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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循著香氣而去,鮮鈺一眼就看見了落在山石邊上的香囊。


    那玄色香囊上用金綠兩色的線繡了隻翠鳥,翠鳥振翅而起,栩栩如生。


    果真是長公主遺落的香囊,看看這香囊的布料和金線便知,此物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


    撿還是不撿?


    鮮鈺蹲在邊上,雙手托著下頜呆呆看了一會,撿,肯定得撿!


    她眼眸一轉,忽然有了主意。


    剛把香囊收入袖中,婢女們竊竊私語著路過,一個個手裏接捧著菜肴、甜點和果盤。


    鮮鈺耳力過人,輕易便聽清了她們的談話。


    “你可知是誰來了?”


    “不知,但看宮主畢恭畢敬的,來人絕不簡單。”


    鮮鈺藏好了那散著冷香的香囊,扶著山石緩緩站了起來,站起身的那一瞬,忽然頭暈目眩的,差點兩眼一黑就倒了下去。


    她小臉煞白地站在邊上,目光灼灼地看著路過的婢女。


    小孩子雖然個子矮,可一身棗紅色的布衣於這碧木翠澗的山林來說,還是很醒目的。


    那幾位婢女腳步一頓,朝她忘了過去,有幾人訝然了一瞬後,眼裏竟有絲一閃而過的不屑。


    鮮鈺閉嘴不語,一副乖順怯弱的模樣,像隻紅羽小鵲兒。


    “六姑娘,今日有貴客到訪,你可千萬別上主峰了。”為首的婢女垂眼看她。


    眼眸一眨,鮮鈺訕訕說:“可、可爹爹未曾不準鈺兒來主峰。”


    那婢女掩唇一笑:“宮主如今分/身乏術,興許是忘了同你說,六姑娘若是擾了宮主和貴客,莫怪水碧沒提醒。”


    站著山石邊上的女童低垂著眼眸,小手攥著袖口,支支吾吾開口,“多謝水碧姐姐。”


    水碧笑了一聲,給了身旁幾位婢女一個眼神,身後人便跟著她走遠了。


    幾位婢女前腳剛走,剛才還唯唯諾諾的女童頓時變了神色,她把手探進袖口,在觸及那玄色香囊後鬆了一口氣。


    沒像剛剛應允的那樣,鮮鈺攥著香囊繼續往山上走。


    可她沒走主道,就怕又碰上了上山的婢女,而是攀著枝丫從崎嶇狹窄的小道往上登。


    小道上怪石嶙峋,斜枝橫生,山泥濕滑,她那身本就破舊的棗紅布衣頓時被枝幹勾破了好幾個口子。


    從這小道往上,徑直就能抵至前殿。


    待快要爬上峰頂的時候,鮮鈺忽然停了下來,她抬手整了整衣襟,還撥了撥略顯淩亂的頭發。


    迴想前世與長公主初見時,她已是停火宮的宮主,世人不敢妄議,孩童聽了她的名字都會顫抖哭泣,就連東洲皇室也要讓她三分,這三分裏有兩分是給停火宮的,有一分是給她的。


    那時她可真算得上是不可一世,狂妄又恣意,將手段玩到了極致,怎麽也不像個討人喜歡的小姑娘,惡劣得叫人隻想退避三舍。


    如今正好,體弱多病,還備受欺淩,以長公主那惜憐弱小的性子,定然會多看她兩眼。


    這麽一想,鮮鈺更是奮力往上登,到了峰頂後,撿了幾塊石頭墊腳,使勁渾身解數地爬進了前殿的院子裏。


    院裏有個婢女正在清掃落葉,一時未注意到有人溜了進來。


    鮮鈺輕手輕腳往殿裏去,大殿裏燈火通明,隱隱傳來幾人的交談聲。


    殿內空曠,即便是刻意放輕的聲音也在殿中迴響著。


    在一個撲通聲響起之時,交談聲戛然而止。


    幼小的女童四肢著地摔在了地麵,一雙眼淚汪汪的,手裏緊緊攥著個玩意兒。


    正說話的人齊齊轉頭朝她望了過去,其中風停火的臉色陰晴不定,似有爆發之勢。


    “誰讓你來。”風停火未冠發,麵容不怒自威,於一個男人來說,這相貌似乎太豔麗了些。


    這還是鮮鈺迴來後頭一迴看見風停火,不得不說她與風停火還是有幾分相似的,即使如今她尚還年幼,可眉目間已經能看出幾分風停火的影子。


    她眼眸一轉,朝坐在另一側的人掃了過去,匆匆一瞥便認出了那身穿綢麵玄色長裙的長公主。


    前世她自負至極,沒幾個人能入得了她的眼,如今看見長公主竟愣了神。


    長公主沒有變,竟絲毫沒有變。


    克製地望了一眼,鮮鈺立即收迴了目光,心裏歎道,長公主果真麵若皎月、貌比芙蓉,清麗又疏遠,端莊又得體。


    她努了努嘴,眼眸濕漉漉地爬了起來,戰戰兢兢的像隻小鵲兒,怯生生地把手裏的香囊捧了起來,“鈺兒撿到了一隻香囊,鈺兒以為是爹爹的。”


