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風不起浪, 傅則琛這樣枯坐家中等消息的舉子都知道了,隻怕這個流言已經滿京城傳遍了。


    傅明梓忍不住有些牙痛,看起來這幕後之人還真是恨這位主考官大人啊,這種誅心之語真的很致命。


    “竟被人這樣往死裏整, 李叢文也是慘。”老公爺是武將, 說話自來沒什麽遮攔。


    傅明鬆苦笑一聲,也不敢和自己老爹說什麽慎言,隻低聲道:“我倒是和他說過幾句話,但是看著也不過是個讀死書的書呆子,沒想到這次倒成了風暴中心。”


    “書呆子。”老公爺嗤笑了一聲:“若是李叢文真的是書呆子,又怎會在群雄之中火中取栗得到主考官的位子,深藏不露罷了, 他的陸鼎的那點破事,我稍微查了一下,這人看著莽撞,卻極有分寸,不然也不會在得罪了陸鼎這個老匹夫之後, 活到現在了。”


    “你查出來他和陸尚書之間的事情了?”傅明鬆倒是有些驚訝。


    戶部尚書陸鼎是德妃的父親, 是二皇子燕王的親外祖父,自來老謀深算睚眥必報,是如今朝中最不能得罪的人,李叢文雖然和他是同鄉,但是卻好像曾得罪過這個人,傅明梓從周孝衍那兒知道這個消息之後, 就告訴了老公爺,沒想到老公爺竟如此迅速的查出了問題。


    “這有何難。”老公爺說起這個倒是有些嘚瑟:“陸鼎他能瞞得住別人,卻是瞞不住我,這種事不說破也就罷了,要是真的仔細去查,那些蛛絲馬跡怎瞞得過我的眼睛,當年他的親事,便是從李叢文手裏搶過來的,因為這個,他們兩人割袍斷義,若非後來他生了個好女兒,如今也說不得他和李叢文誰上誰下。”


    老公爺這話卻是說的有些偏頗了,陸鼎這個人雖然有無數毛病,但是卻也確然是個有能力的,能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並非單單是養了個好女兒。


    而傅明鬆聽了這話微微皺眉:“陸大人比李大人年長十來歲,如今這個夫人也是繼室,難道……”


    老公爺冷笑一聲:“就是你想的那樣,陸鼎當年剛在翰林院升了官,老婆就死了,李叢文卻也恰好在那一年考中了庶吉士,進了翰林院,某日恰巧陪未婚妻出門,卻不想正好遇上陸鼎那個老匹夫,他看人家姑娘貌美年輕,便動了心思,那個姑娘的家人也是個貪戀權勢的,竟也答應了陸鼎,毀了和李叢文的婚約,將女兒許配給陸鼎,後來那位繼夫人入了陸家,聽說過得也不好……”


    說起這個,老公爺倒是有幾分感慨:“這李叢文也是血性男兒,奪妻之恨實不能忍,根據當年陸家放出去的舊仆說,李叢文當時還去過陸鼎家中討個說法,結果說法沒討到,卻挨了一頓打,又和陸鼎割袍斷交,後來更是在朝上與陸鼎勢不兩立,當時陸鼎為了壓下對自己不利的流言,可是使了大力,最後不得不含恨求了外放,也是因此,陸鼎恨毒了李叢文,覺得他斷了自己的通天途。”


    傅明梓坐在一邊,跟聽評書似得,覺得這陳年往事著實有趣,聽到最後竟然敲了敲掌心:“按您這麽說,若非李叢文,陸大人如今很有可能已經入了內閣,成為天子近臣,而非如今這般不上不下,讓人尷尬。”


    老公爺點了點頭:“陸鼎這人名利心很重,李叢文斷了他的官途,他絕不會讓李叢文好過,可是如今李叢文還能留在翰林院,就說明有人在後麵保他。”


    “若是如此,那這次這流言,隻怕就是二皇子那邊放出來的,得虧大哥之前還說李叢文是二皇子那邊的人。”傅明梓笑著道。


    傅明鬆搖了搖頭:“也不能這麽說,李叢文雖然和陸鼎有這般前塵往事,但是他和二皇子關係不錯,如今又是如此敏感的時機,說不定他們早就握手言和,這些也不過是□□罷了,畢竟從龍之功也是通天之路啊,陸鼎既然名利心重,想來也是有取舍的。”


    “你大哥說的不錯。”老公爺點了點頭,又瞪了一眼傅明梓:“你也休要賣弄了,這次的事兒,和咱們府上雖然無關,但是到底則琛牽扯進去了,也要小心這些人背後算計咱們,則琛,你迴去敲打一下你身邊的人,不要讓他們在這個關頭掉鏈子,你這幾日就緊閉門戶讀書就是,別的不必管,我看殿試隻怕是要推遲。”


    “孫兒知道了。”傅則琛起身領命。


    傅明鬆歎了口氣,若是可以,他也不想讓自己兒子牽扯進這件事,但是如今傅則琛已將近而立之年,有些事宜早不宜遲,他也是拖延不得了,否則日後更是麻煩,不過若是能過了這一關,後麵的事兒就好辦了。


    “父親,那這幾日兒子……”傅明鬆抬眼看老公爺,神色帶著試探。


    “不聾不啞不做家翁。”老公爺冷笑一聲:“底下這些人鬥得越狠咱們的陛下越高興,你如今也就做個鋸了嘴的葫蘆,且看他們耍猴戲吧。”


