決,直接朝她伸出手臂:“過來。”


    拒絕的話已到嘴邊,北歌看著蕭放的動作又是一愣,隻得將口中的話生生咽下,朝蕭放走過去。


    北歌走到蕭放近前,壓低聲音:“妾不會。”


    蕭放似乎未聞,將手中的弓.弩遞給北歌。


    北歌不解的抬頭看蕭放,僵持片刻,到底咬著唇,猶猶豫豫的接了下來。


    這弓.弩比北歌想象中要重上許多,要雙手才端的穩,北歌端著弓.弩對向靶子,搖搖晃晃的瞄準,端的久了,她纖細的雙臂開始顫抖。


    北歌正無措,心想著可是自己無意間得罪了蕭放,他從前從未這般為難過她。突然北歌感覺腰身被環住,她被蕭放抱入懷中,手上的弓.弩也變輕了。


    蕭放一手摟住北歌的腰,一手托住她端著弓.弩的小手,他矯正好她的站姿,隨後拇指扣住機關,他低頭在她耳邊沉聲提醒:“凝神。”


    北歌感受著耳後灑下來的熱氣,蕭放握著她的手扣動機關,弩.箭射出去的力道之大,反力直將她手臂震的顫抖。


    蕭放握住北歌的手,又連續射出五支,對麵很快揚起的旗子,依舊是正中靶心,甚至是從方才射出的弩.箭尾部射入,直直將箭身劈成兩半,取而代之。


    蕭放從北歌手上拿下弓.弩,候在一旁的兵士連忙上前,俯低身子雙手接過蕭放手中的弓.弩。


    五箭射出,北歌的腿和手臂都是軟的,蕭放並未鬆手,有力的手臂依舊環著她的腰,北歌靠在蕭放胸膛上,借他的力,勉強站的端莊。


    蕭放感受到懷中的重量,他低眸看了看懷中的人,不可見的動了動唇角。


    蕭放下令,讓每把新弓.弩都試上千支箭,若試用成功,就按照原來的圖紙,先造出五百把。


    眾人領了命,恭送蕭放離開。


    蕭放摟著北歌剛出靶場的大門,便見連祁急急趕過來。連祁將手中的信呈給蕭放,說道:“白莊主來信,漓江上遊的堤壩又塌了。”


    蕭放聞言蹙眉,他展開白寒之的信,麵色驀然變冷。


    蕭放命人牽馬來,要前往漓江,北歌隨在蕭放身側等馬,她見他難看的麵色,心知事態嚴重。


    “侯爺,”北歌緩緩開口:“漓江之事不如帶妾一同前去,說不定妾可以幫上什麽忙。”


    下人將蕭放和連祁的馬牽來,蕭放聞言看著北歌想了想:“也好。”


    蕭放抱了北歌上馬,帶著連祁和一隊騎兵,趕往漓江。


    坍塌的堤壩在漓江上遊,離山的山腰上,水壩第一次坍塌時發現的及時,原本經過數月搶修,很快就可複原竣工,卻不想還是在這將要入冬的節骨眼上出了事。


    上麵的水壩塌方,落下的巨石,連帶著砸壞了沿江的堤防,幸而工兵們反應的快,沒有人員傷亡。


    白寒之早早帶著人下山恭候蕭放,遠遠瞧見駛來的一隊人馬,待白寒之看清楚為首馬背上的蕭放,正要跪地,卻是愣住。白寒之的目光都被蕭放懷中的北歌奪了去。


    白寒之自認與蕭放相識數載,從未見蕭放對哪個女人這般上心過。上迴在山莊內養傷那次也罷,隻是這次工程之事如此嚴峻,北歌竟還能讓蕭放將她時時帶在身側,也是難得的本事。


    蕭放停馬於白寒之身前,便見白寒之帶著一眾人跪地請罪:“侯爺,是在下的過失,沒有管教好工人,才使得堤壩塌方,請侯爺責罰。”


    蕭放看著跪地的白寒之,麵上的冷色不變,嗓音更冷:“那幾個人呢?”


    白寒之聞言,朝身後的手下揮了揮手,便見從隊伍後方,壓上來三個灰頭土臉的壯漢。


    蕭放看著那三人腰上係著的藍布腰帶,眯了眯眸:“你們三個,是本侯營中的兵?”


