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上的舊燈籠被穿堂的風吹的一搖,‘吱呀呀’的響了兩聲。


    程元澤方才見到北歌的時候有些愣。他見過她金釵玉緞立於太極殿外受封郡主,清雅矜貴的令一眾貴女望塵莫及。也見過攝政王府後園中,她一襲素淨衣裳,倚在遊廊下看書,日光柔和,她抬頭瞧見他愣站在不遠處時那溫婉一笑。


    可他沒見過,雪膚朱唇,熱烈紅裳,妖媚冷豔的像是變了個人。


    北歌瞧著程元澤此刻怔愣的模樣,想起前世她在教坊司遇見他時,像是落入絕境深處慌忙抓住了一顆稻草。他那時同她講,一定救她出教坊司,讓她等等他。


    她當時隻覺得感動,深覺患難見真情,卻沒有仔細想想,攝政王府滿門覆滅,一向同父王親近的燕平伯怎會絲毫不受影響。


    後來,程元澤果然用了些手段,將她偷偷帶離了教坊司,於京郊置了個宅子給她藏身。對於男女之事,他也隱約提過,說她如今的身份有些棘手,隻能先委屈了她。


    程元澤話中的意思北歌都懂,他如此冒險搭救,便是順了恩情,應他所想也無可厚非。可那時候,在她心底終究太過看重他們之間的情義,她不願就這般荒唐將自己交出去,後也慶幸自己沒有荒唐行事。


    靈後很快知道她逃離了教坊司,更快的尋到了她京郊的住處。


    攝政王府出事,靈後對她姐弟二人恨不能除之後快,如今罪證確鑿,她被帶入了皇宮。


    她不肯死心的問過程元澤,他說他是真的有心救她出來,可事後被靈後發現,這是死罪,他擔不起。靈後說隻要將她藏身之地說出來,便說是她自己買通了教坊司的女官逃出來的,與他沒有幹係。


    他和她說,他也沒有辦法,他不是不愛她,他隻是不想死……


    北歌閉了閉眼,烈火焚身的痛似乎還沒有消下去,她開口,率先打破沉默:“你怎麽來了?”


    程元澤聞言愣了半晌,才說道:“我四處托人打聽,得知你在這,便跑來找你。歌兒,你怎麽穿……”


    “我如今這身份,你還來找我做什麽?我隻會拖累你……”北歌打斷程元澤的話,她垂著頭,昏暗的火光照不清她眼底的斑駁。


    程元澤見了心上一疼,他走上前握住北歌淡薄的肩頭:“我不怕,歌兒我不怕你拖累我,我隻怕救不了你……你等等我,等我想辦法救你離開。”


    北歌聞言,抬起淚眼,聲似嬌憐的問了句:“真的?”


    程元澤瞧著,隻覺得心上被什麽敲的發麻,他奮力點頭:“當真當真。”


    於北歌而言,或許前世,在生死麵前,程元澤出賣她,舍下她保命,她隻怨不恨。畢竟昏禮未成,從前不過一紙婚約而已,他還算不得她的夫君。但是燕平伯曾為父王的親信,卻賣主求榮設計陷害,程元澤身為伯府世子,非但知情還從旁協助,這殺父之仇,她不能不恨,必要程家償還。


    程元澤送北歌迴了房間,又留在她身側安慰許久,才依依不舍離去。


    程元澤離開不久,徐娘走了進來,她望著北歌欲言又止。北歌明白徐娘所想,搖了搖頭。


    徐娘見了一歎:“那便是不成了?”


    “也不是徹底沒了辦法,侯爺給我留了玉佩,讓我去幽北尋他。”北歌將玉佩拿出來給徐娘看。


    徐娘看著玉佩,識出是蕭放腰間係著那枚,卻還是搖頭,好一會兒才不忍開口:“郡主,他若真想帶你走,就不會留下這些搪塞你。”


    “小人在司裏活了大半輩子,那些男人們的心思,也可猜個八.九。這東西我們瞧著金貴,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個喝酒錢。”


    “讓你去幽北尋他談何容易?別說京門關卡,你便是出這教坊司的大門都難啊。”


    徐娘說的話不無道理,的確,以她現在的身份處境,都離不了教坊司,更別談遠在邊疆的幽北。可蕭放又不像是個會哄騙她的性子,冷性如他,若沒有一點理她的心思,不該留下這枚獨一無二的玉佩。


    父王死後,玉佩被碎,如今隻要稍有見識的人都知道,這枚玉佩僅是象征北侯的。


    北歌將玉佩收好,一抬頭對上徐娘疼惜的目光,她笑了笑,不欲多言。


    徐娘是教坊司的教管女官,曾受恩於早逝的母親,自她淪落教坊司,若非徐娘兢業相護,她的清白難保。北歌明白,徐娘是真心待她好,怕她被蕭放哄騙。


    ……


    自那日她同程元澤在廊下撞見,程元澤便時常來教坊司尋她,同前世一樣,每次來都會帶上好些東西,他口上說怕她在這裏住不習慣,已經在京郊買了宅子,等時機一到就接她過去。


    北歌聽著,心下不禁冷笑,有些命運,像是終逃不掉的。


    這日程元澤又帶了些玉釵胭脂來,幾番下來他也瞧出北歌對這些不感興趣,程元澤在北歌身側的軟塌坐下:“歌兒,這些你可是不喜歡?你說說喜歡什麽短缺什麽,我都給你買來。”


