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放從北歌行李中拿了中衣來,搭在一旁的衣架上,正欲離開,卻又被北歌叫住:“侯爺…還…還有……”


    “還有什麽?”


    北歌憋紅著臉,她不敢看蕭放,聲音細小如蚊:“…肚兜。”


    北歌話一出口便後悔了,她縮在浴水中,不敢抬頭。


    浴室內可見的安靜下來,沉寂半晌,北歌聽見蕭放沉著腳步走出去。


    蕭放提著肚兜走進來時,北歌恨不能整個人鑽入水裏,她閉著眼,抬手朝蕭放遞過來的方向胡亂抓了半晌,也沒碰到肚兜的邊。北歌心下窘迫,無奈睜眼想瞧瞧,她方抬起頭,眼前一黑,柔軟的緞料蓋了下來。


    北歌將肚兜從頭上拿下來,再一睜眼,蕭放已經出了浴室。


    北歌不知道蕭放是惱了還是怎樣,她一向猜不透蕭放的心思,現下更生怕惹他不快。北歌在浴室裏磨蹭了好一會,才穿好中衣慢慢走出去。


    浴室外,蕭放已躺在床榻上,北歌站在床榻前,她望著榻上的蕭放,瞧他緊閉的雙目,輕咬粉唇糾結半晌,最後轉身輕著腳步走出了內帳。


    蕭放聽見北歌的腳步聲消失在屏風後,緩緩睜開雙目,他隔著萬馬圖屏風向外望,似乎能瞧見一抹纖弱婀娜的身影。


    ……


    北歌出了內帳,在行李中尋了方手帕,她坐在坐榻上擦頭發,不一會便見內帳裏的燭火熄了。


    原來…蕭放方才沒有睡。


    北歌手上的動作一頓,心下滿是複雜,如論是在教坊司還是現下,蕭放都沒有碰她的意思。她自知自己並非什麽天香國色,蕭放也應是一向不缺女人。可若不是為了她這僅有的美色,蕭放何故擔上這樣的風險幫她?


    還是說,蕭放對她不感興趣,也沒有幫她的心思,在教坊司留給她的那塊玉佩,隻為了臨時搪塞。或許,蕭放根本沒想到,她真的能來幽北,真的有本事找到他。


    北歌縮在坐榻上,將鬆散開的行李一件件整理好,若是明日蕭放不留她,她該如何,她能去哪?


    幽北城內有何錚,她根本躲不下去……


    北歌突然明白,有些事在她心裏無比重要,但若換成了旁人眼裏,也不過可有可無。她自以為的籌碼,其實根本談不上條件。


    她試過一味主動沒有結果,也知坐以待斃更沒有結果,她該怎麽做,才能打動蕭放,才能讓他留下自己。


    北歌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迷迷糊糊睡著的,半夜卻是被生生凍醒。如今已入了秋,白日裏不覺得,夜裏聽見帳外唿嘯的風聲,才知幽北寒涼。


    北歌生於長安,長於長安,前生更是從未離開過長安。她習慣於長安四季皆宜的氣候,卻沒想到幽北的夜這樣寒冷。


    如今處暑過,白露將至,正是幽北落雪前最冷的時候,坐榻本就臨著窗,北歌緊抱著膝頭,沐浴後未徹底擦幹的發尾還滴著水,浸濕她身上單薄的中衣料子,她聽見窗外唿嘯的風聲,嬌弱的身子不由顫了顫。


    自從那場大火中醒過來,北歌便格外的怕冷,從前在教坊司有徐娘精心照顧在側不覺如何,如今經了一路的車馬顛簸,才知體力不如從前。


    北歌從行李中尋了最厚的外衫穿上,卻仍抵不住冷意,她將所有的外衫拿出來,疊蓋在身上。北歌害怕自己病倒,若是病了,她拖著病身更不知該躲去哪。


    ……


    翌日早,興平帶著人進來伺候蕭放梳洗,他瞧見外帳坐榻上的北歌,驚得腳步一踉蹌。內帳裏,興平服侍蕭放更衣,他糾結了好一會:“侯爺…外頭……”


    蕭放聞言想起昨夜沐浴後跑到外帳的北歌,他問:“可醒了?”


