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然是不會信他的。


    她看著他的時候, 腦海中忍不住浮現出那日她出關尋他,滿地躺著死屍, 鮮血淋漓的場景。


    她的師兄妹們被抓走了, 希聲峰的那些修士們被他害死,餘下的弟子們亂成散沙,驚懼地擠入惟一一道生門, 還有春一, 連魂魄都召不來的春一……


    他究竟是哪來的臉, 求她相信他?!


    她若是信了他,又將那些死去的同門們置於何地?事實上,她是竭力地忍耐著,克製著自己的殺意。


    她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打得過他,時機還未成熟,她要的是一舉得勝, 即便兩敗俱傷,也總比他再次發狂害了同門要好。是以, 貿然動手是行不通的。


    微音頓了頓,神色冷漠地挪出另一隻沒被他攥住的手, 企圖掰開他的手,聲音依舊冷漠:“不信。”


    她的話剛剛落下,就能感受到浮修珩的動作一頓,他的臉在貼在她的手背上,像是被打擊到了,一動不動, 長久地不發一言。


    他扣著她的雙手又緊了緊,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卻依稀覺得他的反應有些奇怪。


    他的舉動像是在表達著哀傷,但是最奇怪的是,他為什麽會哀傷?


    微音想了想,大抵是因為她不信他,所以他無法再做些什麽來激起她的難過了,這樣折磨人,折磨得不夠徹底。


    是了,他應該就是這個想法了,不然他何以如此沮喪?


    她想明白後,便搖了搖頭,重複了一遍方才的話:“不信。”像是怕刺他刺得不夠狠似的,她又補充道:“你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


    他的身體,在她最後一句話落下來時,開始忍不住地顫抖起來。


    他的麵頰忽而離開了她的手背,卻隻是低著頭,像是不敢抬頭看她的臉色,他仍舊一言不發,抓著她那隻手的雙手雖也是顫著的,卻一刻也沒有放開。


    微音覺得沒意思,這廝半天都不說話,是又成了小時候的那個小啞巴麽?


    不過,他的這番舉動,倒也方便了她。


    微音將那隻空出來的手移了上去,使足了氣力試圖抽迴自己的手,為了能順利完成,她甚至將指甲抵在他手上,想要逼他收迴手。


    可惜沒成功。


    浮修珩攥她攥得很緊,就像是溺水之人在抓一根稻草,怎麽也不肯放手。她的指印剜在了他手上,看起來下手不輕,在他白晳的手背及指節上留下一片片紅痕。


    那玉琢似的手頃刻間像是被毫無章法的淩丨虐者蹂丨躪了,一眼望去,傷得有些壯烈。


    可是他還不肯鬆手。


    微音惱了,她恨自己不是什麽貓精虎精狼精,指甲不夠利,不然一爪子下去,就能讓他皮開肉綻了。


    這廝還沒臉沒皮,以為他一直抓著她,就能讓她信他麽?看來重生一世,他的智商也降了不少。


    於是她冷著聲道:“我不會信你的,你抓著我也沒用。”她邊說,還邊換了個法子來掰他的手指。


    浮修珩的手似乎顫得更厲害了,微音一琢磨,覺得這個法子可行,便又接著道:“我不信你,是因為我討厭你。我特別討厭你。”


    他的手已經顫得不穩了。


    她將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起來,用足了勁,甚至還能聽到他的指骨發出的輕響。


    眼看著即將成功離開他的魔爪時,她心情頗好地又補了一句:“我一點都不想看見你。”我想殺了你。


    終於,當她掰起他最後一根發顫握不穩的手指時,她心中憋著的濁氣,緩緩吐了出來。


    但是,她還沒籲到一半,動作卻突然頓住了。


    她的手背上忽然感到一片冰涼。


    垂眸望過去時,卻發現,那手背上,不知何時,被濡濕了。


    她心頭震了震,一口氣卡在嗓子眼裏,上不去下不來的,最終忍不住咳嗽出聲。


    她的視線移到浮修珩身上,見他垂著的頭緩緩抬了起來,蒼白的臉上除了眼下的那層淡青色,又新增了紅。


    他的眼尾隱隱泛著紅。即便在這個沉默的氛圍裏,即便他的眼神中充滿哀傷,可是這抹紅,卻給他的眉眼增了一抹豔色。


    不是吧……


    微音震驚了,這家夥哭的樣子怎麽也這麽……


    不對,重點不是他看起來可憐兮兮的,重點是……他這是哭了麽?!


    微音覺得不可思議,她方才不過說了幾句狠話,他至於這樣麽?倒搞得像她欺負了他似的。


    這廝重生後,不僅腦子變得不靈光了,怎麽連心理承受能力都變得這麽差了?


