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寶蓮燈結界上的綠光消失,結界中的呂雙僑也恢複了神誌, 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辛燭撤去寶蓮燈, 教他控製力量改換麵貌, 足折騰了半個多小時,呂雙僑終於至少看上去像個人了。


    像不像人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能收斂自己的力量,不繼續搞破壞。


    此時辛燭抖開一身長衫:“這是周齊崖替你準備的衣服。”


    呂雙僑接過衣服,臉色平靜, 並未因為聽到周齊崖的名字而有絲毫情緒波動。他的靈魂雖然還在, 但能否找迴過去的記憶仍是未知數。


    無路如何,他和周齊崖能走到今天, 已經是個奇跡。


    養屍地出入口大門打開, 圍在外麵的修士們齊齊後退,唯有周齊崖不退反進。


    時隔多年,再見到熟悉的麵孔,即便知道他就是那個和自己日夜相對的飛屍,周齊崖還是情不自禁上前抱住呂雙僑。


    旱魃有多恐怖大家都知道, 不由得齊齊吸氣。有些人甚至側首掩麵, 不忍見周齊崖變成一具焦屍。


    良久, 呂雙僑茫然地抬手摟住周齊崖的肩。


    其他修士這才意識到,他們的計劃成功了!


    除了身負重傷的茅山老祖宗和幾位修士在引旱魃往養屍地的路上受到攻擊負傷,沒有任何傷亡。


    他們都是抱著必死的決心而來,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可惜了這一山老樹。”有人發出感歎。


    受到旱魃影響枯死的樹木中不乏百年老樹,還有不少珍惜品種, 的確可惜。


    辛燭微微一笑:“我們先前做的準備可不能浪費。”


    駱子洲放出信號彈,不多時便有直升機低空飛過,許久未曾下過雨的天空很快布滿雲層,不一會兒便淅淅瀝瀝地落下雨滴。


    那雨落在枯死的植被上,原本死得透透的草木又昂首挺胸變得蔥翠,一派生機盎然。


    “好充沛的靈氣!”


    修士們忍不住走入雨中歡騰,甚至在雨中席地打坐,吸收靈氣。


    趙毅淋著雨從另一邊走來:“我一直想問,你當時給的那瓶水是什麽?”


    辛燭抬手接住幾滴雨:“稀釋過的楊枝甘露。”


    原本是想用它給旱魃提供源源不斷的生氣,如今用來綠化也未嚐不可。


    別說人間這些草木了,沒看救活人參果樹都隻用了一滴嗎?稀釋個千百倍,救活一山頭的樹木不是問題。


    即使冷靜如趙毅也繃不住表情了:“你到底是誰?”


    辛燭哀怨地歎了口氣:“不瞞你說,我之前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小蛇妖,到了人間才知道……”


    “知道什麽?”特調處其他人也緊張兮兮地湊了過來。


    “原來我是家裏有礦的蛇妖。”


    眾人:……


    您這好像不是家裏有礦能解釋的清的。


    不多時,前去探查漩渦真相的駱子洲迴來。


    他去時那裏隻餘下一具空棺,附近草木盡死,地麵卻是濕潤的。地麵上的陣法沒有被完全破壞,他拓下陣法的圖案,連同棺木和泥土采樣一起帶了迴來。


    就連癡迷陣法符籙的小百科孫閱知都沒認出那是什麽陣,倒是每個人都看得出那泥土分明被血浸潤過。


    駱子洲特地多處采樣,最終驗證都是同一個人的血。


    “一下子出這麽多血,這人還能活嗎?”


    根據駱子洲描述,用血畫出的繁複陣圖把棺木圈在其中,其用血量接近甚至超出一個成年人的總血量。


    dna比對結果更讓人驚訝,是杜瓏焱——他們曾踏足過的玲瓏齋老板,玄門世家杜家不世出的天才。


    辛燭恍然:“難怪他能利用玲瓏齋布局而不被發現。”


    “燈下黑啊。”於青也不由得咋舌。


    那陣法到底有何作用尚未查明,杜瓏焱的通緝令先發布了出去。他自知身份暴露,行事肯定會更加小心謹慎,大家都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