    老公爺如今年紀大了,早就上表乞休,隻等皇帝那邊批複下來,靖國公府的爵位也就徹底交給傅明鬆,所以他這一個多月來,已經很少上朝了,傅家的大事小情,也都有傅明鬆出麵承擔,因此才有這樣一個囑咐。


    傅明鬆也是打得這個主意,因此也不驚訝,淡定的點了點頭。


    傅明梓在旁邊看的有趣,傅家人哪有蠢笨的呢,各個都精的活猴一樣,這個兩不沾的處理方法他早有預料,但是他卻也明白一點。


    現在情勢不明,傅家的確可以裝傻充愣,三麵不靠,但是等到了後麵撕破了臉皮,那就不能做兩麵派不倒翁了,若是那時候還想著兩麵討好,那最終的結局就是兩麵都討不到好。


    傅明梓想到這兒,低下頭撚了撚折扇尾上吊著的玉墜兒,他能想到這一點,他爹和大哥沒理由想不到,而他們的應對方法就是拉攏楊家這樣的官宦世家,壯大自身的力量,到時候讓這些人不敢小覷傅家,也不敢得罪傅家,如此才能保住傅家基業。


    可是傅明梓卻覺得這計劃並非萬無一失,皇帝最忌諱結黨營私,傅家如今為了保住家業拉攏文官,日後等下一個皇帝上來了,說不得也會忌諱傅家,倒時隻怕是騎虎難下。


    傅明梓一勾手,將墜子甩了下去,眼底神色閃爍。


    老公爺給大兒子和孫子分配完事,眼睛這才移到了傅明梓身上。


    “你如今也是個大人了,你幾個兄長,如今也就你大哥和二哥能任事,其他的都是指望不上,但是現下你成了五皇子伴讀,也算是有個前程,日後老實伺候著便是,旁的什麽事都少摻和。”


    傅明梓忍不住嗤笑出聲,一雙帶著笑的桃花眼看向老公爺,其中暗含深意,老公爺也下意識挑眉。


    “老爺,您就放心吧。”他語氣誠懇。


    老公爺垂眸,指尖敲了敲桌麵,輕飄飄嗯了一聲。


    傅則琛斜睨了一眼傅明梓,眼底神色複雜。


    屋裏的人心思各異,有些事兒也就說不下去了,最後還是傅明鬆麵色平靜道:“你們先迴去吧,早點歇著。”


    傅明梓和傅則琛起身告退,一起離開了書房。


    等一出門,傅明梓便恢複了之前的懶散樣兒,一隻手轉著係在腰間的宮絛,一隻手拿著折扇忽閃忽閃的扇著,那不羈風流的模樣,仿佛下一刻就要調戲民女。


    “五叔,祖父的意思您覺得如何?”傅則琛等一直走出了書房老遠,這才試探著問道,眼睛緊緊看著傅明梓的臉麵。


    傅明梓哂笑:“我覺得不錯,我本以為老爺已經老糊塗了,如今看著還是寶刀未老,兩手準備,也算思慮良多。”


    老公爺的意思,傅明梓一清二楚,一邊拉攏楊家,力爭讓傅家處於不敗之地,一邊卻又讓傅明梓好生伺候五皇子,燒好這個冷灶,說不定日後皇子之間鬥得過狠,還能撿個漏。


    如此既有上策又有中策,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已經是難得了。


    但是傅則琛明顯並不這麽想:“可是五叔有沒有想過,或許事情並不會像我們想象的這樣容易,如今如此輕易的將你捆在五皇子這艘船上,日後隻怕也不好下來。”


    傅明梓聽了這話,嘴角的笑頓時消失,他轉過頭看向傅則琛。


    “我之前覺得你機靈,如今怎麽又說這樣的蠢話。”


    傅則琛麵露驚訝,有些不知所措:“五叔這話是什麽意思?”


    傅明梓一步步走到傅則琛跟前,緊緊盯著他的眼睛,語氣從未有過的嚴肅:“我不過是傅家五子,我和誰在一條船上並不要緊,因為即使我這條船沉了,也不影響傅家百年基業,傅家最重要的卻是你們承爵這一支,隻要你們這一支不倒,傅家便不倒,你是傅家長房長孫,我希望你日後考量的是整個傅家的前途,而不是某個人的前途,這句話你最好給我銘記在心!”


    傅則琛一臉震驚的看著傅明梓,似乎是從未想過,五叔這樣放蕩不羈的人,竟也會說出這樣的話。


    難道不承爵,就隻能作為承爵這一支的臂膀和踏腳石嗎?五叔竟也甘願如此嗎?


    他之前一直覺得五叔如此放縱,是在浪費自己的才華,如今看來,他放縱自己,其實卻是早就看透了自己的命運,也認下了這個命運,因此才對前程名聲都無所求。


    想到這兒,傅則琛隻覺得心底一酸,有些話,竟也說不出口了。


    傅明梓卻在說完這番話之後,就往後退了一步,臉上又恢複了之前輕浮的模樣,輕搖折扇,笑了笑:“大侄子,好生悟一悟這裏麵的道理,否則日後你爹和老爺隻怕要哭。”說完便轉身離開。


    傅則琛站在原地,一直看著傅明梓走遠,眼神神色漸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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