    不過,敵人的弱點就是她的優勢,如果他真的變成了這鬼樣,幾句話就能被氣哭,那她可要使出渾身解數,怎麽難聽怎麽罵了。


    一想到這裏,她發現他正紅著眼眶看著她,眼睛潤澤,眸色琦麗。


    他正專注地仰麵看著她,眼睛一眨也不眨,他張了張口,似乎哽住了,沒有說出話來,隻用一副蔫巴巴,可憐兮兮的表情望著她。


    她不帶一絲感情地抽迴手,嫌惡地擦了擦手背,她雖不是潔癖,但她這麽做,就是想讓他看看,她有多討厭他。純粹是為了膈應他。


    她有些惡意地想,他會不會又哭出來?


    他抓不住她的手,一時像是暴雨中的草葉,漂泊無依,徬徨難安。


    她就是能使他安定下來的良藥,可她卻不願理他了。


    她說她不信他,她說她討厭他……


    她的話就像是利刃,狠狠地朝他心口捅去,一刀又一刀,相較於秘境中的那一劍,竟更讓他感到疼痛與害怕。


    他害怕,他會失去她……


    她是他心中惟一的支撐,而當她不願施舍他時,他會活不下去了。


    他慌亂地伸出手,手至半空,卻不知該如何觸碰她。


    她肯定厭惡極了他,所以才會在他麵前,不加掩飾地用動作與神情,表達對他的嫌棄。


    他茫茫然地伸出手,卻隻敢小心翼翼地輕輕拉住她的衣角,隻敢用沙啞的嗓音輕輕地,一遍又一遍地喊著她:“師父,師父……”


    這個名稱對他來說,有一種無法抵抗的魔力,它可以在他走火入魔時喚醒他,也可以將他誘引入魔。


    微音覺得浮修珩是個神經病,她明明已經把話說得這樣難聽了,他雖然受到了打擊,卻仍拉著她的衣角,喋喋不休地喚著她。


    她委實不知道修魔竟還能修壞了腦子,對此頗覺可笑。


    她垂眸盯著他,她此刻坐倚在床上,而他卻跪在地上,這個姿勢,看起來莫名像她在壓榨他。


    他此刻的模樣看上去十分淒慘,紅著眼眶視線緊隨著她,微音想了想,若是叫那些魔界大軍來看,看到他們高高在上的魔尊是這副模樣,不知那些魔族會作何感想。


    她不是沒有腦子,她知道浮修珩這樣做或許是別有用心,他可能是為了麻痹她,以便在下一刻亮出殺招,也可能是在準備其它什麽。


    可是即便知道他不會這麽輕易就服軟,看到如今他的這副模樣,她卻仍不住有一種恨意的快感。


    或許殺了他,這種快感會更加強烈。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惡毒,這似乎違背了無情道道心,卻令她止不住地往這方麵想去。


    她盯著他的臉,企圖從他的麵上找出一絲虛假的痕跡,卻一無所獲。


    嘖,藏得可真深。


    她沒有找到他的破綻,卻並不急,隻繼續盯著他泛紅的眼睛,指著他,歪了歪頭,笑道:“你若是能當著我的麵殺了含月瑤,我便信你,怎麽樣?”


    她的語氣輕鬆又帶著點調侃,笑著說出了這樣惡毒的話,因為她知道自己的這個要求,他是絕不肯答應的,她隻不過是借此來耍他的。


    她本以為他是會質疑她的,再不濟,他也應該遲疑一下。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漆黑雙眸中竟生出了細碎的光。


    他滿懷希望地問她:“此話當真?”


    誠懇,認真,一絲遲疑也無。


    微音蹙眉。


    怎麽迴事?這廝腦子是真的壞了吧?


    微音沒有反應,他卻是像怕她反悔似的,緊緊攥住她的衣角,一口氣地說下去:“我去把她叫過來。”


    微音再次蹙眉,她放緩了語氣,道:“你叫她,她就肯來?”


    浮修珩不假思索道:“對,我……”他說到這兒時,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頓住了,隻怔怔地望著她。


    微音笑出聲來,她笑得眉眼彎彎,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末了,她止住了笑,用一種近乎殘忍的口氣道:“你還敢說,你與她毫無瓜葛?”


    若是他與含月瑤真沒關係,又怎會在大半夜裏去叫含月瑤,含月瑤也肯來呢?


    她這個坑其實很顯眼,隻是他的心緒或許太亂了,以至於連看都不看陷阱一眼,直接栽下去了。


    她倒想看看,他反應過來後,還能說什麽來彌補。


    浮修珩的麵色比先前還要白,眼眶卻比先前更紅。他似乎意識到自己被她套路了,看起來很委屈,卻也不敢質問她。


    微音笑了笑,看他吃憋她還真是前所未有的神清氣爽,於是她彎了彎眸,調笑道:“你該不會又要哭了吧?”


    她麵上帶著笑,眼底的諷刺卻毫不掩飾地展露出來。


    俗話說得好,什麽男兒膝下有黃金,什麽男兒有淚不輕彈,如今浮修珩可盡數違反地做了個全套。


    她饒有興致地朝他道:“怎麽?我耍你的,你不會當真了吧?”


    她承認地大大方方,卻令他十分難受。


    微音心中正高興著呢,她接著道:“你……?!”


    “你”還含在口中沒說完,她就被一股大力掙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微音:“蹦躂著蹦躂著就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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