    北歌聞言忽然轉頭看著程元澤,思慮片刻:“元澤哥哥送的我怎會不喜歡,若說短缺,本你日日帶東西來,不應有少的。隻是家中出事,我被關到這陌生的地方,夜裏總是心悸夢魘。”


    “以往在家中也有過夢魘的時候,焚上些父親給我的龍涎香便能安然入睡,隻是如今……那東西金貴難尋,想來我也是不配再用了。”


    北歌話落,眉眼間又填上些傷感之色,程元澤見了連忙握住北歌的手:“什麽金貴東西是你用不得的,等我托人打探便買給你。”


    北歌垂眸望著被程元澤握住的手,隨後輕輕掙紮的一動,似是害羞的撇開頭。程元澤見了一愣,連忙鬆開手,他望著北歌害羞的側顏,雖心有些許不甘還是說道:“時候不早了,我先走了,等我尋了香再來。”


    北歌聞言起身相送,她望著門外程元澤走遠的身影,壓住眼底的厭惡,龍涎香是禦貢之物,他若真能尋來倒是好事。


    ……


    燕平伯府幫助靈後扳倒攝政王府成了京中新貴,新貴辦事當真容易,沒幾日北歌便見程元澤帶了一小盒龍涎香來。


    北歌送到鼻下聞了聞,是真的龍涎香無疑,她看著程元澤:“你從哪裏買來的?”


    程元澤聞言一頓,目光有些躲閃,他隻道:“從朋友那裏賣人情來的,你且用著,若是不夠我再想辦法。”


    北歌看著手中精巧的小盒,隨後抬眸對著程元澤一笑:“多謝元澤哥哥,如此,我夜裏再不怕夢魘了。”


    程元澤望著北歌的笑顏晃了神,待迴神他抬手理了理北歌耳邊的碎發,神色帶了些試探:“歌兒夜裏若是害怕,不如我留下來陪你如何?”


    北歌聽著程元澤的話,故作怔愣,她眼見著程元澤一點一點試探貼近,欲親吻她。


    北歌連忙躲開,她從矮椅上起身,背對著程元澤,接著鼻子一酸,顫著瘦弱的肩哭了起來。


    程元澤見北歌躲開麵上有些尷尬,心底深處也藏了幾分惱,他為了北歌這盒龍涎香東奔西走,折盡了麵子,更重要的是這龍涎香乃貢品,他私挪了,若是被發現便是重罪,他不過親近些許,她便不肯。


    “歌兒……”程元澤試探的開口,卻見北歌將那盒龍涎香往妝奩上一丟。


    “世子殿下是不是覺得妾身在教坊司,身子性命都不值了錢,可以讓人隨意糟蹋?”北歌依舊背對著程元澤,聲音填了分冷意:“妾本以為,落難至此,這世上唯有世子殿下是真心待我好的,卻不想你同那些男人一樣,當我是這司內的官妓,可以隨便折辱。”


    “你若是這般打算的,我隻當自幼的情誼都是笑話,你送我的東西,我一樣沒動過,你全拿了去,今後我是死是活,皆無需你再操心勞力。”


    程元澤被北歌幾句話懟的啞言,一時也覺得自己方才唐突,生了悔意。


    “歌兒,我從未那樣想過,你知道我此生最大的心願便是娶你為妻,可是命運弄人…我如今救不得你,也…也是我太過心急。我當真沒有輕慢你之意,歌兒,你是知道我的心意的。”程元澤走上前去,走到北歌身後,剛抬起的手又放下,一時間不知所措。


    北歌捏著帕子擦眼淚,她迴眸望了程元澤一眼,又似負氣的轉過頭:“世子殿下還是將東西拿迴去罷,我如今身份卑微,消受不起。”


    北歌方才那一迴眸,說來也算故意為之,朦朧的淚眼,七分委屈,三分嬌媚,欲語還休的模樣惹人疼惜。


    程元澤一看,當真覺得自己做錯了事,在北歌身旁好言好語哄了半晌,才垂著頭訕訕離去。


    程元澤走後,北歌擦了淚,喚了徐娘來,將龍涎香分了數份,讓徐娘分送給司中歌舞官妓。


    教坊司同民間青樓、胡姬酒肆等不同,教坊司隸屬宮廷,司內女子大多同她一樣,因家族獲罪被收沒教坊司內。進入教坊司便是淪為了官妓,用來服侍朝中大小官員。


    這龍涎香難得,來這的官員難免有鼻子靈,懂得香料的……


    自程元澤那次離開教坊司,已半月不見身影,北歌囑托徐娘出去一打探,才知道,燕平伯府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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