    明明是停火宮的六姑娘,風停火的親生骨肉,卻卑微得連這殿裏的婢女都比不上。


    風停火臉色一黑,站起身雙手背於身後,他還沒來得及開口,一旁的長公主緩緩將茶盞放下。


    那瓷盞叮一聲落在案上,聲音清脆。


    站在長公主身後的婢女芳心立即開口:“此乃長公主殿下遺落之物,多謝姑娘尋迴。”說完她便往鮮鈺的方向去,將小孩兒捧在手心裏的香囊接了過去。


    鮮鈺伏在地上,頭都快抵到地麵去了。


    “抬頭。”厲青凝忽然開口,嗓音溫柔卻略顯清冷。


    伏在地上的女童聞聲抬頭,看得出來是個小美人胚子,脂白的臉頰,身子雖瘦小,但臉頰還是長了些肉的,一雙桃花眼炯炯有神,睫毛顫抖著。


    厲青凝愣了一瞬,但眼裏不免流露出一絲失望,她微微抬手,“賞她一顆靈玉珠。”


    “是。”芳心掏出了一枚靈玉珠,又步至鮮鈺麵前,將那珠子放在了她的手心裏。


    鮮鈺受寵若驚,一副呆愣愣的模樣,她朝風停火斜去一眼,眼看著風停火臉色又黑了黑,這才連忙開口,“多謝長公主殿下賞賜。”


    這靈玉珠可是好東西,裏邊蘊藏了不少靈氣,修士可直接將其用於修煉,即便是在停火宮裏,這靈玉珠也不多見。


    厲青凝微微頷首,“你叫什麽名字。”


    “鮮鈺。”鮮鈺怯生生開口,接著又道:“風鮮鈺。”


    前世她恨極風家人,自願棄了族姓,如今還不是得將這姓氏給添上。


    厲青凝微微動唇,似在念著這三個字,這名姓是有些熟悉,可今日確實才初次聽到。


    “下去歇著吧。”風停火按捺著怒意,朱紅的袖口一甩,“水碧,將她帶下去。”


    站在柱子邊的侍女低身應聲,走到鮮鈺邊上給了她一個眼神,下頜一抬示意她趕緊跟著走。


    鮮鈺不情不願地站起身,走前又悄悄望了厲青凝一眼。


    殿裏忽明忽暗的燭燈下,厲青凝那玄色衣麵上繡著的雀鳥暗紋隱現著,瑩瑩爍碧,華貴至極。


    正收迴目光的時候,她忽然和厲青凝對視上了。


    坐在高座上的長公主噙著微不可見的笑,明明相貌溫柔清麗,可在那一雙狹長的鳳眼轉來時,莫名給人一種淩厲的壓迫感。


    好看,好看極了。


    鮮鈺狠狠將目光從厲青凝身上撕了下來,低著頭怯生生地跟著水碧走了。


    出了殿門,水碧吐出點不耐的鼻音,垂眼看著剛及她半腰高的女童說:“我說六姑娘,奴婢都已經囑咐您別上主峰了,您為何還要來給宮主添堵呢。”


    鮮鈺扯了扯袖口,低著頭一語不發。


    “罷了,勞煩六姑娘您自己迴去,水碧還有要事在身,不能送了。”水碧擺擺手說。


    鮮鈺悶悶應了一聲,小步小步往來處走。


    偏院裏絨兒翹首以盼,見著鮮鈺安然無恙迴來,這才露出了笑。


    “檀夫人可有為難你?”絨兒合上門,壓低了聲音說。


    鮮鈺搖搖頭,腦後係成了兩個圈兒的頭發也跟著晃了晃,她隻字不提長公主的事,卻說:“未曾,倒是檀夫人身邊跟著的草綠姐姐,不知怎麽的……”


    她話音一頓,猶猶豫豫道:“忽然瘋瘋癲癲的,接著她就被兩個穿著黑衣裳的人帶走了,說要把她帶去妙心閣,檀夫人說的。”


    “啊。”絨兒愣了愣,這事她還不知道。


    鮮鈺手一抬,細瘦的手指搭在了絨兒的袖口上,仰著頭說:“可、可妙心閣不是治病的地方嗎。”


    “是啊。”絨兒點了一下頭。


    “草綠病了?”鮮鈺嘴一努,竟像是要哭出來一樣。


    絨兒連忙低聲安慰,“妙心閣的大夫妙手迴春,定能治好草綠姑娘。”


    “那就好。”她吸了吸鼻子說。


    妙心閣的大夫確實是妙手迴春的好手,可能不能治好草綠這“病”,還當另說。


    ……


    殿內厲青凝早早就說乏了,風停火不好多說,隻好讓水碧盡快安排了住處。


    進了屋後,芳心將門一合,連忙給厲青凝沏了一壺茶。


    停火宮的茶是用靈泉養的,茶香芬芳,即便是凡骨常人,喝了這茶也有延年益壽之效。


    “芳心,我前幾日讓你辦的事,進展如何了。”厲青凝托起茶盞,輕吹了一口氣,茶水中浮著的青芽微微一動。


    芳心立在她身後,低聲道:“風停火膝下兩子四女,夭折了兩個,大女風願眠年方二八,但……並非弱不禁風。”


    厲青凝蹙起眉,“除這風願眠外呢,可還有年紀相仿的。”


    “僅她一人。”芳心答。


    “僅她一人?”厲青凝不大相信。


    “千真萬確。”芳心低下頭,如實迴答。


    厲青凝神色沉沉,她放下茶盞,喃喃自語般道:“怎會沒有,那姑娘不會平白無故出現在本宮夢裏,她應當是一身紅衣,麵容……記不清了,罷了,明日你將那風願眠帶來。”


    “是。”芳心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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