    未曾想,第二天他們就接到了杜瓏焱本人的消息,約特調處眾人在隕星山最高峰相見。


    雖然杜瓏焱說他已無力迴天,特調處眾人也不敢輕慢,全副武裝前往赴約。


    他們約定的時間是淩晨,東方泛出魚肚白,太陽還沒有出現。


    若是平常,在隕星山頂看日出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昔日意氣風發的杜家天才身著黑袍頭戴白色麵具,死氣沉沉地坐在山巔斷崖。這樣躲躲藏藏的日子他已經過了很久,所謀之事卻功虧一簣。


    靠得近了才發現,他懷裏還抱著個嬌小的姑娘,穿著全新的藍色公主裙。漂亮歸漂亮,可惜是具死氣沉沉的屍體。屍身保存得再完好,哪怕她看上去像隻是睡著了,也改變不了她死去已久的事實。


    杜瓏焱輕柔地將小姑娘的屍體安置在崖邊,解下自己身上的黑袍蓋在她身上。


    眾人都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他們前幾日才目睹一具僵屍重新有了人樣,今天又看到一個活人變得不人不鬼。


    解開黑袍摘下麵具,杜瓏焱裸露在外的軀體布滿屍斑,如同百年僵屍一般醜陋。偏生他尚且還算活人,頂著張青黑幹枯的臉,活著的僵屍分外駭人。


    杜瓏焱渾不在意:“事情我都清楚,隻能說天意弄人,偏偏我選定的日期時辰跟你們的行動撞在了一起。”


    他自嘲地笑著,本就不好看的臉越發可怖,完全看不出曾經俊秀的模樣。


    於青抬手一拜:“你本該有大好前程,何苦讓自己淪落到如此境地?”


    “我是誰?傳世杜家百年難得一見的修行天才!”杜瓏焱揚起聲音,“功成名就風光無限,外人提起無不豔羨嫉妒。”


    “可實際上呢?”他側過身去看地上的女孩,“我護不住摯愛,也留不住至親,到頭來孑然一身一無所有,紙醉金迷的掩蓋下依舊是寂寂長夜。”


    眾人的目光隨之轉到蓋著黑袍的女孩身上,沒有人知道她是誰,和杜瓏焱什麽關係。


    杜瓏焱扶著她坐起,讓眾人能看清她的臉。


    “沒有人見過她,沒有人知道她。請你們記住她的名字,她叫杜瓏溪,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


    說話這句話,他又搖頭:“不,你們不要記得她是我妹妹,記住她叫杜瓏溪就可以了。我注定要被釘在恥辱柱上,她不該為此蒙羞。”


