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看向他的目光從冷漠轉變成仇視, 他就已經後悔了。


    冷漠或許還能使他與她處在同一陣營,然而仇恨,卻完全相反。


    她徹底同他對立了, 這一點令他痛苦萬分。然而奇怪的一點是,當她以憤怒的目光看向他時, 她的神情竟一點一點地蛻去原本的冷漠與笑容,取而代之的是鮮活的,帶著生動感情的神色。


    這令他感到迷茫,因為她的恨比笑要鮮活多了,不誇張地說,就像是枯木逢春, 再次變得生機勃□□來,而不是用那副公式化的態度, 漫不經心地處理一切。


    簡直就像截然相反的兩個人。


    在得出這一結論的一刹那,他發現自己與她之間的鴻溝再次擴大,她是個謎,就像一個矛盾體,他錯過了她生命中的一千多年曆程, 在他的認知中,那一千多年的時間軸裏,是一片虛無的空白。他什麽都不知道。


    他僅知的那一點她的過去, 也都是從旁人口中和那些書籍中所搜集整理出來的,那零星半點的曆史被他從偏僻的角落裏摳出來,再一步一步地安插到時間線中。


    他知道她是上一任掌門獨女, 知道她是天賦異稟,亦知道她僅用了兩百年時間,修為便連漲再漲,直接超過了一眾前輩,離飛升成仙僅有一步之遙。他也知道在仙魔大戰中,她與修真界眾人一樣奮力誅魔,萬塵派剿殺魔尊的過程中,她也出了份力……


    還有那則古神下界,血刹樹誕生的傳說等等等等,他都了如指掌。


    他亦知曉她在兩百年後遲遲未等到天劫,更久久不曾漲修為,旁人說她是性惰且甘於平庸,老天賞飯她都不收,惹怒了天道,天道收迴了那碗飯,也收迴了賜她的天賦,她已是江郎才盡,再也不受天道眷顧了。


    可是,透過條分縷析的書籍和令人津津樂道的傳聞,惟一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的顯赫聲名極速往下掉的轉折點,正是八百年前的那場仙魔大戰。按理說,仙魔大戰應是她的成名之戰。


    關於血刹海一役,史書記載曰:“百派皆出,立於血海之上,設殺陣於外。以萬塵為首,血刹樹現,神木相助,共絞魔尊。其後各派皆鎮於血刹海,吟滅魂咒,循環往複,九九八十一日,至此,魔魂盡滅,天下始安。”


    在這記載中,雖提及萬塵派,之後也陸陸續續將更細致的人名及功勞列進去,卻在提及她時,僅輕描淡寫地顯示為:於血刹海中心設陣,困魔於陣中,斷其後路。


    若他沒有理解錯,為了保險,血刹海最外圍由其它門派的人設陣,內圍由幾個主要門派設陣,而最靠近血刹樹的核心地帶,全部由萬塵派把守。這樣三重防護,一層疊著一層,顯然是將魔尊嚴封不露地困起來。


    而處於危險漩渦中心的萬塵派,在如此驚心動魄的曆程中,對於她的描寫,隻不過寥寥一筆,一笑而過。


    真的,真的,隻有這麽簡單嗎?


    他掌握了一切看似有用的信息,卻永遠拚湊不出一個鮮活完整的她,對於她的過去,他像是知道了一切,又像是隻知道了皮毛,他惶恐不安地想要更進一步了解她,卻在走入歧途的路上與她漸行漸遠。


    而當他絕望於此生再也無法與她相見時,他卻見到了她的另一麵,不同於往日裏近乎麻木的冷漠,近乎調侃嘲諷的微笑,她在不經意間卸下了假麵,朝他露出了帶著驚愕與仇恨的神情,儼然與平日不同。


    她不再那麽溫和散漫了,卻要比之前更加真實。


    他不知道這是好是壞,他能看到鮮活的不再將假笑掛到嘴邊的她,這是好事,可與此同時,她看他的眼神中隻有仇恨,再無其它,這又令他極度痛苦。


    就像眼前,她的聲音明明不大,卻每個字都像是有重量,重重地擊在他的心上。


    他聽到她說:“那,留下來吧。”


