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的喧囂似乎正在遠去, 微音的頭卻越來越沉重,她預感到自己可能會在大殿上暈過去,卻對此毫無辦法。


    在仙盟大會上暈倒的仙師, 她怕是第一個,這下丟臉可丟大發了。待她醒來, 指不定已經被人在背後嘲笑了千百遍。


    她還想強撐著打起精神,奈何身體仿佛不受她的控製,額頭抵在冰涼的玉扶手上,意識終於還是陷入昏迷。


    在暈過去的前一刻,她朦朦朧朧地感到額上的冰涼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暖意。


    她不知這暖意從何而來, 卻感到有人一直在她耳邊說些什麽,至於具體說了什麽話, 她卻又是聽不清了。


    昏過去的世界,是一片暗色。


    她在黑夜中踽踽獨行,仿佛能聽到從頭頂上落下來的水聲。


    “啪嗒--”


    “啪嗒--”


    奇怪的是,那水滴並未落在她身上,盡管聲音彰示著它近在咫尺, 卻仍令她無法感受到它。


    這水滴聲就好似存在於另一個空間,從虛無中來,到虛無中去。


    除了那不停在寂靜黑夜中響起的滴水聲還在提示著她, 她的一部分意識仍是清醒的,其餘種種,皆令她以為自己已經死去。


    黑暗中總是潛伏著許多未知的恐懼, 麵對黑暗,她能想到許多東西,那些東西大抵與真善美無緣,卻在很大程度上,成為它們的對立麵。


    譬如死亡。


    她在魔族地牢裏自斷心脈時,眼前就是一片黑暗。


    在黑暗中,死亡的氣息很重,所有的顏色都會被黑暗吞沒,包括生命,無窮無盡。


    她第一次在黑暗中麵對死亡時,或許不是在魔族地牢裏的那一次,或許能夠追溯到更久更久之前。


    久到什麽程度呢?


    大扺在她還沒有像現在這般鹹魚的時候。


    久到,連她都已經能將對黑暗的恐懼轉化為冷漠的程度。自此,在黑暗麵前,她除了憎惡,隻剩下冷漠。


    荏苒時光一晃便過了千年,在這千年的歲月裏,她沒有做出任何可以揚名顯聲的行為,卻漸漸忘了黑暗帶給她的恐懼。


    她本以為自己再也不會畏懼黑暗,以及黑暗中所潛藏著的無數惡,直到--


    她再次陷於黑暗,摸索著向前行進,然後,黑夜中豁然亮起兩盞血色的紅燈,正直直照著她,連帶著照亮了她腳下的那塊地。


    那地並非常見的土地,零星地生著幾株雜草,地表堅硬非凡,更像是……岩石。


    岩石表麵光滑,其上布有淺坑,坑中積滿了水,微音借著紅光望去,發現頭頂上像是落雨般地滴著水,水滴雜且亂,卻偏偏沒有一滴落在她身上。


    她腳下的整塊土地隱隱透著水痕,在紅光的照映下,宛若血水,蜿蜒著匯聚到她腳邊。


    她想蹲下去察看。


    然而她的身丨體仿佛生了自主意識,不再受她控製,不僅沒有蹲下去,反倒急急往後退。


    孰料一個沒站穩,她徑直朝後跌去,摔到水中。


    她的衣服迅速吸飽了水,顏色變深,她的手上也沾上了血色水痕。


    可奇怪的事又發生了,盡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來看,她本該感受到水的觸感,然而此刻,她沾了滿手的水,卻一點兒感覺都沒有。


    她跌坐在地上,也沒有什麽痛感。她茫然地抬頭望過去,卻發現那兩盞紅燈隱隱約約映出正中的痕跡,那痕跡也是血紅的,呈火焰狀。


    她有些遲鈍地望著那火焰紋,又遲鈍地看了看那兩盞紅燈。


    紅燈在這潮濕的環境裏,難道不會滅麽?


    就在這時,那兩盞紅燈猛地朝她靠近,借著幽幽光線,她突然間看清,血色火焰紋印著的地方,是一片疊一片的蛇鱗。


    而在那血色燈光中,她看到了淺色的獸瞳。


    那是……翼火蛇!


    ……


    微音猝然睜開眼。


    目之所及處,是熟悉的天花板。


    這裏是希聲峰,此處是她的住處。


    沒有血色的獸瞳,沒有淌著水的岩石地,縱然夜色已深,卻仍有暖黃的燭光搖曳,照亮了她的視野。


    她躺在床上,能聞到草藥的苦香氣。


    被褥整整齊齊地蓋在她身上,她稍稍偏頭,就能看到窗外夜色無邊。


    窗邊下麵的桌子上,正擺著一枝火燭,燭火已經燒了大半,剩下的那部分卻仍在苦苦支撐著,燃燒著。


    究竟是哪個粗心的人點的,離開後竟忘了滅燭火。


    她稍加迴想,便想起了自己在大殿上犯頭疾的事,想來應該嚇到了一大批人,害得宴席無法順利舉行。


    也可能直到散宴,都沒有人發現她昏過去的事,隻有寥寥幾個晚迴去的人,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她的異狀……倘若是這樣的話,那便再好不過了,終歸沒有妨礙到別人什麽。


    她從窗外收迴視線,又忍不住想起夢中的場景。


    那個噩夢,她已經有很多年沒做了,時至今日,她早已不會在醒來後縮在被窩裏發抖了。


    起先她娘還會來哄她,可是後來,爹批評了她,說她如此膽怯,為何還要修行,又怎麽能擔起保護天下,除魔衛道的責任?