    “還在睡著……昨兒夜裏您迴來,連將軍說不必小人們伺候,可是外帳那位……”雖然蕭放肯召幸美人是罕事,但興平想著睡了一夜坐榻的美人,又深覺蕭放不會憐香惜玉,好歹是伺候過的人,竟連床榻也不許睡。


    蕭放聞言掃了眼興平:“可瞧見臉了?可看清是誰了?”


    興平急忙搖頭,連說不敢冒犯,他替蕭放係好束帶,請蕭放坐在台鏡前束發。


    蕭放透過鏡子,眼瞧著興平小心謹慎的模樣,似是嗤笑一聲:“既然沒看見,一會兒出去就好好瞧瞧,她是誰。”


    興平拿不準蕭放的意思,心底壓著疑惑,手法嫻熟的替蕭放束好發,陪著蕭放一路走到外帳。


    蕭放轉出屏風,便瞧著坐榻上蜷縮的身影,他的目光落在北歌身上層層疊疊蓋著的外衫上,蕭放走過去,瞧著北歌凍得發白的小手,眯了眯眸。他轉身吩咐興平:“取件披風來。”


    興平去內帳衣櫥裏取了披風迴來,他雙手捧著披風遞給蕭放,他眼看蕭放展開披風俯身蓋在榻上的人兒身上,興平的目光順勢落到美人麵上。


    興平瞧清榻上人兒的容貌,一時愣住。


    興平自幼跟隨在蕭放身側,生長於長安,這些年隨著蕭放離鄉戍守幽北。他又怎會不識得,京中的貴人,郡主和安。


    隻是攝政王府前陣子出事,聽人說和安郡主被收沒教坊司。他聽聞時還深覺惋惜,一想那矜貴清雅的人餘生要磨難於教坊司那肮髒地方,便深覺可悲可恨。


    可他不過是個奴才,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左右,更別提他人。有幸跟了蕭放這樣的主子,才比別的奴才少吃些苦,受些罪。


    興平愣著,一時反應不過來,本該在教坊司的和安郡主怎會出現在他們侯爺帳中。


    蕭放俯身將披風蓋在北歌的身上,指尖無意穿過她鬆散的發,經了一夜,她的發絲還帶著潮濕,觸上去有些涼。


    蕭放收了手,正要起身,便見榻上的北歌動了動,她好看的繡眉蹙起,迷糊睜開了眼。


    北歌感覺到身側的動靜,一睜眼便撞上蕭放的目光。北歌愣盯著蕭放片刻,突然從榻上坐起身子,下意識的去抓身上蓋著的衣物。


    北歌意外的看著蓋在身上的披風,她仰頭望著蕭放,將身上的披風裹緊。


    蕭放站在坐榻前,他眼瞧著北歌的反應:“醒了?去內帳再睡會。”


    北歌聞言連忙搖頭:“不睡了……”她目光觸及到蕭放身側的興平,北歌被興平愣愣瞧過來的目光看得不舒服,她垂頭將半張小臉埋在披風裏。


    蕭放轉頭見愣住的興平,蹙了蹙眉,命他退下。


    興平聽了蕭放的喝,連忙迴神,帶著人從帥帳中退出去。


    “人都退下了。”蕭放話落,見北歌仍將小臉埋藏在披風裏不肯動,挑了挑眉問道:“和安,你這是羞於見本侯了?”


    “妾沒有…妾隻是還未來得及梳洗,恐汙了侯爺的眼睛。”北歌不記得自己昨夜凍醒後又是如何睡著的,不想自己竟會睡得如此沉,讓蕭放撞見著清早狼狽模樣。


    北歌緊抱著披風,她確也意外,蕭放竟會親自給她蓋披風。


    北歌正想著,身上猛地一涼,緊裹著的披風被蕭放扯開丟在一旁,北歌驚詫抬頭,下一瞬下顎被人用力捏住。


    蕭放的大手溫溫的,他指尖感受著北歌冰涼的肌膚,似笑非笑的道了句:“本侯從前怎沒見過你這般矜持。”