    這不是對他說的,是對另一個人說的。


    那個人會成為她的徒弟,會接近她靠近她,會用甜言蜜語來哄她,會編劣質又漂亮的劍舞獻給她,或許,那人比他還要聽她的話,至少,韓輕雲不會入魔。


    她或許會露出他沒有見過的笑容,也或許像往常對待他那樣,在他受傷時救他,在他受到委屈時維護他,更甚一步,她會陪那個人一起曆練,會在那人傷到手指時關心他,亦會在那人需要安慰時拉住他的手,輕聲細語地安撫他……


    他簡直不敢再想下去,她會將從前與他相處的種種方式,再次用到另一個人身上,一想到這裏,他心中便變得又澀又苦。他在這個世上,唯一想要親近的人,她不要他了。


    她應該已經想起了前世的記憶,所以才會決絕地拋棄他,連掩飾都懶得演了。


    他曾經發誓要護著她,會滿足她的一切心願,然而當她的願望成了他離開時,他卻怎麽都不能接受。


    這世上誅心之法有萬端,而最後令他難過的,莫過於,她要拋棄他。


    他的嘴裏泛著苦味,許是藥喝多了的緣故,他仰頭去看她,這個姿勢莫名顯得像在膜拜高高在上的神靈,然而那位金玉座椅上的神女,她的目光,自始至終,都落在大殿中央的黑衣弟子身上丁。她連一丁點視線都不願分給他了……


    他聽到太辰真人用一種十分滿意地口吻問她:“仙主,那我們,可就一言為定了!”


    浮修珩手腳冰涼,他循聲去看太辰真人,見那老人正撫掌笑著,眼中狡黠一閃而過。


    他又僵硬地轉著脖子望向高台上的女子,她似有所感地轉過視線,他卻不敢直視著她,隻得躲一般地迅速垂眸。


    他暴丨露在眾人的視線中,無異於被人用目光淩遲,心中煎熬又苦澀。


    她不會要他的,她肯定恨不得立刻將他甩開。


    他絕望地閉上了雙眼,雙手在身側攥緊,等待著刺刀落下來的那一刻,身體卻忍不住顫抖。


    他忽聽頭頂上傳來一聲迴答:“不行。”


    那聲音飄蕩在大殿上,如此篤定,又如此不容拒絕。


    浮修珩猛地睜眼開雙眸,抬眼看向台上的女子,眼底的錯愕還未來得及收迴去。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高台之上的女子淡淡地收迴了視線,轉向太辰真人,又重複了一遍:“不行。”


    篤定,又堅決。


    所以方才他不是幻聽,也沒有聽錯什麽,她……沒有拋棄他。


    他怔了怔,繼而一陣狂喜湧上心頭,她沒有拋棄他,所以,她還是在乎他的,對不對?


    這個想法一旦冒出,就像野草一般瘋長,頃刻間便吞沒了他的理智,令他的身體微微顫抖。隻不過不同於先前,這次的顫抖,皆是因為喜悅。


    太辰真人的聲音揚了起來:“仙主這是何意?!”


    浮修珩的雙目一眨不眨地看著台上的女子,像是忽略了天地間的一切,隻專注地望著她,他的眼中,隻有她。


    在他眼中,她使天地黯然失色。


    微音看著太辰真人氣鼓鼓的模樣,心中著實煩躁,先前他上趕著將自己的弟子塞到她手中,就在她應下時,又忙不迭想要收走浮修珩,這樣做,吃相未免有些難看。


    韓輕雲觸動了她過去的記憶,她想要仔細地調查一下他,但這不證明,她會為了他,而送出浮修珩。


    畢竟,浮修珩是要被她殺了報仇的,她怎麽可能把他讓出去?是以,她兩者皆得要。


    對不住了,太辰真人!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小浮:“師父,她,她還要我?!她是不是心中還有我?!”


    微音:“是,我要你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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