    除了杜家自己,恐怕真的沒有人知道杜瓏焱還有個叫杜瓏溪的妹妹。如果不是杜瓏焱自己說出來,更不會有人相信,她才是杜家真正的天才。


    杜瓏溪在修行上的天賦更甚其兄,可惜天妒英才,出生時便被查出患有先天性衰竭症候群。無論是設備最先進的綜合醫院,還是道醫僧醫,都斷言她活不過十歲。


    杜家不需要一個注定會夭折的天才,杜瓏溪身份證上的名字叫杜溪,被放在杜家的分支而非嫡係。


    他們的母親得知女兒病情後又失去撫養女兒的權利,情緒大起大落,得了產後抑鬱,後來甚至演化出精神分裂。在一個尋常的夜晚,和自己的丈夫同歸於盡。


    驟然失去父母至親的杜瓏焱不忍見妹妹再夭折,一直在尋找替她延長壽命的方法。


    杜瓏溪自小在藥罐子裏長大,各種極品丹藥能當糖豆吃。


    好容易熬過了十歲,卻沒跨過十二歲的坎兒。連杜家都在考慮把她迎迴嫡係了,她卻被一場小小的感冒奪去了生命。


    杜家要把她草草下葬,遭到杜瓏焱的強烈反對。他用藥物保住妹妹的屍身,卻沒辦法留住流逝的生氣。他深知,雖然自己被稱為天才,現在也沒有能力追到地府把妹妹搶迴來。


    他把自己關在杜家的藏書閣中七天,終於找到能複活妹妹的辦法。


    陰陽九轉陣,隻要死去的人還沒投胎,就能把他的魂魄拉迴來。


    施行此陣,需要已死之人的身體、血脈至親的血和充足的能讓屍體恢複生機的生氣。因此,杜瓏焱才會以黑袍麵具人的身份屢屢犯案,褫奪生氣。


    後來各特調處到處搜捕黑袍麵具人,他作案的機會越來越少。直到他推演出的吉日,還是沒能獲得足夠的生氣。


    這次機會錯過了,下一次還不知道要等多久,他隻能拿自己填上空缺。


    變成現在這幅樣子在他的意料之內,但杜瓏焱怎麽也沒想到,偏偏就撞上旱魃出世,導致計劃完全失敗。


    他失魂落魄地跪坐在地:“是命,都是命……”


    辛燭心虛地摸了摸鼻子,轉念一想,杜瓏焱本就是逆天而行,他又理直氣壯起來。


    天光越來越亮,太陽從地平線下探出。


    杜瓏焱抱著杜瓏溪站起身,迎光而立:“時間快要到了。”


    “什麽?”展菱忍不住問。


    “除了你們之外,我還約了一個人。你們找他很久了,就當是我贖罪吧。”


    杜瓏焱話音剛落,整個人便失控地墜向斷崖,被眼疾手快的趙毅拉住。


    同一時間,一個身影自崖下飛躍而上,手中禪杖明晃晃地頂著雙麵佛像,來勢洶洶。


    如果沒有猜錯,正是他們追尋已久的造神者!


    辛燭和駱子洲從兩邊包抄,造神者毫不畏懼,一聲佛號蘊含的力量便震得人耳膜生疼,全然不像前不久還需要尋丹問藥療傷的樣子。


    技能點都加持在了符籙陣法方麵的孫閱知受到波及最為嚴重,眼角鼻孔都有血跡滲出。


    離得最近的辛燭和駱子洲不得不張開結界抵禦造神者,輕描淡寫地張張嘴就這樣厲害,紅繡球果然在他手中。


    駱子洲頂著結界,辛燭自他身後飛騰而起,長鞭直奔造神者手中禪杖。


    造神者揮動禪杖纏住策妖鞭,將辛燭拽出結界。


    辛燭借勢俯衝,迎著禪杖就撞了上去。不說觀戰的其他人,造神者都覺得辛燭是自尋死路。


    二者相撞之際,辛燭忽地化作小兒手臂粗細的墨綠色蛇身,如捕食般纏住禪杖上的魔佛像,收緊蛇身。


    毒蛇捕食會用毒牙在獵物體內注入毒液,然後等著獵物慢慢死亡。無毒蛇捕食靠的就是一身肌肉,把獵物纏到窒息而亡,大型蛇類的肌肉力量更是令人震驚。


    魔佛像被擠碎的時候,崖壁上眾人不禁發出“哇”聲,以示驚歎。


    傷勢本就未曾痊愈的造神者懸在空中身形晃動,搖搖欲墜。


    辛燭拖著他的禪杖飛到更高處,魔佛像的碎片從他舒展的蛇身中簌簌落下,最終整支禪杖也墜落斷崖,好不淒涼。


    紅日完全躍出地平線,造神者終於拿出比太陽更紅的底牌——紅繡球。


    辛燭等的就是現在!


    在空中化作人首蛇身的模樣,眼見造神者甩出紅繡球,他卻雙手結印闔上雙眼。


    其他人都屏住唿吸,駱子洲險些控製不住自己衝上去。


    紅繡球聽上去看上去是女兒家的小玩意兒,當年女媧能用它打傷聖人,四海八荒沒有誰敢小瞧它。


    如今它落在造神者手中,即便隻能發揮小部分力量,也不容小覷。


    紅繡球如離弦之箭般射向辛燭,在他身前半米處陡然停住。像發狂時突然嗅到主人氣息的小狗一般,繞著辛燭左右徘徊。


    任由造神者如何使力,它有自己的想法。


    辛燭睜開眼,右手掌心朝上伸出。紅繡球猶疑了一下,還是落在他的掌心,甚至討好地蹭了兩下。


    造神者見勢不好轉身就跑,辛燭和駱子洲追至崖下,卻已經不見他的蹤影,連一絲氣息都沒有留下。


    “看來他早有準備。”駱子洲撿起地上已經失效的符紙,造神者應該在這裏設了傳送陣,供自己自由來去。


    人雖然跑了,紅繡球已經被辛燭截下。沒能趁機把造神者抓住,眾人不免失望,但他再想做些什麽可沒之前那麽容易了,也讓他們稍稍安心。


    迴過神來再看杜瓏焱,他不知何時又抱著杜瓏溪坐在了崖邊,姿態和他們剛上來時看到的一樣。


    蘇見藍剛往他的方向走了兩步,就被展菱拉住:“你看。”