    北歌心頭一滯,她順著蕭放的力道仰頭,盡力讓自己少吃些苦頭。


    蕭放見北歌不迴話,目光落在她略僵的小臉上,初醒時她的眼眸格外亮,微微潮濕的青絲乖順的貼在鬢側,雪膚細嫩,同他手上的膚色對比鮮明。


    蕭放眯了眯眼,隨後放開北歌。


    “本侯要離營幾日,你好好在帳中待著。”蕭放說完,瞧著北歌身下的坐榻又道了句:“你若真喜歡睡這坐榻,本侯就讓興平給你備個毯子。隻是別把自己凍病了,浪費本侯營中的草藥。”


    蕭放話落,將方才扯開的披風複拿起,朝著北歌的小腦袋丟蓋下去。


    北歌從披風中露出小腦袋,便見蕭放撩開帳前的簾子,大步走出了帥帳。


    蕭放方才話中說,要她在帳中好好待著,是否就是有心留下她的意思?北歌思及,心上欣喜,卻突然身上一冷,重重的打了個噴嚏。


    ……


    蕭放出了帥帳,興平和連祁等人正候在外麵。文棟站在連祁身後側,見蕭放出來,連忙迎上前,單膝跪地:“侯爺,屬下有事要稟。”


    蕭放看見文棟,抬手先讓他起身,一旁的興平上前將準備給蕭放的披風遞到連祁手中,隨後俯身帶著奴仆退下。


    “讓你跑一趟長安辛苦了,人護的很好,可在她麵前露了身份?”蕭放見兵士牽著馬來,接過他雙手遞來的馬鞭,翻身上馬。


    文棟看著馬背上的蕭放,再次俯身跪地,他低著頭拱手道:“稟侯爺,屬下失職,郡主並非屬下所救,被旁人搶先了一步。”


    月前,蕭放在幽北得到消息,因北疆大捷,靈後從教坊司挑了十名舞姬賞賜邊關,當他得知北歌也在列時,便猜透了靈後的心思。派了親信歸京,一路跟隨著北歌的隊伍,必要時出手相救。


    蕭放聞言劍眉微蹙:“旁人?”


    “那人屬下看著也眼生,但是權利頗大,救下郡主毫不費力。屬下已經留了人在京細查,應該很快會有消息。”


    文棟話落,蕭放眸中神色略暗,他轉頭向帥帳處望了望,問道:“和安同那人可認識?”


    “屬下看著,應該是不相熟的。”


    蕭放眯了眯眸,他勒緊韁繩調轉馬頭,他看著仍跪在地上的文棟:“起來吧,待查清此人,再來迴稟。”


    連祁一直跟在蕭放身側,他聽著蕭放和文棟的話,心頭思緒複雜。連祁見蕭放揚鞭策馬出營,連忙翻身上馬,追著蕭放一路出了內營。


    幽北雖地處偏北,不及南方諸郡降雨頻繁。但冬季時長,降雪頗豐,漓江源於離山山脈,離山之上有終年積雪,每逢初春,天氣迴暖,山嶺上的積雪融化,匯於漓江,容易引發洪災。


    蕭放自三年前領兵駐於幽北,停戰之餘,興修水利,解決了漓江春汛時淹沒農田等諸多問題。幽北近三年來產糧頗豐,除卻朝廷調糧外,蕭放在幽北自有良田,軍營外設有糧倉儲糧,已備不時之需。


    此番蕭放前去漓江視察工程進度,前陣子漓江上頭的堤壩突然崩塌,蕭放著人前去修繕。堤壩需在下雪前修繕完好,否則來年初春,易生洪澇。


    ……


    蕭放離營後,北歌按照他的吩咐,安分待在帥帳中。興平每日會來,無非是照顧她的膳食和打掃帥帳。


    到了夜裏,北歌見興平還沒給她拿來被褥,心想著許是蕭放早上走時匆忙,忘記吩咐。便自己開口向興平尋要。


    興平聞言不解的愣了好一會,隨後出了帥帳,替北歌拿了套嶄新的被褥來。


    雖然蕭放此時不在帳中,北歌夜裏依舊睡在坐榻上。北歌在帥帳中獨自待了五六日,這日連祁突然從外迴來。


    “你怎麽迴來了,侯爺呢?”北歌看著從外走進來的連祁,放下手中的書卷。這幾日她獨自留在帳中無聊,便從蕭放書櫃中尋了幾本書看著打發時光。


    連祁似是匆忙趕迴來,麵上帶著急色:“收拾行李,隨我去離山。”