    此番搶修堤壩工程量頗大,是以除了蕭放營中的工兵外,白寒之還在幽北城內雇傭了一大批工人。兩夥人混在一起工作,為了區分,蕭放將自己的兵一律賜了藍腰帶。


    那三人聽了蕭放的問,不敢迴答,隻一齊跪在地上猛磕頭,口上求饒不止:“侯爺饒命,屬下也隻是一時糊塗,侯爺饒命啊,侯爺饒命。”


    北歌尚不知堤壩塌方的原因,但知道定是這三個工兵出了大紕漏,否則已經快要修好的堤壩不可能輕易的塌了。


    北歌留在蕭放身邊也有些時日,今日是第一次見他這般動怒。北歌看著跪地求饒的三人,知道他們定是免不了一頓皮肉之苦。


    北歌正想著,便聽蕭放開口:“拖下去,軍法處置。”


    北歌愣住,她仰頭愣看著蕭放冷峻的側臉,心上忍不住泛寒。


    那三名工兵求饒的哀嚎聲越來越遠,最後戛然而止。


    北歌站在蕭放身側,突然冷的身子一抖。


    她本以為,蕭放至多會仗責那三位工兵,然後丟出關外,永不得入關。卻不想蕭放一開口便要了三條人命。


    這三人固然重罪,卻到底罪不至死……


    北歌垂著眸,盯看腳下的泥土,往後蕭放再說些什麽,她已聽不入耳裏。北歌隻是忍不住的想,倘若將來,她也犯了大錯,觸了蕭放的怒,她又會是何等下場?


    蕭放讓跪地的白寒之起身:“犯錯的是本侯手下的兵,是本侯禦下不嚴,與你無關。”


    白寒之聞言卻不肯起身:“侯爺既然將手下的兵交給在下調遣,出了如此嚴重的事故,在下難逃罪責。是在下大意,沒有看管好那惹事的三人,還請侯爺一視同仁,不要顧惜在下。在下甘願領罰。”白寒之說罷,對著蕭放重重叩首。


    蕭放看著跪地的白寒之半晌,最終沉聲開口:“自己去領十五軍棍。”


    “謝侯爺。”白寒之高聲謝恩,隨後側開身子,他身後跟隨跪著的人也齊齊的挪到兩側,給蕭放讓出一條上山的路來。


    北歌隨著蕭放上山,路過白寒之時,瞧見他眼底毫無懼意,甚至是帶著幾分欣慰。


    蕭放策馬帶著北歌上山,連祁帶人跟隨在後,其間路過塌方的堤壩,北歌迴憶起半月前下山時,看到了堤壩外觀,那時她便隱隱感覺,這個水壩修建的存有問題。


    北歌依舊隨蕭放住在青荷山莊的雲楓閣,一入閣中,蕭放便召了其餘管事和眾匠工議事,北歌不敢打擾,靜悄悄的進了偏室。


    偏室雖和蕭放的正室隻有一牆之隔,但牆體建造的隔音效果很好,北歌靜坐在偏室,聽不到外頭的雜亂。


    可北歌的心卻久久靜不下來,她到底是將蕭放想的太過仁慈。或許常日裏的相處蒙蔽了她的眼睛,讓她忘記了,年少時的蕭放,便是個果決狠厲之人。更何況是如今,執掌雄兵,威震一方的北侯。


    她是不是該慶幸,她沒有同蕭放言明賀穆之事,若她那日真的坦誠,按照蕭放這殺伐果決的性格,一旦對她起疑,她又該如何。


    北歌一直留在偏室中等候,一直等到傍晚時分,連祁敲響了她的房門,說蕭放召她。


    北歌聞言,一時愣坐在榻上,久久未動。


    連祁見北歌久不迴答,又敲了敲門。


    北歌連忙應聲,扯謊說自己正在穿衣裳,很快便過去。


    北歌聽見門外連祁的腳步聲遠了,她又留在房內呆坐半晌,才扶著榻慢慢起身,向屋門處走,北歌打開房門,一抬頭便撞上蕭放的目光。


    北歌看著站在門外的蕭放,心上沒由得‘咯噔’一聲,她開口,音尾不可控的帶了些顫:“侯…侯爺。”


    蕭放看著北歌的神色,眉頭暗蹙:“本侯要去看看河堤上的情況。”


    “侯爺現在要去?”北歌聞言轉頭望了望外麵的天色,忍不住勸道:“隻是過會兒天便要黑了,河堤上不安全,侯爺不如等明日天亮了再去?”


    蕭放聞言眉頭微動:“時間趕,來不及再耽誤了。剛剛替你傳了膳,你早些休息,不必等本侯。”


    蕭放說完,留了幾名侍衛保護北歌,帶著連祁等人離了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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