    一直存在杜瓏焱心口的一縷生氣正緩慢溢散,他現在是真的油盡燈枯,迴天乏術。


    “我為一己之私奪人性命,罪孽難恕。”他抽出右手點點左邊的胸口,“這裏僅存的良知讓我做不出通敵求生、助紂為虐的事情。”


    “嗬,造神,誰知道會造出個什麽東西?”到現在杜瓏焱竟還有心思嘲諷別人,“就為了我們兄妹顛覆了人間界,不值當。”


    杜瓏焱複活妹妹的計劃失敗,自己也變得不人不鬼,躲藏在見不得光的角落。


    造神者聯係他,說隻要他肯加入自己,不僅能複活杜瓏溪,他自己也能恢複如初。


    杜瓏焱的確有瞬間的糾結,是直接罵他一頓自己爽,還是把人送給特調處給自己贖罪。他選擇了後者,想換杜瓏溪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


    趙毅答應了他的要求,杜瓏焱長出一口氣,在意識清醒的最後一秒傾下山崖。


    我以我身葬河山。


    杜瓏焱和杜瓏溪兩兄妹的人生際遇,正應了這座山的名字——隕星。


    辛燭蹲在崖邊:“我曾經以為黑袍麵具人喪心病狂,沒想到他心懷執念竟然還能顧全大局。”


    “在計劃失敗的那一刻,他就失去了生的意誌。”駱子洲站在他身側,一同看太陽躍出地平線,把光芒灑遍大地。


    身後傳來誇張的歎息。


    “唉,腳突然很癢,想踹人。”


    “你看天上的太陽,像不像一個巨大的火把?”


    “今天天氣真不錯,適合吃狗糧。”


    ……


    黑袍麵具人伏法,又拿到女媧寶器之一的紅繡球,大家難得輕鬆。


    下山時嬉嬉笑笑打打鬧鬧,負傷的孫閱知趴在蘇見藍背上被顛得滋兒哇亂叫,倒是少見地活潑。


    黑袍麵具人的真相對杜家無疑是個巨大打擊,原本精神矍鑠的杜家主得到消息後差點一病不起。趙毅去見他時,杜家主看上去就是個符合他實際年紀的老頭,精氣神大不如前。


    趙毅轉達了杜瓏焱的遺願,杜家主差點把肺給咳出來。


    雖然特調處還沒有正式公布,杜瓏焱就是黑袍麵具人的消息在玄門內部已經傳得沸沸揚揚,杜家的麵子裏子都掉光了。


    現在還要對外承認杜瓏溪的身份,叫其他宗門世家知道是他們杜家薄情寡義,逼得自家的百年天才走上不歸路,杜家千百年來累積的聲譽就算全毀了。


    趙毅親自向杜家主傳達,隻是為了表示尊重,杜家主沒有拒絕的機會。


    黑袍麵具人一案要結案,杜瓏焱的作案動機、過程和造成的後果都不可或缺,杜瓏溪本就是最大的動機源。


    杜家主又被氣得躺下了,趙毅禮貌地關上老人家的房門,隔絕了震天的咳嗽聲。


    在他和杜家主交涉的同時,駱子洲和辛燭去了杜瓏焱獨居的公寓。


    與杜瓏焱留給他們最後的印象不同,小小的公寓布置得溫馨整潔,完全不像一個獨居男人的住所。


    客廳最大的牆麵被設置成照片牆,最中間是杜瓏焱一家四口的全家福。看樣子是在病房裏抓拍的,虛弱的女人神情溫柔地抱著剛出生的杜瓏溪,父子倆各自占據病床一邊,指點著小小的嬰兒正在討論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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