    爹的表情很嚴厲,她很委屈,卻也慫了,於是,她隻得強忍著心中的不安與恐懼,趕走了來安撫她的娘。


    她是修真界第一大派掌門的女兒,又是天賦極高的奇才,她未來會繼續掌門的衣缽,護天下平安,衛永恆天道。


    這是她的責任,亦是她生下來就該承擔的使命。


    在麵對危險時,她不能退縮,應該第一個挺身而出,保護其他人。麵對恐懼,她也不能尋求依靠,而是要逼自己直麵麵對恐懼,逼自己上前斬斷它。


    退縮是無能的表現,她連掉眼淚的資格都沒有。


    她勤於修行,絕大多數時候都在做文武課業,隻會偶爾背著人做些不被嚴師們認可的事,就像在學習的時候打個盹……僅僅是這樣的小事,卻每每令她惶恐不安,恥於說道。


    很多人都會將期待的眼神放在她身上,他們將自己沒有獲得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仿佛想從她獲得成功上彌補自己的缺憾。


    可是,成功是什麽呢?是位高權重,修為絕佳的顯赫且受人追捧的生活,還是隱世不出,泛舟煙雨中的恰然自得的生活?


    沒有人會耐心同她解釋,他們隻會說:“好好修煉,你要強大到能保護天下人,能捍衛天道才行。”


    可是天道究竟是什麽東西?為什麽有些人窮其一生追求著善與正義,卻鬱鬱不得誌而死於僻壤?有些人惡貫滿盈,卻能修為大漲,位居高位,享盡尊榮?


    沒有人會告訴她這些。


    她麵前的路已經被封死,隻剩下一條,一條被指定好的路。


    她拚盡全力地趕著路,為了向天道盡忠而時刻不敢懈怠……


    她其實不是為了天道,她連天道是什麽都不甚清楚,與其說她的努力是為了天道,還不如說是為了那些督促她的人。


    或許是她的行為觸怒了天道,天道收迴了對她的眷顧,她沒有當上掌門。


    她本該是掌門的。


    所有人都在為她惋惜,隻有她自己,在暗地裏長舒一口氣。


    她也不是沒有怨過,可是怨又有什麽用呢?天道是淩駕於萬物的力量,沒有人能夠忤逆它。


    順它者昌,逆它者亡。即便她不曾犯下什麽大的過失,可,天道想讓人做什麽,人便隻能屈服於它的指令。它要讓她敗,她不得不敗。


    她憶起當初第一次見到浮修珩的場景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在此時想起他,然而思維就像流水一般,怎麽斬也斬不斷。


    她想起了第一次見到浮修珩的時候,他處在角落裏,衣衫襤褸,體瘦且弱。


    她是想隨便挑個人應付一下掌門師叔,卻也不可能敷衍到這種地步,若是讓人一眼看出她的不上心,她該如何交待?況且她這千年來,見多了乞丐,哪有見一個乞丐就收他為徒的道理?


    她本該與他擦肩而過的,可是仿佛是察覺到了她的視線,他竟然抬起了頭。


    抬頭的弧度並不明顯,隻稍稍夠他看到她。他掃了她一眼,又立刻收迴視線,目光冷漠又麻木。像是在受到傷害後,對這世間充滿了不信任,以至於到了極端冷漠的地步。


    像極了被天道拋棄的她。


    僅一瞥,就令微音頓住了離開的動作。


    她站住腳跟,頓了頓,終於還是朝他走了過去。


    與其說她是出於憐憫那個乞兒而收其為徒,倒不如說她是在憐憫那個同樣可憐的,她自己。


    幸好,她想,他遇上了她,而以她的身份,足以保他衣食無憂。他對抗的隻是溫飽問題,而她對抗的,卻是天道。


    她敗了,無人能護她,可是他還未輸,她可以護著他。


    她本是這樣想的,結果卻發現她還是想得太簡單了,因為,她發現,她隨手撿來的這個徒弟,是個天才。


    一切都亂套了,他是個天才,這就意味著,一旦被人發現,便注定無法平淡順利地過完一生。


    再怎麽掩藏實力,終有暴露的一天。


    她自己吃過苦頭,便不會將自己的意願強加到他身上。在修真界這個弱肉強食的地方,她不確定自己什麽時候死去,更不能一直保護著他。她希望他有實力保護自己,而不會淪為無意義的門派鬥爭中的犧牲品。


    所以她對他采取的是散養措施,隻要他能有實力保護好自己,其它的她一概不幹涉。


    他是個天才,天才不需要她過多的指導也能闖出一條路來,他的實力大漲是她意料之中的事。


    一直以來,她都覺得,自己終於做對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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