    連祁命人備了馬車,在路上同北歌細講了情形。蕭放在漓江視察時突然遇刺受傷,召她前去侍奉。


    連祁叮囑北歌,此事不可聲張。因刺客尚在逃,她在蕭放身邊時要多加留意。


    漓江之北,上遊不遠處是秀麗的離山,此時逢秋季,漫山紅葉璀璨。北歌隨著連祁一路進入山中,青荷山莊隱匿在離山之央,山莊內有一池獨有的天然溫泉。


    北歌知道,蕭放是幽北軍隊的魂,他若受傷會有無數雙眼睛盯著,近有何錚遠有在京的靈後,甚至是邊境上,虎視眈眈的靺鞨。


    馬車停在青荷山莊門前,連祁扶著北歌下了馬車,帶著她進入山莊內。


    北歌沒想到,深山之中竟還有如此別有洞天之地。同山中秋季枯落之感不同,莊內栽滿了四季常青的翠竹,滿是生機勃勃之感。


    沿著抄手遊廊向內走,穿過垂花門,筆直的碎石小路連著一方亭子。連祁讓北歌先坐在亭內靜等,隨後拿著北歌的行李離開。


    北歌坐在亭子內,環望四處的風景,見亭外矮牆旁栽著梅樹,隻是時節未到,梅枝尚禿零零的。


    北歌聽見身後的腳步聲,迴眸見到蕭放時一愣。他站在亭子幾步外,身上隻一件寬鬆的白色中衣,平日冠起的發散下來,麵色雖透了幾分蒼白,但整個人尚精神。


    這樣的蕭放,很少見,同往日的淩厲比起,多了份難得的溫柔。


    北歌從椅子上起身,走出亭子,走到蕭放身前俯了俯身:“侯爺。”


    蕭放看著身前的北歌,輕嗯了一聲,隨後轉身向一側的假山處走,北歌望著蕭放的背影,垂頭跟了上去。


    北歌跟著蕭放轉過假山,才知假山背後竟是一池溫泉,溫泉旁的石階上,已備好新的中衣和梳洗用具。


    北歌看了看溫泉,抬頭見蕭放正望著她,北歌連忙背過身子,一會兒她聽見溫泉池中的水聲。


    北歌轉迴身,見蕭放靠在溫泉中閉著目,北歌的目光停在蕭放露出水麵的肩膀上,在他的左肩上有一個血黑的洞,雖已不流血,但猙獰萬分。北歌看著,身上徒然一冷,肌膚上起了細細的疙瘩。


    蕭放緩緩睜開眼睛,他看著北歌盯在他傷口上不動的目光,扯了扯唇角:“怕了?”


    北歌怔愣片刻,她迴過神,搖了搖頭。


    北歌沿著池邊砌出的石階走到蕭放背後,她拿起放在一旁的梳子,輕梳著他濃密烏黑的發。


    北歌活了兩世,是第二次給別人梳頭,第一次少時是給父親,再便是蕭放。北歌也不知自己為何,竟無故的替他梳起了頭發。


    蕭放感受著北歌的動作,緩緩閉上了眼睛。


    北歌本不知說些什麽,在這愈發靜謐的氛圍下,更不好唐突開口。她替蕭放梳通好頭發,將梳子放在一側,隨後跪坐在蕭放身後靜等。


    等了一會,北歌見蕭放身子動了動,以為他要從溫泉中起身,北歌正要背過身去,手腕卻突然被蕭放迴身抓住。


    蕭放手上一用力,將北歌從岸邊拽入溫泉中。


    北歌落水時下意識攀附上蕭放的肩,待她迴神想起蕭放肩上的傷口,連忙收了手。


    因北歌入水,蕭放傷口上濺了些水,蕭放吃痛皺了皺眉,他看著北歌慌忙收迴的小手,抬手握住她的細腕,將她扯到身前。


    北歌身上的衣衫一瞬被浸透,緊貼在肌膚上,將她玲瓏的身姿清晰勾勒。


    北歌咬唇望著蕭放,被他這突然的舉動嚇得心跳。


    蕭放看著懷中濕透的人,抬手扣住北歌的腰肢,他的嗓音略有沙啞:“和安,你在教坊司可不是這般躲本侯的。”蕭放的手順著北歌的腰肢一路向上,撫過她的美背,最後從後捏住她的長頸:“如今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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